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邵青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了男朋友,是个音乐学院的高才生,从相识的那一刻起她们就爱得死去活来的。没过一年那个男孩跟父母一起移民了,邵青心里象压上了一块石头,面对着黯淡而荒凉的日子,她就像活在时间的缝隙里一样,忧心忡忡的盼望着。可是一个学期都过完了,却连只言片语都没盼着,她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在她沉痛的心中轰然的倒塌了。
要不是小萝卜成天傻呵呵的拉着她又吃又喝的,她还真可能就跳了筒子河呢。那一段总算过去了,跟她同一个系读研究生的小广东,因为单恋她,把她们班一个跟她来往多的,叫王鹏的男生打了。这下热闹了,她在学校即刻就出了名了,去食堂吃饭时人们总是对她指指点点的,弄得她哭笑不得的——她自己这儿正万念俱灰的还没回过神来呢,却被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儿摆上了台面儿,成了令人瞩目的狐狸精!
本来只是一厢情愿的那么一点意思,可是小广东确实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竟凭着他研究生的谋略,一来二去的还真跟邵青搭搁上了,只是那已经是邵青要毕业的时候了。
邵青大学毕业那年顺利的留了校。她做了一辈子编辑的爸妈,突然有了一个当大学讲师的女儿,乐得满办公室给人家发糖。邵青在家里的地位也一下和爸妈平级了,这让她姐姐心里有点不是味儿。从那儿起,她又风雨无阻的上开夜校了。
学校给邵青分了宿舍,她的生活跟做学生的时候差不多,除了上课她就待在学校里。小萝卜分到了电视台,日程安排的象电视节目那么满,也没空搭理邵青了。
小广东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毕业了,邵青起初还幸福的筹划着,等他到了机关单位,分了房子,她们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孩子,一帆风顺的相守到老……可是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两个人的事业、爱情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走上了正轨,如果真的日复一日的,让她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她也觉得挺无聊的,她似乎觉得还缺点什么。
令邵青意外的是,小广东还有两个月就要走出校门了,他竟然天天还泡图书馆,根本没去找工作。邵青火了:“您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价不凡,等着国务院请您呢?”
“回去就好了吗!有咱爸爸在,我怕谁!”
小广东用他那一口广东北京话,说出的这句话,让邵青吃了一惊。到这时候邵青才知道,她心目中可怜的外地孩子,不是为留在北京上的研究生,人家的爸爸是好大好大的官儿呢!
得了,邵青蔫了。自己从来就没想过,去什么外地。
邵青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本来是站在高枝上,让人仰望的金凤凰,一不小心,眼看就快成落汤鸡了。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自己固定在成家立业的模式上,象是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似的,已经很少跟外界来往了。
她又去找小萝卜,小萝卜那儿又是忙工作又是忙爱情的,根本就没空关怀她失落的情绪。她到是挺有办法,一竿子就把她指给了王鹏。王鹏现在开了一个画廊,每星期都有party,觉得寂寞就上他那儿玩去吧。
王鹏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个挺活跃的家伙,什么歌唱团呀、什么诗歌朗诵会呀,他都是积极份子。邵青也不明白,这个家伙好好的一个国家事业单位怎么就不呆了,却开上了画廊。
王鹏的画廊在艺术家的圈子里是个挺出名的地方,也不知道王鹏是不懂艺术还是就想玩另类,什么稀奇大胆的展览他都敢办,没开多久他的画廊就成了一个是非之地了。有叫好的、有鄙视的,还有的索性就拿他那儿当疯人院,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小萝卜的男朋友方蝌,就是在王鹏那儿认识的,一个画国画的艺术家。头发象女孩子一样长,梳着条马尾,穿着宽条绒的裤子,柠檬黄的t恤上还画着一双黑脚丫,猛的看上去,象地摊上的一个扁脸娃娃。
王鹏的party让邵青开阔了眼界,对她来说,那是一个充满神秘而又遥不可及的世界。她对艺术丝毫也不懂,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艺术家们的创造力和破坏力都是那么非凡!虽然她无法明白那些显然是会好好画,非不正经画的胡图乱抹,不过她还是觉得即新鲜又神圣。
