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可恨的烟囱石韵如波

发表于-2007年02月11日 晚上8:40评论-1条

一、

望着那冒着滚滚黄色烟雾的烟囱,甘贵的心里已把它骂了不止一千次——可恨的烟囱。

一天,甘贵终于将心里的骂暴发了出来。

起先,只是甘贵一个人跑到门口吊着一块长长的,写着xx镇有色金属化工厂牌子的门口去骂。没骂两句,就有几个手拿木棍,怒气冲冲的大汉走出来,指着甘贵,说,如再骂就把你打死,吓得他像被人追杀的狗,仓惶而逃。

甘贵那会罢休,他想起了毛主[xi]的一句语录,“人多力量大!”于是,调动了全村人一起去骂。一村人男女老少,浩浩荡荡,像一窝子蚂蚁,滚到山坡上的工厂。工厂里的人见势不妙,赶紧关上大门,全厂三四十人全部出动,手里拿着木棒、铁棍、铁铲,好像解放初期的工人护厂队,誓死保卫自己的工厂。

双方隔着大铁门对峙着,把铁门摇得咣咣响。这边虽有七八十人,但很多是老少妇孺(年轻的都出外打工了),战斗力决没那边强。甘贵清楚,要真干起来代价很大,这是决不能动刀动棍干仗的,他让村人堵在厂门口,实施“文斗”。

甘贵先开口,叫你们老板出来。

老板不在,有事你们到镇里去找领导,跑这么多人来,想闹事啊!想必是看到对方的弱处,又有铁门挡着,有恃无恐地回应。

不知谁先骂了一句:你x母的大烟囱,我们甘屋人的活路都给你们堵死了,你们要关厂,赔钱。跟着就哄哄一片骂声四起。起初像市场一样的吵吵嚷嚷,吵杂、混乱。甘贵见这样骂法,别说对方的人听不清,连自己这方也会觉得是躁音,这就失去骂的意义了。就引导大家有秩序地骂。

不只是骂那烟囱了,是连让烟囱冒烟的人也一起骂。

——骂他娘、骂他女人、骂他小姨子、骂他祖宗八代,什么能骂的都用上了。村里青壮年的骂声,像那拂晓打鸣的公鸡,宏亮高昂,有人说已达到了“阿宝”唱腔的音调,站在旁边耳膜都刺的嗡嗡响;其次是女人们的骂声,她们的骂声是最特别的,有些像吱吱喳喳的鸟叫,尖咧而快速,婉转动听;有些就是直接的泼妇骂街,什么最难听的就使出来,好在那天工厂的老板不在,要不听了,会被气得五脏六腑都气炸,当场扑街;老人们的骂声是最有情调的,他们使出唱山歌的形式,每个骂句后面都带有当地山歌的尾音,要不知缘由的以为他们在对歌呢!小孩子干脆就采取唱儿歌的形色,听说是一个比较有文化的老人即兴编的:黄烟囱(那老板姓黄),放毒烟,沙糖桔,受其害,甘屋人,要斗争,保护桔子扫烟囱。声音清脆悠长,余音回荡。其骂的语言可谓是集了乡下人骂街之大成,别具一格。他们一个轮一个,或三五人一组,像古人打仗,轮番进功。这样的骂势骂法,空前绝后,可去申请吉尼斯纪录了。

厂里的主管早已打电话汇报给老板了,老板知道事态的发展不会到“严重地步”,就指示,要死守厂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政府,以免造成副面影响。好在甘贵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造成声势,以引起政府重视,解决问题。这是甘贵实施的一个计划的开始。

二、

甘屋村后山的坡地上是一片果场,种的都是单一的岭南优质水果沙糖桔。这里的沙糖桔没有一丝的酸、涩杂味,吃起来那如蜜的汁液直甜到心里,吃过了直赞好!因此,远近闻名。甘屋村人就是靠种这沙糖桔富起来的。

最先在这荒坡上种上这果子的是甘贵。甘屋村是离镇子不很远的一个小村,人不很多,地也不多。前些年,因扩铁路复线和建省级公路,田地征去不少,国家虽补偿了征地款,那只是冰山的一小小小角,胡弄几下就没了。农人守着田地过活的习惯被彻底地搅乱了。日子要过,少了种粮的田,一家老老少少的吃饭问题和今后的养老问题就更成问题了。

