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别说我姓单山也

发表于-2007年02月09日 晚上11:01评论-0条

单保觉得脸上痒痒的,胳膊上枕着巧花,不知怎么巧花今天打上呼噜了,而且一声比一声响亮。他想推开她换个姿势睡,伸出的手被一阵刺痛蛰了回来;单保猛一睁眼,那头母猪的半个屁股斜架在他的肚子上,丑陋狭长的嘴在他的咯吱窝下拱着,糊在嘴角的猪食蹭了他满身满脸,不远处还有一堆冒着热气的粪便。

单保这才想起来,队长丁圈仁昨晚又来了,他一来,巧花那个骚货就扭着硕大的屁股,走路都招风;本来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丁圈仁腰间挂着粮库的钥匙,也就是巧花仗着一付前后都夸张地突出的身材,适时地松动过那么几次裤腰带,一家人倒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挨饿,自己在合作社里的活计也比较轻松,侍弄着四十几头羊和十几头驴,等别人都上工了,打开圈门,随便把牲口赶到什么地方,往那里一趟就是半天,往往是别人还没有收工,单保已经又躺在自家堂屋里的土炕上了。问题是昨天丁圈仁和巧花在吃饭时就当着他的面又搂又抱的,这单保也能忍受,有时队长的一支手从始至终都从巧花的上衣底下淘着,他们还起了一个颇具文化气息的称呼:“淘鸟窝”。昨晚也淘了,关键是巧花剥了一颗煮鸡蛋,刚送到队长嘴边,队长说:

“先不急,”转过头来问单保:“你看看,这像什么?”

单保一时想不起来像什么。

“像不像我的卵蛋?”

巧花打了队长一下,说:“你个死人,那有自己吃自己蛋的?”

单保说有,他家的那只公狗经常舔自己的卵蛋,并且说队长的卵蛋他虽然不曾见过,但他料定没有剥了皮的熟鸡蛋这么白。

丁圈仁站起来做出要解裤腰带的样子,说让单保看看,单保刚要说什么,就被丁圈仁一脚踹到了地上,临了拿起那个比画了半天的鸡蛋塞到他嘴里,喝道:

“滚,到猪圈里睡去。”

单保很识趣地到了猪圈,猪好象还没有睡觉的意思,他重新回来想问问巧花,要不要给猪弄点吃的。

丁圈仁分开双腿靠墙坐着,嘴里和猪一样叫着,脸上是又像痛苦又像痒痒或者好受的样子,巧花的右手伸在他的双跨间,正上下左右婆娑着队长的卵蛋,丁圈仁示意她别停下,对单保说:

“你先出去,过一会再说猪吃饭的事情,我这会还顾不上吃饭呢!没看见正忙着吗?”

单保还是在一点缝隙中看到了队长的卵蛋,和自己的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黑一点,红一点,不过好象比他的要大出好多,单保就琢磨:是否因为他的卵蛋大才能当队长?因为卵蛋大就需要弄很多女人才行?就是在这样的迷惑中,单保在猪圈里眯眯糊糊睡去的。

嫁汉崽!单保狠狠地踢了猪屁股一脚,骂道。

这里的人们把女人和丈夫以外的人偷情叫嫁汉,有时也用于称呼疯颠的女娃。但立即想到自己和猪睡了一晚上,好象这个词语在这个早晨用在这头猪的身上有些不太合适。于是重新啐了一口:“呸,贱货。”

丁圈仁和巧花已经双双离去,炕上狼籍一片,被子的棉花被倒在一处,有一些散乱地丢在墙角,烘热的土炕烤得那些棉花散发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恶心气味,单保小心地用火钳夹起,丢进了炕膛里。

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立下的规矩,这里的人们把“单”读做三声,在形容某人不机灵或者上当受骗的时候,就说这个人“单”;单保就经常被村民们这样叫着:

单家,队长又去你家了吧?亏你还是个男人,你们家巧花的那东西岂不是瓶子罐子了,灌水也行打油也行呀?

等一切收拾好了,单保熟练地掀起方桌的挂帘,尚有丁圈仁吃剩的巴掌大一块油饼,他小心地用双手托起,左右转了转,瞅准了方向刚要咬下去:

“保保——”

随着话音,“死单”老汉走了进来。

“死单”是单保他爹,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是什么?自从记事起,村里人就这么叫着,用当地人三声的发音方法叫出来,非常难听。那时候单保非常气愤为什么爹就找了这么个姓呢?哪怕姓个猪呀狗呀都比这该死的“单”好。他曾经问过爹,被“死单”老汉一掌抽了个“狗吃屎”,说:“混帐,我还问过我爹呢,那老王八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老子也不想姓个这。”

“圈贼又来了?”“死单”老汉经常这样称呼丁圈仁。

“窝囊废,你在哪里睡的?”