方蝌办展览的时候,请了很多朋友。邵青看不懂方蝌那些只画了鱼头,找不着鱼尾巴的大写意,只是觉得方蝌的书法写的还遒劲古朴,挺耐看的。她在展厅里转悠着,仔细的品味着来看展览的人,她觉得那才是画展里最吸引人的东西——那些在街上老远就能看见的,打扮的稀奇古怪的人,都能凑到展览厅来。头发长的、穿着功夫衫的、还有剃光头的,就象是一群江湖上的大侠,聚到了一个庄主的领地上以武会友的场面,一个个拉开着架势,都象是武林高手。只是一喝上之后,就完全没了进门时的那几分英武风流,整个一个酒囊饭袋了。
小萝卜也来了,她给方蝌当翻译。邵青除了王鹏就不认识谁了,可是王鹏那天似乎又掰不开了,他跟林敏站在树底下也不怎么说话,一直都表情凝重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
邵青在王鹏那儿已经看见林敏好几回了,林敏以前是个幼儿园老师,跟王鹏这帮人认识之后,开始画上了画儿。因为没钱买画框,竟然把小孩的床拆了钉了画框,结果被幼儿园开除了。开除了她到好了,她天天猫在家里疯狂的画上了。王鹏还给她办过个展,挺多人喜欢她的画儿,大家都觉得她挺敢抡,颜色用的生猛,笔触又大刀阔斧的,俨然一副野兽派的路子。
邵青在展厅里来回的转悠着,心里替王鹏捏着一把汗——要是王鹏被林敏看上了,这事儿就大发了,王鹏早晚也得成了她的‘作品’!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小萝卜才找邵青,拉着她一起去吃饭。王鹏林敏他们也都去了,还有方蝌的各路朋友。
好不容易这顿饭才散了,邵青到了门口,想等大家都寒暄完了,跟小萝卜还有方蝌打个招呼再走。那个吃饭时坐在她边上的男的,主动的问她:“你住哪儿?我送你。”
邵青有点意外。推辞了半天他还是坚持,她就说了自己学校的地址。邵青就这么认识了大名鼎鼎的唐左伶。
二
十年以后,当邵青在纽约的一个地铁出口,见到肥硕如牛的小萝卜的时候,她才恍然觉得自己是穿越了时空来到现实的梦游者!
小萝卜是几年前跟方蝌离婚后到的美国。现在她已经是一个西班牙人的老婆,而且幸福的就要生了。邵青跟挺着大肚子的小萝卜进了咖啡馆,邵青老是想笑,她想起在学校时她们常唱的,那首篡改了歌词的歌——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见,突然见了面,好象见了鬼!
小萝卜笑得嘎嘎的,她那美国化了的身材,再加上她那即没头没尾又没心没肺的问题,让邵青有点招架不住,她挺失望的。
在邵青的眼里,小萝卜活得就象一个混吃等死的龌龊中年妇女,就象一袋面包或是土豆,即庸俗又无聊!她已经不是上大学时那个楚楚动人的女孩子了。邵青还记得方蝌曾经给小萝卜画过一张肖像,叫月光,画上的那个站在葡萄架下,诗一样的美人,至今都还时常浮想在她眼前。
邵青没精打采的跟小萝卜讲着老朋友的轶事,还提到了林敏:“王鹏最终跟林敏结了婚,也认了自己的女儿。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又各过各的了。”
“国内的事儿就是这么复杂!美国人就简单多了。”小萝卜用粗得象萝卜的一个个手指头,摆弄着邵青刚刚送给她的真丝围巾的穗子,心不在焉的说。
“是啊。活得都挺累的,还特有追求呢!”邵青说。
“别老是少女情怀了!美国人多实在啊!生活就是挣钱,睡觉。”小萝卜说完,又嘎嘎的笑上了。
邵青没说话,她侧着头往街上望去,下午的阳光,晒着喧闹的街道,她眼前的纽约大街,对她来说即陌生又冷漠,真没什么从天而降的新鲜东西,跟国内一样,让人感到单调而且寂寞。她原以为纽约是个梦想的天堂,时时刻刻都会出现美国大片似的爱情、艳遇,时间里都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异国风情……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就算离开了北京,脱离了缠绕着她的痛苦境地,可是那种凄楚的感觉仿佛是挥之不去的,她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阴魂不散一般的又从心底浮现出来了。
邵青看着小萝卜,发现她只是人胖了,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不禁笑了:“真服了你了,就好象什么倒霉的事儿都让我们赶上了似的,你说你怎么就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啊!”
小萝卜喝了一口咖啡,嘎嘎的笑着说:“方蝌带着徐蕾去德国的时候,我是觉得象是过不去了,现在怎么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邵青望着一身美国肥肉的小萝卜,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她。当初方蝌偷偷的和徐蕾办好了去德国的手续,连机票都拿到手了,小萝卜才恍然大悟,可是,可是她令人诧异的,居然就平静的放他们走了。她是看着小萝卜熬过来的,她象是早就忘了似的,提起来也好象是在说别人的事儿。
邵青眯起眼看着小萝卜,她不知道该羡慕小萝卜还是讨厌小萝卜。的确,当时她也觉得小萝卜傻,但是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她其实挺值的。就算没完没了的跟自己叫劲,又能留下什么呢?