一晚,甘贵对女人说,在家弄那点田是没出路了,我出去打工,你在家扛起重任,看管好老人和小孩,我积攒了钱就回。

女人说,好吧!好吧!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我会操好。又,望着一脸迷惘的甘贵,眼睛涩涩,隐不住,掉下一串眼泪。就像孟姜女别夫去劳工,为就要脱离夫君的庇护而感伤。

那晚,女人像蛇一样紧紧缠着甘贵;甘贵即使出男人的千般柔刚,临幸得女人浑身酥痒,从没叫过床的女人隐不住大胆放肆地嚎叫。

那晚,甘贵雄心激荡;女人,意犹阑珊。

第二天,甘贵背起行囊出行了。这一阵子的晚上,甘屋村连有女人的叫嚎声,而第二天就有一个或两三个男人消失在村里。渐渐,晚上叫得最烈的,是小孩的哭闹声和牲畜的叫唤声了。

甘贵到了省城,在郊区的一个水果批发市场找到了一份搬运工作,这市场是水果产品集散地,各种各样的水果应有尽有。刚来的那阵子,甘贵看了眼花撩乱,很多是他没见过更没吃过的水果,很让他开了眼界。

工作有了着落,虽很辛苦,但一月下来除开费用也能攒下不少。晚上,大多睡得很甜,做苦力的人思想没那么复杂,一躺下床很快就睡着。有时也想想家里,想想女人,想那晚女人的嚎叫声,这样子心就泛起些躁动。邻床的阿昌和阿和有时很晚才回来,他知道他们是到附近的发廊去叫小姐了。一次他们硬拉他去,甘贵心怵怵跟着来到一间暗幽幽的房子,一个有点肥胖的小姐来到他面前,涂得浓妆艳抹,甘贵还没坐定她就过来脱他的衣服。说,哥啊第一次来啊!汗味拙劣的香水味往他鼻子冲来,呛的他透气都难。那小姐在他还没进人状态就叫了起来,叫的声音有点像家里刚出生的小猪,难听死了,没家的女人叫得实在。他紧张透了,那“活儿”却起不来,却一下子泄了。那小姐看了看他,说,也算,给钱。他捏捏摸出一百块钱,那小姐怒气地说,不够,要二百。甘贵一震,我家那边是一百,我又没挨着你,想讹人啊!小姐说,没挨着是你的事,鬼叫你不成,这是省城,我们的质量比你们乡下的好多了,自然收费就高,没钱就别来偷吃啊!寒酸!

那次后,他就没去过了。他们叫他去,甘贵揣揣口袋,想着家里的女人,坚定地摆着头。躁动时,抱紧大枕头,想像着这枕头就是自家女人,用被子蒙上头死睡过去。

很快,大半年一晃就过去。

年底,一种名叫“沙糖桔”的桔子源源不断运到市场,销路很好,很快就批发出去。那桔子很甜,人人吃了都赞好。甘贵无意中看到包装箱印的产地,是与他们镇相隔的另一个市辖管的县出产的,他不住嘀咕,这样好吃的水果竟然是离自家不远的地方出产的,自己真是太孤陋寡闻,忽然脑瓜子一转,这桔子在邻乡可种,那自家也可种咯。于是,一阵兴奋,一个计划就上心头。

也值得甘贵要实施他的计划的。一天,甘贵在卸货时,听到一个人在叫他,回头一看,几乎让他认了半天。

我是陈有财啊!

甘贵一拍那人的肩膀,哈!老同学!你打扮得像个老板,差点认不出来了。

陈有财家是镇上的街民,他们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初二到初三都是同桌,很要好,经常在一起逃学、打架、还一起向高年级的女师姐吹过口哨,甘贵还把他带过去家玩。都没考上高中,甘贵回家当了农民,陈有财回家待业,毕业后一二年,他们还时有来往,后来,陈有财出外打工,就一直没见过。

两同学有十多年没见了,因此显得特别亲热。甘贵问陈有财,你怎么在这出现?陈有财说,你搬得这些货就是我的啊!甘贵又仔细打亮他,头发梳得油光呈亮,一身笔挺的西装和手上拿着的老板包,显出他不是当官的就是大老板。就又想用手拍他的肩,刚扬起手,想人家是大老板了,那能随便拍得,就忙转向拍自己脑壳,激动地说,哈!老同学发达了,什么时候做了真财主。陈有财也很激动,忙叫他放下手中的活,拉他上馆子坐。

