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的谎言
怀着激动的心情,乘坐喀喀直响颠簸得厉害的客车,回到夜夜梦回的故乡。
当我提着黑色的旅行袋走进多潮生苔藓的石灰院坝,抖索着喊了一声“妈”时,已是泪盈满眶。午后休的父亲和大姐的次子闻声走出大哥没粉刷的楼房,边招呼我边高声告诉母亲我回来了。
走上破损得厉害的水泥街,瘦弱的母亲从贴着药王菩萨的堂屋门内走出来。看着分秒挂怀疲倦满面骨瘦如柴的母亲,我的心一阵痉挛。摇摇头,忍住泪上前握住她老茧遍布的手,欲言无词。面对日夜操劳的母亲,我不知说什么。只是不眨眼地看着她,要把她此时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母亲上前握住我的手,喜极而泣,哽咽许久才断续地问,你咋回来了呢?……路不好,车又破,病腿怎么……受得了?为治它花了那么多钱,颠伤了……咋办?我忙笑着说,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哪能不回来呢。母亲笑了,抹着泪挽着我走进大哥的楼房,在床前的小凳上坐下哭了。以前的今天,你姐夫都会提着鸡蛋豆奶糖果回来给我过生。今年……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像断线的珠子簌簌直落(去年的九月十三日,勤劳善良的姐夫被无证庸医打针致死,丢下身体羸弱的姐和两个有病的甥儿)。
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我欲劝无词,沉默许久才忍住锥心之痛问父亲秧插完了没有。父亲说没有,一亩多田还没收水。我又问,没回来帮您们割麦插秧怪我吧?母亲急了,哪里指望你回来干活。腿在吃药理疗,娃娃们在上学,你要给他们煮饭洗衣。我又问,小春的收成如何。父亲说还可以。
说了些杂事,母亲忽神色黯然地说,我这几天都梦见你哥嫂兄弟四个,以为他们昨天今天会打电话回来,可是都没有。说后,泪水又流下瘦颊。我忙笑着说,哥和弟上午给我打了电话,叫我代他们兄弟妯娌祝您老生日快乐。母亲听后笑了,沟壑纵横的脸如花。
看着母亲幸福的笑,我的一阵阵地痛。我撒了谎,大哥和小弟根本就没打电话。为了母亲的心不伤上加痛,我平生第一次说了谎。也为了给母亲一个惊喜,不许丈夫儿子打电话叫接我。虽然过春节母亲一再要我不回来,但我还是忍着残腿锥刺锤打般的痛回来了。大哥小弟大姐都不在家,若我不回来,母亲几天都会在泪水中过。
姐夫的不幸去世,对饱受苦痛历尽辛酸的母亲打击很大,她一下子衰老了十多岁。头发白了许多,牙齿掉了不少,本就瘦弱的身体更瘦弱了。姐夫走后的这几个月来,我时分担心着母亲会病,病了会不再康复。儿子儿媳都在外务工,父亲生性暴戾不务正业,又常不着家。母亲除了劳累,还得牵挂大哥小弟,不幸丧夫的姐和被“股骨头坏死病”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我,那颗被后娘(母亲一岁零八个月外婆因大出血离开了人世)丈夫伤得支离破碎的心,被儿女分割了,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躯干在劳作中挣扎。
静静地听着母亲说着割麦插秧的事,我或是点头,或是微笑,母亲那溢于言表的欢喜和满足使我难过极了。因嫂子弟妇不点头,身体羸弱的母亲仍咬牙忍疾在田里刨食,不但生疮害病自己付医药费,还要供孙子孙女儿子儿媳们放假过节的生活。每次我打电话,母亲总是絮絮地问大哥、小弟、嫂子、弟妇身体好不好呀,生活怎样呀,危不危险呀。那句“可怜惜天下父母心”又怎能言尽母亲对儿子儿媳的牵挂?
可是,儿子儿媳们又怎样呢?
现在科技发达,网络信息好,手机电话随处可打。小弟夫妇去山西两个多月,没打电话问过父母。十天前虽给我打了个电话,只问了问侄女的身体学习情况,半字未提父母。兄嫂虽每月打电话,也只是问侄子身体的好坏,学习的良差,很少问及父母。
我素来憎恶撒谎的人,却在母亲的寿辰撒谎欺骗她。尽管是善意的谎言,我的心却因那个邪恶的词血流不止。恨,在全身的每个毛孔躁动,欲使我癫狂。
我努力稳住愤恨作痛的心,语不成句地问母亲这,问父亲那,尽悉了故乡的近况远情,心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痛和恨却在里面筑巢安家,不走了。
2004年5月4夜与县城蜗居
附记:母亲的生日已过去二十多天了,大哥小弟至今没打电话。他们一月挣四千多,平时打牌唱歌动辄百儿八十,三毛钱一分钟的电话却舍不得打。那天我走时,母亲再三要我打电话告诉兄嫂弟妹保护好身体,不要记挂她。我艰难地答应着,泪水模糊中,瘦弱矮小的母亲,在微明的晨光中是那么的高大健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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