可是自己不行,自己还是放不下!她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左伶,放弃她那个二奶不似二奶,老婆又不是老婆的身份……原来她以为左伶爱她,她以为拥有爱情就拥有了一切。可是毕竟他不是属于她的,他还有老婆孩子。那时候她们爱得那么疯狂,那么不顾一切,她早就把现实置之度外了。可是现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闯进来了,她已经没地方待了。
邵青举着咖啡杯看着小萝卜,就象是看着似曾相识的那些年,正转换着时空——她仿佛看见无数的记忆,正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跳跃着,一瞬间,又象桌子边上那一缕阳光,悄然溜走了。
三
邵青在美国没地方可去,除了看个新鲜就是自己呆着。她觉得很害怕,仿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抛弃在一个无人烟的地方。
一个月后,邵青回到了北京。当邵青打开家门的时候,房间里到处落满了灰尘,她知道一切都过去了,自己也不过是左伶随手摆在那儿的一件家具,已经不值得人多看一眼了!她的心沉了下去,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空了,就象孔雀丢了一身美丽的羽毛,就象一眼看见了自己贫贱得被人鄙视。
林敏知道邵青回来了,就又找到组织了。她要多快有多快的就到了邵青家,粗手笨脚的切好了两盘西红柿,把她从家里拎来的一大袋薯片、花生一类的东西到了一地,就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喝上了。
邵青半天也没说话,自己闷头抽着烟。林敏看着已经喝了一瓶的赵青,朝她举了举杯子说:“得了。知足吧!没让你捉奸在床,已经挺不错的了。”
邵青的眼泪不停的落到了衣服上,她也不去擦。她心里明白,即使迎接她的是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也只是一个心理安慰,她知道她现在的尴尬处境,她也丝毫不想掩饰,可是还是觉得挺心酸的。
邵青已经想不起来,林敏到底是怎么跟王鹏好上的了。只是她躲出去生了孩子才见王鹏的大胆举动,把她跟小萝卜都惊着了,当时她们就一致认为,要赌就得象林敏一样象个赌徒!
其实邵青也是在赌,而且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大赢家!她还以为有爱就有阵地在呢。可是,爱又在哪儿呢?她时常的希望她能跟左伶就这么相伴到老,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们之间早就貌合神离了,尤其是左伶越来越爱往女人堆里凑,那怕是在许多熟人面前也丝毫不加掩饰。他头发都渐渐的白了,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还觉着自己风流倜傥呢。
邵青有时也宽慰自己,就当他那点风骚是夕阳西下时的回光返照。可是邵青也隐隐约约的知道,就在她眼皮底下,他也是陈仓暗渡几度春风了。邵青现在不仅是被人横刀夺了爱,而且已经手无寸铁了。
他现在能呆在她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是他待在家里,跟她也没什么话可说。尤其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唐左伶举手投足之间流溢出来的那种被爱情滋润着的喜形于色,那荡漾着春光的眼神。
邵青拉着林敏去泰国,躲出去了。
她心虑交瘁的在外面混着日子,在香港过境的那天,她跟林敏在大街上闲逛,居然迎面遇上了失去联系多年的小广东。
邵青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肥头大耳的小广东,看了又看,她豁然的笑了。
她们彼此留了电话就各走各的了。等他走远了,邵青回过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开心的说:“还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吧!真庆幸当时我没跟他费劲!真俗!”
林敏看着邵青,冷冷的说:“得了。兴许人家现在也一妻俩情儿的呢!”
邵青想了想:也是!爱抢就让大家抢去吧。反正与我无关了!
她如释重负的继续在香港的大街上晃荡着,觉得身轻气爽的。她暗暗庆幸自己遇上了小广东——她现在才明白,一个男人无论多优秀,只要与自己无关,都是值得庆幸的!因为你不必因为拥有他而着急上火,不会因为爱他而心力交瘁!
邵青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差不多十年的日子,就在眼前这么大个空间里悄悄的溜走了,就象是那袅袅升腾起来的烟尘里,悄然飘荡着的深邃而眩目的空洞。就像打碎了镜子之后,手里举着的镜框――什么都没有!过去是,现在也是,今后还是。
邵青一下子失落极了。突然之间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自己凄凄艾艾的心,还在原地打捞着,打捞着可能会沉积下来的,令人不忍回头去找的日子!