那天他们在馆子坐了一下午和一个晚上,喝掉了两瓶白酒。陈有财喷着满嘴酒气讲了很多话也讲了自己“发迹”的故事。甘贵脑袋晕晕,只听清了他打工赚了点钱跑到邻县成包了一个果园。甘贵脑袋清醒了些,望着眼前的老同学,想起了自己的计划,觉得这是大好的机遇,趁着陈有财还没完全晕去,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陈有财吐着酒气,抬手一拍甘贵的肩膀,

好啊!好想法,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在这干苦力是不能发达的,我支持你种果树,帮助你也发达。我现在不但种果,还兼收购,你种了的果如销路有困难我负责包销,你只要放心种好就成了。这样吧!春节前我还有批货运来,你也要回家过年,就搭我的顺车,到我的果园去看看。

甘贵千感激万谢恩,自己连喝了三杯酒,说,同学之恩,没齿难忘。

春节临近,陈有财又来了,甘贵揣着攒来的钱,也揣着心里的计划,高兴地跟着陈有财走了。

走进陈有财的桔园,满山坡的桔树让甘贵的眼大放光彩。陈有财介绍说,桔树大半是收获过了的,还剩一些也被订了货了,我这桔园每年收获十多万斤,按调货价平均每斤2·50元计算,一年除去成本也能纯赚约十万块。不过,这过程要付出很多辛苦,也需要过硬的技术,你是精灵鬼,这些问题是难不住你的。甘贵说,种果我是下定决心了,过了年我就着手准备。陈有财说,好啊!我会在种苗和技术上帮助你。到时你只要一个电话,我就会把种苗运去。

甘贵只住了一个晚上就要走了。因春节将近,家里有很多事等着他。刚好有车桔子要往上运,陈有财让甘贵搭上,又另装上几箱桔子,并交带司机要把甘贵和那几箱桔子送到家。甘贵千谢万谢,心存感激地走了。

路上,回看那满山坡的桔树,也想着自家后山就要种上那桔树了,有了摇钱树,今后的日子也就有奔头了,心里不竟现出一丝甜蜜。

熟悉的山峦出现在眼前,春节前的天气还很寒冷,树叶在无精打彩地摇曳,阴沉的天色笼罩着土砖灰瓦的村庄,还是那个样子!甘贵一阵风走进自家屋里,屋子就有了热闹了。

男人们陆续回来,甘屋村的晚上不再宁静,女人们又像发情的老猫,嚎声不断。不同的是,这嚎声有时也在半响,那是性急的丈夫等不及了。时不,一阵霹啪——霹啪的炮竹声响起,这些声音预视着春节就在眼前了,整个村庄也就随着男人们的回来,展现出要过年的热闹气氛。

三、

甘贵在自家新盖的两层小楼房院前,拿出上好的茶叶,招待被他专程邀请来看果树的老同学陈有财。

刚才他们已去过果园了,陈有财仔细地观察果树的长势,眉头不时紧皱,他问了些施肥、打药、剪枝的情况,甘贵都一一作答。又说,技术上的工作我都按程序做足了,这果树已挂果几年,长势一直都很好,不知今年为啥花实少了很多,我找了很多原因都没找着,老同学,凭你多年的经验,一定能帮我找出原因的。他们往果园走了一圈,往回走的时候,陈有财不时回头看被后山遮掩了一半的烟囱,心情显得更沉重了。

到了家,陈有财说要上楼顶看看。下来后,他坐到桌子上,拿出一盒中华香烟,递给甘贵一根。甘贵说,你知我是不抽烟的,看,我买了的香烟都忘了拿出来了。就要进去拿,陈有财忙摆手叫他坐下。说,老同学啊!这次我要替你耽忧了。甘贵一听愣在那里。陈有财接着说,这桔树不是自身的问题,也不关技术上的问题。甘贵忙说,那是什么问题呢?很严重吗?

陈有财喝了口茶,没直接回答。又问,后山那烟囱是何时有的?