“猪圈——”

“x你妈——”

顺势从单保手中“接”过那块油饼,多半片已经到了尚未合拢的嘴里。单保咽了两下唾沫,赶紧递过一碗水,“死单”老汉一仰脖碗就见了底;这才顺了口气:

“弟兄四人,加上我,一家就有三个光棍,老二又不在这里,一家人就守着这一个长窟窿的,你倒好,还有给别人容的份——”

“死单”老汉骂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把单保的祖父辈的男女老少全部问候了一遍,其中夹杂着对他们的生殖器官的详细描述,并且列举了他们和各种飞禽走兽进行交配的可能,不然怎么就能生下单保这么个看不住女人裤裆的“趴废”?

临出门时,院子里一头小猪崽被“死单”老汉的样子吓得乱了方寸,差点拌了他一跤。

“我x你妈——”

顺手抄起墙角立着的铁锹,劈头将猪脑袋剁下。没头的小猪狰狞地扭动,“死单”老汉用力一带,身后的柴门脱臼一样散落了一地。当天黄昏,单保家传来巧花和唱歌一样细软绵长的哭声,全家人如丧考妣。

单保弟兄四人,他是老大,老二来保从小就过继给了几百里外的一个远房亲戚,据说过得比这里好很多;下边还有三皮、四保,四保一岁时,娘就死了。

“死单”既当娘又当爹,他对儿子的鞭子教育政策到底有些作用,女人死后,单保和三皮做饭、喂猪,样样在行,稍有不慎,轻则罚饿,重则鞭抽;饥荒的岁月,人就不值钱,尤其是女人,“死单”老汉用两筐胡萝卜给大儿子换了现在这个女人。

巧花进村时,村里的男人女人都惊呆了!这个女娃有一股邪行,那眼睛好象长了无数的刺,是那种带勾的刺,女人看了就忌妒,男人看了就发毛;上嘴唇很厚、很红,并且微微向上翘着,乡下男人对亲嘴不是太在行,也不流行,有人当场嘀咕:就那嘴,一口能咬透?当下就有老人们捋着胡子:屁股翘翘,儿子多多,只怕是不好使唤,要惹事生非呀!

生下牡丹后,“死单”老汉有些急了,他私下里问过许多人,也亲自观察过,巧花绝对是生儿子的料,既然这地是肥沃的,那就是种子的问题了,一天晚饭后,他问单保:

“趴废,你个驴日的,那么好个女人,你不好好侍弄,就知道挺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二哥都弄出来了。”

“巧花她——”

“怎么?她不从?狗下的,要不我和三皮把她按住——”

“不是,她——她说一家人就两个房子,还是个套间,就那么一片布帘子,夜里有个动静——”

“——”

“死单”老汉没有再说话。单保新婚的那几天,他和三皮在驴圈里临时凑合了几个晚上,后来睡觉时,外屋的穸穸嗦嗦声搅扰得他总也睡不好,有一次夜里,他被更大的婆娑声吵醒了,仔细分辨,声音是从三皮的被子底下传来的……

接下来就把三皮和单保组织起来,下了好几个夜功,从院子后面的崖上打了一口窑,挂上一块布,和单保分了家。

谁知道巧花双腿一分,又是一个丫头,这下“死单”真急了,把单保拉到女人的坟前,厉声质问是否是他“死单”的种,怎么连一块自留地都侍弄不好,年年没有收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直接耕种算了。罚单保跪了一个晚上,并且给二丫头取名:引男。既然捣腾不出来儿子,就引,他相信,完全是可以引出来的。

也就是这一年,丁圈仁当选为生产队队长。丁圈仁的老婆是个豁豁嘴,就是现代医学俗称的“兔裂唇”,上嘴唇从人中分开,露出两颗门牙,乍一看,渗得慌。当选后的丁圈仁把胳膊从上衣袖筒里腾了出来,整天披着一件中山装,从这个地头转到那个地头,专门找妇女多的地方扎堆;谁插的苗不齐了、谁融的间距不整了,谁割的茬子太高了,对男人和老、丑的女人就拳打脚踢,对年轻、俊俏的姑娘媳妇就单独或现场指导,言传身教,有不服指导和教育的就采取克扣粮食,罚工,几乎没有人敢反抗。巧花自然接受指导的机会比别人更多。

那天是在收麦子,巧花给引男喂奶;队长过来时她并没有发现,一把冰凉的镰刀抵在了丰满白嫩的奶子上,引男吓得缩回了脖子,巧花拖着一对奶子动也不敢动:

“谁没有个娃,要都像你这样,社会主义丰收怎么完成?”

