罗衾说起玉弦,温吞吞的,像高原上的水,处于半开不开状态。
玉弦是罗衾的妻。结婚七年,相识二十七年。两个人从出生于同一年,从呀呀学语起,就纠纠缠缠在一起。学步时,玉弦摔倒了,罗衾会跟着。拈一朵门前的花儿,必定会撕了瓣儿,你一片,我一片,天女散花似的,凋零里有许许多多散碎的快乐。这快乐也像是温开水,隽永却不亢奋,亲和却不激昂。
两家的爹是同事,多年老友,谁家的儿子,谁家的女儿,界限越来越模糊。两个人姊妹似的长着,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读书写作业。后来,分别上了专科学校,罗衾上四年,玉弦上三年。
玉弦有一年工龄的时候,罗衾毕业了。那一年,玉弦二十岁,罗衾二十岁。
玉弦爹与罗衾爹闲来咂摸酒,说道起两个孩子小时候的淘气,感慨着转眼间竟然都能挣工资了。玉弦爹眯了眼,向往地说,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就合一块儿过呗,咱老哥俩早早儿就能抱孙子喽。
罗衾爹乐了,早早抱孙子?这想法,恁是诱人哩。
于是,玉弦家忙得颠颠的,要嫁女儿了;罗衾家忙得酣酣的,要娶媳妇了。
婚后一年,如众人所愿,玉弦生了个白胖胖圆嘟嘟的男孩儿。奶奶和外婆,老姐俩天天儿围着孙娃子转,笑得脸上开了花。玉弦爹和罗衾爹是老兄弟里最有福气的,尽管时不时会绷了脸,尽量不笑出声,但眉却总是展脱脱的,嘴角总是伸得平展展的,笑模样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罗衾天天忙着,伺候领导的事儿不好干,几乎天天忙到十点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玉弦的怨言越来越多。时不时的,会使了小儿女的性子,不做饭,不洗衣,故意找茬,刻意叼惹。罗衾却像是温吞水,不生气,不吵架。不做饭?到版面吃呗;不洗衣?自己洗呗;故意找茬?懒得搭腔;刻意叼惹?转身回避。两个人慢慢儿就习惯了不怒不吵平静和睦的日子。像从小失散的姐妹重逢,尽量礼让着对方。
二十一岁的时候,罗衾和玉弦的日子就进入了这种状态。大家羡慕,两家老人开心放心安心。
我听着她的叙述,心底里有点发凉。二十一岁的夫妻,竟然入了五十岁的亲情境界?无高[chao],无激情,无波折,无落差,连吵架也没有,枯井无波似的。罗衾是粗心呢,还是压根就没花过一丁点儿心思去琢磨,玉弦不做饭不洗碗刻意找茬,无非是以一种极其无奈的方式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让他注意到有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玉弦也是,明明渴望破坏这种平直的日子,渴望热腾腾的恋,渴望痛快快的吵,渴望起起落落鲜活活的过日子,自己却偏偏不会表达,偏偏找不出原因在哪。
三十岁的玉弦,说起听朋友和同事讲各自第一次约会时等待的那份忐忑不安,眼睛竟然晶晶亮,如十六岁的少女。那里头,有梦,有渴望,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闪闪烁烁,躲躲藏藏。
理应当是在听一个幸福的婚姻故事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妻贤夫达;老人可敬,稚子可爱,邻里羡慕。可是,心底里的凉意竟渐趋渐浓,如梗在喉,却不忍表达。深深地吸了口气,辣酥酥的,呛得人眼泪要喷出来似的。
玉弦的眼神干净而清亮,我瞅着,半晌,突然冒了一句:“呀,你家有定时炸弹呢。”
她古怪的望着我,不说话。
我惊:“原来,这家伙什么都清楚。”婚姻中的男女,但凡有一丝儿对情缘的神往,不祥之果就种下了。
难不成任其随形,见天长么?不,不能!玉弦也罢,罗衾也罢,谁也放不下这种了二十七年的亲情,还有两个爹,还有两个娘,还有可爱的儿子。总不能等伤到极处然后再回转吧?
铭此文,是以作祝福罗衾与玉弦的那一支佛前香,氲氤香雾里,留几许神,倾些须心,惜了这厚博的福缘,把对方粘进晨妆的镜子里,随时惦着,记着,呵顾着,以修同衾共枕的相惜相怜情,以修一生一世的相亲相爱心。
2007年2月11日夜于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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