大慨去年底吧!甘贵回答。

问题就出在那冒烟的烟囱,果树有虫、有病都好办,只要对症下药就成了,遇上了污染就难办了,这是果树最忌讳的,陈有财说。

那怎么办呢?甘贵急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烟囱停止冒烟,要不,桔子就面临减产,严重的会慢慢死去。

这话让甘贵像喝了冰冷的凉水,直透到心底。

送走了陈有财,甘贵的心还一直凉凉的。

后山上的化工厂,是镇里把已停产了很久的镇办砖厂旧址,出租给一个私营企业。听说是冶炼什么金属,有毒的;听说那些一线工人上工时,都要戴一个特制的大口罩,以防止中毒;还听说那是县长的一个什么亲戚开的。

那大烟囱从冒烟的那个月开始,山下的甘屋村人,在风向吹这边时,就闻到了淡淡的臭味。农村人也不知道什么污染不污染的,臭味浓时,就捂捂鼻子,又忙农活去了。

甘贵种沙糖桔首先富了起来。村里人看到种这果树很赚钱,也跟着在自家山地种,于是,后山就成了一片桔子树林。

四、

知道了桔树减少花实的原因后,每望着那烟囱,甘贵心里就一阵阵难受,这烟囱会毁了我的桔园,毁了我的希望,更毁了我们甘屋人就要过上的好日子。

甘贵去化工厂找那黄老板。

一个身材臃肿,大板屁股,后脑勺吊一根大麻花辫子,两瓣厚嘴唇涂了像猪干样红的女人,把甘贵从一楼带向了二楼的厂长室。跟着她后面,一阵阵刺鼻的香水味扑入鼻子,就想起了在省城叫小姐闻到的味道,一阵恶心,让他咳嗽了几下。

甘贵跟着那女人来到厂长室门口,女人对着坐在大班台后的人发出很嗲的声音:老板,这人找您。一个身材肥大,大而圆的脑袋剃了个平平的老板头,眼睛小小,大大的酒糟鼻头像棉花糖样黏在嘴巴上方,让人联想起马戏里小丑的鼻子,穿一件短袖圆领衫,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翘着二榔腿,阔大的身子斜斜地压在一张老板椅上,看去像黑社会大佬。听到声音提眼向甘贵扫来。

甘贵进得去,只见旁边的沙发上还坐有三个人。这三人的头装别具一格,首先映入他眼的是一个圆圆的光头,那样子像极陈佩斯的光头,因电视常放陈佩斯的戏,熟眼;中间的是个板寸头,因为人瘦,头就小得多,也就没有黄老板的气派;还有一个留着像大婶样的长发,甘贵专往他看多了一眼,以辩别是男是女,后来看到嘴唇上的胡须,假女人,甘贵心里说了一句。

屋里布满了烟雾,室内虽然开着灯,却是朦朦胧胧,让甘贵以为走进了黑社会窝巢,心里就已惧了几分。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介绍了给他们。

听说是甘屋村的,先是叫坐,叫倒茶。问,你来有什么事啊?那啊字拖得很长,像大干部说话的模样。

你的烟囱冒出的烟污染了我们的桔园,我是来向你提出要赔偿的。甘贵直接说。

黄老板立马从坐着的姿势站起来,冲着甘贵吼!什么?要我赔偿?我的烟囱在我的地盘冒烟,干你x事!样子凶恶得更像黑社会大佬。

可那烟雾吹到了我们的桔园,桔树连花都不打了,我们蒙受了很大的损失,你一是停产,要不赔偿,这是关系到我们全村人的生路问题,你不能就这样推卸责任。

哼!是你们不应该在那种果树,这烟囱早就有的,不关我事,我是不赔的,要你去找镇领导。

甘贵大声嚷,什么不关你事?我们祖宗的坟地在这山上都几百年了,你才来这日?就要我们不种果树,真不讲道理,你不赔偿我们是决不依的。

黄老板听了鼓起腮帮子,两只小眼瞪得大大,活像蛤蟆突出的眼睛,通红的肥脸显得更圆了。心想,你一个小农民敢到我这讲耶稣,胆子也太大了。他抬手一拍面前那张大班台,大吼!把他轰出去,以后不准他踏入厂子一步。重重的一啪,震倒了放在台上的一只茶杯,那茶杯盖子哐噹一声掉到地上,碎了。甘贵被他的气势吓得有点懵了,那三个人早已冲到他面前,架起他,像拖一个犯人,把从二楼拖到一楼,扔出厂门口。就这样甘贵来化工厂还不到五分钟就被赶了出来。回到家,心还在突突跳,有一阵子他以为那心也像掉下的杯盖,碎裂了。 甘贵想想不服,他妈的!就算你是黑社会我也要跟你斗,我去找政府治你。就跑到镇上去找领导,到了政府刚好碰上就要出门的镇长,镇长忙说你有啥事快说我要到县上开会。听说是来告化工厂的状,扭紧了眉头,就打起官腔,你的事情我们会严究严究,你先回去,到时派人去帮你们解决。说完,坐上汽车一溜烟走了。汽车冒出的黑烟,把站在后边的甘贵喷得一脸黑。