林敏高高兴兴的翻腾着邵青带回来的东西,兴奋的评价着衣服帽子,突然她抬眼撇见邵青的手,不停的拽着头发,她才臊眉打眼的说:“我不想告诉你,那个女的,就是郑老板公司的。你判断得没错,两人就是在那次酒会上认识的,
听徐蕾说,左伶正打算送她去德国呢?”
“为什么?”
“好象是她们的事儿被她老公发现了,所以左伶找方蝌帮忙,想送她出去。徐蕾偷偷打电话来问我该怎么办?她说
帮不帮忙,都里外不是人!”
“还有啊。”林敏看了一眼邵青,犹豫了一阵子才说:“徐蕾不让我跟别人说,其实她跟方蝌也分了。”
“怎么会呢?当初他们俩爱的要死要活的。”邵青惊讶的说。
林敏抖搂了一下手上的衣服,扔到了地上,泄了气似的坐在那儿,点上烟抽了一口;她夹着烟的手优雅的举着,斜着眼望着邵青:“我说姐姐,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要死要活的怎么了?摆地摊在街头画肖像的日子,你以为好过啊!要我是徐蕾,我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我肯定回国了。”林敏学着徐蕾的天津口音说。
“对。我记得当初你弄个孩子出来,愣是把王鹏抢到手的时候,小萝卜就说跟我说过一句话——林敏是谁呀?就是什么都敢耍那个。不知道?就是象孙二娘更象鲁智深的那个!”
“我它妈耍什么了?”
“得了。过去的事儿就别矫情了。我现在想跟你说的是,我有时候真的特恨我自己!其实什么大理论小道理的,我都明白着呢,怎么就是做不出个爽快的决定呢?都快窝囊死了。”邵青在地上猛跺着她那只光着的脚。
“那就傻着吧!谁在半傻半明白的时候,都特弱智。说明你还得接着傻,傻得不能再傻了,就明白了!”林敏歪着喝的已经有些迷糊的脑袋,半梦半醒似的说。
邵青点了点头,舒心的笑了。她喝得已经是六分醉七分迷糊了,拿着杯子的手虽然有点软了,心情却已经开始变得愉快了。不过,心里还是又浮现出林敏说的,左伶送那个女人出国的事儿,她觉得自己的心象被刀划开了一道透明的口子,虽然不会再出血了,可是她还是看的到,那道伤口象一道道裂缝,一直延伸到了她的头顶上、脚底下,她看到自己裂的越来越深,象一堆碎片随风飞着,象一朵梅花似的开了,瞬间又聚合到了一块儿。
都过去了!邵青闭着眼睛,仿佛还能看到自己在空中玉树临风似的飘动着,周围的世界已经都不重要了,只有那种忘我的轻松是她想抓住,想攥紧的。
林敏坐在地上喝着小酒唱唱咧咧的,象是喝爽了:“告诉你,我……最近又走桃花运了。”林敏兴奋的看着邵青,傻笑着,真跟她刚才说的似的,象个弱智。
林敏又爱上了一个玩摇滚的,说起她的新欢还有点扭扭捏捏的。邵青喝得动作都有点飘了,精神却很亢奋,说话也开始没谱了:“差不多就行了,人家要是不娶你,你可别再生孩子了啊。”
林敏咧着嘴笑了:“娶。他已经说了。”
四
林敏结了婚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变的象个贤妻良母似的,还一本正经的开了一间小咖啡馆。她老公在酒吧有演出的时候,她就跑去捧场。她自己觉得挺美的,在邵青眼里,她就象个妈似的,无微不至的在陪着儿子长大,俗的象个没追求少理想的中年妇女。
邵青再到美国的时候,小萝卜已经生了。邵青特意大老远的跑到小萝卜家去看她和孩子,一进门她就有点受不了,小萝卜的家比她过去在北京的家还乱,沙发上甚至都找不到地方能坐,还是邵青自己胡噜了一堆衣服,扔到了对面的沙发上才坐下的。
小萝卜的胖儿子长得可爱极了,小脸长的象他的西班牙爸爸,就是头发是黑的,长得满脸是肉,真让人想咬一口。邵青看着象个美国大婶似的小萝卜,她现在已经成了个起早贪黑的家庭主妇,连睡个好觉做个完整的梦的时候都不多。邵青真是替她着急,熬着吧,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徐蕾,你跟方蝌没离婚会怎么样?”邵青亲了亲小萝卜的儿子胖嘟嘟的小脸说。
“怎么样?他还不是在他的玉器厂设计个乌龟刻个小王八什么的,我还不是天天忙的象摘菜似的剪片子。”
“我觉得也是。当初要是我们就顺顺当当的守着那段爱情混上日子了,也不见得就幸福了。要是我跟小广东也就这么过下来了,兴许现在看着他不知道有多烦呢。”
“一个呆着觉得无聊,多一个人的日子又过不下去,那你就还得寂寞着。”小萝卜啃着一个红苹果说。
“我也觉得越过越不知道该怎么过了。”邵青自言自语似的说。
