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若明若暗,疲倦的眼睛半闭半开。冰蔓的肩头挂着三五颗累了的星星,提着重逾千斤的脚,一步,一步,回家的路,风冷夜长。
一整天,像是疯狂鞭下疯狂旋转的陀螺——
6:00起床,然后穿衣刷牙洗脸做早餐,每一个动作,每一秒时间,都是日积月累,从实践中优化形成的定规。像流水线作业时每一个动作会精确到零点几毫米的差距都不允许有一样。腰弯低了,手抬高了,会影响到整个作业进程速度。冰蔓没学过精细化管理,但事实上,她却是精细化的忠实的实践者。
人还在半梦中,大脑神经沟壑里种下的条件反射式起床时间一到,她就蹦起来了,弹簧似的。
完成家里的那一整套程序,然后就是家到单位那五分钟的路程。
冰蔓有车,但她从不坐。那五分钟是她思路最活跃的时候,也是独属于自己的时间,她很珍惜。尽管也时不时会有别的人与事冷不丁冒出来打扰,却无损于那几分钟主旋律的快乐。
如今,连这五分钟自个的时间也没了。有个同事买了新居,刚刚在冰蔓家所有的小区里。两个人常常会撞在一起,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瞎掰。冰蔓有好长时间陷在那种私人领地被侵犯的沮丧与挫败里,无法自拔。
上班,省上有领导时不时下来检查,要陪。陪着看,陪着听,陪着笑,陪着吃,陪着喝。一拨儿领导走了,冰蔓的腮帮子酸痛好几天——笑肌拉伤!脸僵得像木乃伊了,冰蔓常常不自觉的拍脸,老觉着不大像是自己的。
要汇报工作,要材料,办公室写的东西水准越来越让人瞅不过眼了。三年前写一次材料,然后接下来几年直接往进套就成,字字句句的也不用变。冰蔓是个认真的人,就只好自己查阅信息,一写再写。
风冷路长,冰蔓脑子里乱纷纷的不成样子,脚步重得像灌了铅,离家五分钟的路,走了似乎一年了,家却还遥远的藏在拐弯之后的花无径深处。
腿酸困,膝盖不听使唤,时不时要跪下去似的;脚疼,火辣辣的,像烤在烧烤盘上;后背像要断了似的,咯森森的痛。冰蔓一屁股跌到马路边的土台子上,连喘气的劲儿也没了。
真是不可思议,冰蔓虽不是皇家公主般尊贵,但自有一份傲气在,向来非常注重形象。何曾见过她坐到地上?即使小小的孩童时代,也是极爱干净的,见不得身上有一丁半点儿的土。
可是,此刻,运筹帷幄叱咤职场的精品女人冰蔓,一屁股坐到肮脏的马路牙子上,竟然有极幸福的感觉升腾起来——舒服!
那种舒服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接下来就是掩不住的难堪——万一过来个熟人,这成何体统?
拼了一口气,硬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挪。
摁吃门铃的时候,钥匙正躺在包的最底层,冰蔓不想费那个劲儿。
按第二遍门铃的时候,冰蔓的手慢慢探入了包里,莫名其妙的酸意与邪火混杂着拥挤过来。
门开,冰蔓进去,就势躺到地上,连带上门的力气也没有了。
男主人吓了一大跳,惊慌地跑过来,忙不迭问,“冰冰,你怎么了?咋得了你这是?”
“累!”冰蔓蚊蝇似的吐了声气,把酸痛的手臂伸向火辣辣的脚,很想揉搓揉搓,指间却半丝儿力气也没有。浑身的骨节散开了,肉体变得零零碎碎的,不像个囫囵个的人了。挣扎着却做不了那个简单的动作,冰蔓的泪汹涌澎湃的下来了。
冰蔓越哭越伤心,泪收也收不住。为什么哭?累的?应该不是,外面的世界如何的辛苦,都是能够撑得住的。归了家,入了港湾,瞬间便丢盔弃甲了——是渴望亲人的一份怜念一份温柔吧?
难怪,几十岁的人了,哪里会有累哭的!
2007年2月8日夜于平为冰儿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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