甘贵回家等了一天又一天,一个多月过去都没见政府一个小人物来。

一天,政府的张民政打甘屋村路过,甘贵忙请进家坐。又杀鸡宰鸭的留张民政吃饭,拿出陈年蛇酒招待。

张民政喝红了脸把嘴凑近甘贵的耳朵,甘贵知他要说心里话就对他说,你不用凑近,这没外人,直说。是怕闻他那一嘴的烟臭味。

张民政头缩回去,说,习惯了,在政府上班不防着点不成,隔墙有耳,不想得罪人啊!又,实话跟你说,你们这事政府不敢管,人家的亲戚是县长,况且这化工厂每年都能给政府带来不少的收入,你说要关就关啊!就是要赔偿也赔不了丁点给你,那个部们敢得罪县长,帮你甘屋人说话。

妈的,县长的亲戚就大晒啊!那成克杰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不一样给抓了,这到了下边就乱糟糟,真不像话,看来要靠自己了。甘贵窝了一团火。

他想出一个计划,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那次骂仗政府还是知道了,汇报到县上,却没引起县里高度的重视。因是“人民内部矛盾”,还没引发、上升为“敌我矛盾”,就是没出人命。县上只指示镇里做好调解,不要激化矛盾。那是黄老板早就回到县上找到他那县长亲戚,说要让公安把带头的甘贵抓起来。县长说,现在中央的政策是转向保护农民利益了,不能乱抓人了,这种事情只能息事宁人,你还是拿出一点钱赔偿给他们吧。这黄老板也是太抠门,回到镇里对镇长说每棵树只赔偿二拾元,甘屋村人听了不肯,那点钱买树苗都不够,别说已种了几年了,正要挂果赚钱的,你不赔上个合理价钱我们就去扒你的烟囱。镇长说,你们是“聚众闹事”,我没叫公安抓你们是考虑你们是初犯,这个帐暂且记着,再犯就让你们去吃拘留所的饭。甘贵起初有点怵,但不甘,不能让计划就此夭折,就采取第二步计划——上访。

五、

村人是全力响应的,都指望那沙糖桔致富,没想冒出这死烟囱,希望破灭,怎不愤怒。甘贵说去骂仗,就要抄锄头、扁掸。甘贵说,我们只是去骂,又不是农民起义,不要给落个恐怖分子的罪名,于是就出了那“文斗”场面,要不是甘贵的精灵,恐怕已给政府定个“暴乱”的性质,甘屋村的青壮年可能都在拘留所还未出来呢?甘贵最先致富,也带动了村人致富,他说的话有分量,村人都听他的。大家聚集一起说,甘贵你牵头吧!只要能搬倒那黄烟囱,北京也去。

甘贵说,去年我到县上,看见过县政府就有很多人在静坐,听说是开发商征了附近农民的地,赔偿太少,他们就告,就去静坐,后来就解决了。这次我们主要去上访,就是去反映情况,说不准也要静坐,那要看情况再说,路太远,就选三十人去吧,但大家要听我指挥,不能做过激的事情。

三十人心情振振,满怀誓要战斗到底的决心,来到县政府。但这次甘贵错了,《上访法》刚颁布,规定公民上访不能超过五人,否则就算违法,甘贵一个农民,平时只关心他的桔树,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这刚颁的新法自然就不清楚。进到信访局,工作人员见到他们的阵势也有点惊怕。还是一个好心的工作人员对他们说了新法律的规定,要他们递上诉件赶快走人,要不然警察来了会把你们全都抓了。甘贵听了毛都起,赶紧带人匆匆离去,刚好乘上车,就见有几辆警车呜呜叫着往县政府驶去。望着那威风凛凛的警车,甘贵一阵惊惧从脚底直冒心上,好险啊!要迟一步就完了。后来听说那是黄老板知道甘屋人去上访,早已通知公安局的熟人,乘甘贵他们不知刚出台的新上访法规定,抓他几个带头的,挫挫他们的锐气,就不会那么嚣张了,使赔偿不了了之。