邵青在小萝卜家吃了一碗她比在北京时做的还难吃的面,不光是那碗面让她觉得难以下咽,她看着小萝卜的日子也觉得心里挺不是味儿的。她怎么也无法接受一个女人好端端的就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家庭妇女,被琐琐碎碎的事儿消磨的就只剩下活着这么一件事儿可做了,她突然觉得活着原来是件那么无聊那么无味的事儿。
看着小萝卜泰然自若的样子,她仿佛又觉得是自己错了。也许这就是她的生活,她顺其自然的就成了这个样了,她不想改变也无法改变,就这么过下去,过的象是在以不变应万变似的那么浑然天成,那么悄无声息。也许女人到了这把年纪都会象地里成熟了的麦子一样,等着跟记忆一起晒太阳了。
邵青吃完了面,把沙发上的衣服,一股脑的扔进了洗衣机,又帮小萝卜收拾完了那个没法看的厨房才走。
一年后,邵青在美国已经上完了语言学校,找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算是踏实下来了。她又感觉自己空了,开
始想找个人结婚了。哪怕是象小萝卜一样,能有个男人到点回家,等着你给他做饭,她也认了。她也想有个俗日子过,柴米油盐的象个人家就行了。可是,她却打不起精神来去寻找爱情了。
邵青待着没事儿,把她姐姐弄到美国玩了几天。她姐姐给她带来的不仅是她们姐妹俩难得一见的欣喜,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她无法接受的惊喜——
邵青完全不敢相信,她还有个从未谋面的哥哥。的确,她父母都一把年纪了,到哪儿去弄一个哥哥呢?邵青清楚的记得他爸爸说过,他在跟她们的妈妈结婚以前有个老婆是马来西亚的,他们结婚没两年她就死了。怎么会突然弄出来一个什么哥哥?她觉得她姐是被什么花样翻新的骗局骗了。
“你想过吗?妈三十岁才生我,你不觉得在那个年代有点怪吗?”
“也是。可当时不是革命吗?那时候妈从家里逃出来,又辗转到了上海,等认识了爸才结婚,再到生你;还不就三十了。”邵青跟她姐说了她曾经想过的答案。
“你不在家住,什么都不知道。我发现过几次,妈往内蒙古寄钱的汇款单,都是在妈自己的小包里放着,我从来没敢问。上回你要走之前,妈跟我说,怕你以后回来的少,问我要不要叫你回家来,把家里的财产做了公正。我说,算了,等您和我爸没了,反正财产也是我们姐俩分,一人一份就行了。妈半天没说话,直到吃完了晚饭,爸先下楼散步去了,妈才跟我说,她想留出来点儿,帮助一个穷亲戚。我说,那还算事儿!就算你一分不给我们留,我们也没什么说的。我看妈眼泪汪汪的,她自己坐了一阵子,回房间拿出来一张照片跟我说,这是你们的哥哥。都四十了,我欠他的太多了……”
邵青就象是刚刚大病痊愈,又赶上一场重感冒,觉得自己虚得不行,眼前直冒金星——怎么了这是?
她看着眼前的姐姐,她不知道除了她们两个一起长大的事实,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她太想知道她那个哥哥的样子了,可是她也太不想让他打乱她们一家平静的生活了。她不想让她妈妈难过,她想告诉她妈,她什么时候想认自己的
儿子就去认吧,可是她转念一想,让她爸爸接受这个对他隐藏了大半辈子的秘密,还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儿。
“姐,你说那是真的吗?”
“是妈自己说的!我没事儿跟你讲故事干吗!”
邵青的心里又浮现出了那种揪心的压抑,她感觉天旋地转的有点透不过气来。
转眼邵青在美国就呆了三年多了,还是一个人混着。小萝卜又怀了孕,根本没空陪她这个闲人消磨时间。邵青给林
敏打电话,她到是还那么话多,除了抱怨她老公就是抱怨天气,抱怨完了天气又开始不满交通状况,滔滔不绝的。
——到岁数了!邵青举着电话无奈的想。
邵青仍然在期待着,就象过着日复一日的日子的家庭主妇天天追着无聊的电视连续剧,在幻想和渴望里回味着自己曾经的爱情。就象天冷了盼着夏天,天热了等着冬天一样,等着等着不知不觉的,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成了一缕记忆的轻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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