刚回的到家,女人就对他说,你快逃吧!刚才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公安局的,说你聚众上访,违反了《上访法》,要派人来抓你。

甘贵一听,心一惊,妈的,这么快?这警察的工作劲头也太高了吧!那边追,这边还未到家电话就来了。唉!鸡蛋不能与石头斗,小民不能与政府犟。三十六计,逃为上。就简单收拾些东西,到公路拦上一辆南下的汽车,焉焉地走了。

这次甘贵就真吓着了,那个电话是黄老板指使人打的。黄老板看在县城没抓着甘贵他们,就想出个坏主意,抓不着你,那就吓跑你,就叫手下人冒充公安局的往甘贵家打电话,甘贵真中了计,躲了。

六、

甘贵只能是躲到他的同学陈有财那里。

陈有财听了甘贵说的情况,一下子也没主意。安慰他说,你这事也不是很大,公安有很多重要的事忙着呢!你就在这躲一阵子再说,只是那赔偿的事你就要吃亏了。

甘贵叹了口气,唉!桔子的长劲正在势,可冒出那死烟囱,这可要把我的计划催灭了。

这两天,甘贵都跟着陈有财到果园转,又到了附近的果园主家走了一圈,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喜气洋洋的场景,这当地政府对果农是采取保护扶持的政策,因此,这里的果农生产的劲头很大,成片荒坡荒地都种上了果树,农民家家都住上了小洋楼,这里才像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样子。想到自己村,要不是自己先一步收获了几年的桔财,盖上了小洋楼,整个村就没一间像样的房子了,政府整天说要带领我们奔小康,可都是纸上谈兵,农民真正的困难却不帮助解决。想到这,甘贵心有些酸酸的,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如何计划怎样走下去。

一天上午,陈有财要出去谈生意,不便带上甘贵,就嘱咐他说,你没事就看看电视吧!说完坐上他那漂亮的小车走了。

看着那远去的小车,这真是“同人不同命啊!”,甘贵第一次有这样大的感慨,他不是羡慕陈有财,不是怨恨爹娘把他生在农村,他从毕生后回到家,就打定主意做一个农民,在镇上很多同学过得比他好得多,他也没羡慕,只是按照规律结婚生子,好好种田。田种不了了,到省城开了眼界,开始了致富的计划,这致富才有一点眉目,却又像泡沫一样被彻底打破了。不甘啊!太怨了!可那黄老板确实是硬着了,连镇政府和公安都帮着他,我一个小农民又有什么法子呢?

想着,他就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看一下这个台,又转一下那台,都是很无聊的节目,要不就是长长的广告,“有了梅毒不要慌,梅必治帮你忙。”“xx医院内设性病专科,会帮你除去难言之隐。”……怪不得以前在省城时那么多的“鸡店”,现在性病患难了吧!好在那次没做成,要不摊上这见不得人的病,女人不哭死才怪。于是,就有点兴灾乐祸,你个死黄烟囱(自从知道桔子被毒烟污染了,村里人就叫起了黄烟囱),就让你去嫖的时候惹上性病搞死吧!想着,边转着台,忽然,省台吸引了他,报道说,某地一农户的鱼塘被某工厂排出的废水污染了,毒死了鱼塘里的鱼,电视台为其作典型新闻报道。还呼吁如有类似情况的拨打xx电话投诉。甘贵心里一激动,这下有救了,忙抄下投诉电话,你这死黄烟囱,县里告不着你,我就往电视台告你。就试着往那电话打去。还真打通了,对方要他把情况说清楚,并要了他的姓名和地址,回说,我们会尽快派人去,如情况属实我们会如实报道。甘贵千谢万谢!声音激动的有点颤抖,话筒里的嘟嘟声响很久了,他还在颤。

七、

甘贵又往家里打电话,他一直都不敢往家打电话,他知道现在很科学,你一个电话公安就知道你落脚的地方,也不让女人打电话找他,说,到时风声不紧了我自然就回去。电话是女人接的,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很激动,我担心死你了。话也不多,也不知要说啥,农村女人就是那么含蓄,不会说,我想死你了!想你想到发疯之类的,一句“担心”也就包含了很多可以想象的心境了。甘贵也不会那些情情塔塔的,就算是那次在省城呆了那么长时间,他也没有很好地去想女人,只是想着多挣钱回家,这次也只是出来几天,想女人的心思更没有。就问,公安有没到家找?村里的其他人在家吗?那边回答,家里平平静静的,村里也平平静静的,像一点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吓!怪了,咋就那么平静呢?甘贵想。会不会等我一回去就抓呢?别了,我还是在这呆几天,看那电视台真有人去了我就回去。就交带女人,如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他。现在他不怕暴露行踪了,他有了电视台的电话,你抓我,电视台爆光了,公安也要怕。

没多天,家里就打电话来了,说是有抗着影像机的人来找你,赶快回来。

啊!真的来了,我的桔树有救了。就向陈有财辞别。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女人说,那些抗着影像机的人问了很多东西,还到桔园拍了像,县上和镇里也来了很多人,现在他们都在镇里吃饭。哦!那黄烟囱也来了,临走,还白着眼睛对我说,电视对他也没用,告也是白费力。

甘贵楞了下,不行,我要直接找电视台的,骑上辆自行车就往镇里赶。

在镇里最阔气的饭馆前,他看到停了好多辆车,还有一辆印有省电视台采访车字样的,就在这,赶紧走进去。问了下服务员说找电视台的,虽然是当地人,但上饭馆是很少的,他刚回来,身上还穿着西装,这几年有了些钱,他也学陈有财装扮装扮了,因此出门都穿上西装,显然价钱很便宜那种,服务员看他穿着也像样,以为是一伙的或是领导之类,就毕恭毕敬把他带到最大的一间包房里。

房里已是热闹的很,两张大台坐满了人,烟味酒味飘飘荡荡,笑声劝酒声荡荡飘飘,个个喝得脸像开了花,红彤彤得,情形像是摆庆功酒。

镇长首先看到楞在那的甘贵,忙走过来对他说,你来这干啥?甘贵看到镇长红红的脸,这镇长也真能喝,脸这么红了走路都不晃,反而他因坐车坐久了回来也没歇就往这赶,又累又饿,进来又被这的烟味酒味沧了,眼睛就沧出泪水来,腿也站不稳,就软下去。镇长忙扶着他,就没倒下去。这时,屋里的声音停顿了,大家都往这边看,黄老板也在,他看到甘贵心紧了一下。镇长说要扶甘贵出去,有什么事明天到我办公室说,别在这影响上边来的人。

我不,我就要在这说,我要找电视台的人。甘贵大声嚷。

电视台的领队站了起来,你有什么事找我们?

八、

听说他就是告状的桔农,看到他满脸的泪水,领队也有点慌了。心想,我们是来为农民报道苦情的,却在这和厂主喝酒,说出去影响很不好。

这领队脑子也灵,既然县、镇、厂方和农民都在,不如现在就解决,来个现场办公,谈得如何是你们四方的事,我们新闻界只是监督,还搞个“当天下乡,当天解决”的新闻,真是一个很好的新闻题材,拿回去必定很受领导欢迎。

于是,他咳了一下说,各位领导、同志们!哦!还有这位农民兄弟,他没忘记甘贵,因为,他才是等一下谈判最主要的角色。我有个提意,因为我们工作比较多,来时省、台领导都非常重视这次的任务,明天又要赶到其他地方报道(他这样说,主要是怕县里的和厂方不同意现在就解决这问题,就把领导给抬出来,因为下边的就怕大官。)既然大家都在,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现在。让厂方和这农民兄弟把赔偿的事定下来,我们还有县领导还有在场的人作个见证,我们会凭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秉公断理的,你们说,好不好。这领队是副处级别的,在场的虽有一个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但上边来人是见官大一级。

那副县长忙应和,我同意。(这个由电视台的人提出来的解决方法是最好不过了,来时,县长特别交代他,要好好对待电视台的,尽量把事情缩小。办好了,回去好交差,你黄厂长吃亏了,也不是我的过错,只能怨电视台的出的主意。)又对黄厂长说,你说出一个合理的赔偿价格,可不要魅着良心说哦!人家农民兄弟辛辛苦苦种大桔子也不容易,你只要赔偿合理了,我想,农民兄弟也不会为难你的。呵!这后一句,他是转向甘贵说的。

甘贵已被安排在镇长旁边坐下,他的心情稳定了许多,但肚子很饿,看着满台的美味,却不敢下筷,听说要当下解决,就很感动,心想,省里来的就是不同,办事雷厉风行的,能把事情定下最好不过了。因在甘屋村种最多果树的是他,其他的都是小打小闹的,只要他同意赔偿价格,其他人就没说的。

黄老板站起来,举起一杯酒,对甘贵说,我很对不起农民兄弟,在此向你道歉,自罚了这杯酒。(他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这当下有省电视台的和县领导在,他们都发话了,况且真的上了电视就更难收实了,在此认错或会有利。)就一口喝下那杯酒,又说,我想提个条件,要是当下解决了赔偿问题,是否这报道就不要上电视了?说完,他看着电视台的领队。

那领队想了下说,电视肯定要上的,只是以何种形式上而已,这要看你们达不达成协议,要达成了,我会以“省电视台和xx县政府会同xx厂xx村民一起调解污染纠纷,使双方满意等等”的内容为题报道,这样的性质就不会是贬意的了。又对甘贵说,只是看这位农民兄是否答应。

甘贵听了,就忙应说,只要黄老板给的价钱合理,我就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啪胸口应承了。

黄老板拿起手上的杯子,又拿起一瓶酒,走到甘贵旁边,对甘贵说,兄弟,上次我给的二十块钱是太少了,现在我给每棵赔偿五十块钱,就是亏我也不能亏兄弟你了,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喝这酒到死。说完,把酒上满了杯就喝。

省电视台的人听了都大叫好,比原先的多三十块,不错了。那领队就带头拍掌,对着甘贵说,怎么样?农民兄弟,满意吗?大家也都一起跟着鼓掌。

甘贵被这阵势哄懵了,那容他想那么清楚,要真按损失赔偿,他花了这么多心血种了差不多十年的桔树,正是挂果收获的旺盛时期,每棵赔一百块也不能挽回损坏。

此时,黄老板喝了已有三四杯了,镇长在一旁拉他的衣角,人家黄老板已经让步了,你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就应承了吧!

这时,副县长也过来了,这关键的时刻他应该出马了,黄老板已多出了一倍多的价钱,你还不答应,那场面就很尴尬咯,那我的脸面也丟重咯。就说,我帮黄老板加多五分钱,每棵赔偿五十五块,黄老板,答应吗?黄老板一听,县长大人发话,那有不听的,五十五就五十五,来,拿大杯来,我喝大杯,甘兄弟喝小杯,从今后我们就是兄弟。

副县长也跟着说,我作陪,还拉上镇长一起喝。那电视台领队也站起来说也算他一个。

这下甘贵激动了,县长和省里的人都陪自己喝酒,真是荣幸啊!他忙站来,说,好!我答应了,也举起杯,对着副县长和领队说,谢谢你们帮我解决了问题,一切尽在酒中,我先饮为敬,说完,仰头把酒倒进口里。

于是,酒宴达到了高[chao],大家转向冲甘贵喝,这酒席也真变成了为庆祝他得到合理的赔偿而开的,祝贺声四起,甘贵和黄老板都喝倒了。

甘贵是被镇里的人开车送回去的,到家了也是抬进去的,嘴里不停地嚷:县长大人,我没醉,到我家再喝。

一个月以后,甘屋村的晚上又响起了嚎叫声,青壮年们在收到黄老板那点子赔偿后,望着那收成没望的桔树,打起行囊,奔向各方打工去。

早在半个多月,甘贵就到他老同学陈有财那去了。陈有财对他说,你种桔已有经验,是很难请的技术人员,来帮我,求之不得。

这样,甘贵就从庄园主转为打工仔,不过,他老同学没薄待他,聘他为高级管里人员,每月工钱三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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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寂寞的阴天点评:

可恨的烟囱,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也算解决了问题,有了赔偿。黄厂长这类人,现实里多的是,作为受害人一方,应该拿起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对于黄厂长这样只图利益而不顾及其他人的做法,应当严惩。

文章评论共[1]个
寂寞的阴天-评论

那”骂“,也很有特色骂他娘、骂他女人、骂他小姨子、骂他祖宗八代,什么能骂的都用上了。呵呵at:2007年02月12日 凌晨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