就在不远处的麦垛后面,丁圈仁对巧花完成了独立的手把手、身贴身的指导。从此多次、多方位、多场景指导,单保也跟着沾光,当上了合作社里最为轻松的饲养员。

第二年,巧花生下个带把儿的,“死单”深知基本上和自己的儿子无关,但毕竟是姓单的,不可能姓丁。很后悔自己给二丫头起的名字,先是引来了丁圈仁这只骚狗,才引了这么个男出来,更可恶的是丁圈仁做主起名叫泡儿。这里的人们把睾丸叫做泡子、卵蛋,当初丁圈仁在巧花的肚皮上就说过:如果能生个儿子就叫泡儿,若是个丫头就叫个卵女;丁圈仁对自己的卵蛋十分自信,自诩可与公驴试比卵。巧花说这个娃大了把你叫个啥?总不能叫个大卵爹吧,丁圈仁婆娑着巧花的屁股,说我白送了你那么多队里的谷子,你这个物件也让单保那个“趴废”用旧了以后我才得到的,再说单保至今还时不时打打牙祭呢,是个地道的旧货,那你娃就把我叫个谷旧(姑舅)爸。

乡村里就是这样,有很多事情其实根本就没有人通过任何途径传播,也没有任何人耳闻目睹事件的发生过程,但就是有人能知道很多事情的原委。比如,现在村里人都知道丁圈仁是单保三个子女的姑舅爸,引申到后来对单保也说:你姑舅爸来了。后来干脆连“你”也省了,姑舅爸成了队长的代名词,成了大家的姑舅爸。

时间到了79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这一年巧花又生下了一个儿子,“死单”做主起名见平,意思是前几年家中万事不顺,鸠占鹊巢,终于拨云见日,能够自主耕种。此时的姑舅爸已经不是队长了,头发也白了很多,依然梳着背头,还披着中山装,还去巧花家走动,据好事者和四保偷偷观察,姑舅爸再没有对巧花进行过指导;巧花每次都给姑舅爸做一点好吃的,吃完后,姑舅爸还迈着原来在田间地头时固有的步伐离去,只是上坡时背有些佝偻,咳嗽不断,常常走几步就歇一阵,村里很多人见了他形同陌路,甚至不停下来看他一眼就自顾走开了。

“死单”又一次召集单保和三皮开会。

“如今实行承包责任制了,自己的责任田要看好,如今谁家能有余粮呀!尤其是咱家,四个光棍就守着一个带窟窿的,还被别人霸占了几年。既然承包了,我们就要广开发,多利用,眼下要给三皮娶一门亲,三十好几的人了,只怕过几年没有能力耕地也不好说呢!”三皮使劲吸了吸鼻子,他永远有流不完的鼻涕和口水,他看着水烟枪从爹和大哥手里传来传去,当爹说完这句话时,大哥停止了吸烟。三皮很小心地从大哥手中接过了烟枪,搓好烟丝放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也许是爹和大哥吸的时间太久了,还是大哥刚才没有将残余的烟吸尽,这一口,呛得喉咙里刺痒难奈,一阵剧烈的咳嗽,一串连珠炮似的响屁随着咳嗽的节奏迸了出来。“死单”老汉抄起一截生火的没有任何规则的树跟重重地砸了过去,三皮早有准备,一个健步夺门而出,身后拖着最后一个响屁,极不情愿地拐了几个弯,响得稀奇古怪……

巧花托娘家一位姑姑给三皮物色了一个对象,女孩除了一只眼睛的白眼仁多一点,其他方面怎么也能搭配得上三皮。新婚的晚上,三皮卯足积聚了三十几年的力气,一骨碌就爬到了女人的身上;他这人就是这样,一激动就流鼻涕,倒不是三皮去吻女人,是鼻涕自己拉着长长的后坠滴到女人嘴上的,起初女人以为是三皮激动的眼泪;想想也是,媒人曾经说起过,父子四人就老大有女人,当然媒人没有提及她未来的嫂子和姑舅爸之类的事情,一个三十几岁才首次和女人躺在一起的男人,猴急一点有什么?因为激动流两滴眼泪有什么?问题是三皮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后使劲吸了一下,女人忽然觉得嘴角冰凉的“眼泪”居然自己又回去了,隐约觉得有点黏糊糊的,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迎面是三皮憋得红里泛紫的脸,两挂鼻涕在空中摇摆,三皮的双手正忙着解她的上衣纽扣,就连擦拭一下的功夫也没有;女人胸膛里一阵翻江倒海,用力去推,三皮以为女人扭捏压得更紧了;眼看该死的鼻涕又接近了,女人用力挺了挺肚子,三皮一阵麻酥,此时的女人已经弓起了膝盖,一脚向三皮瞪去,只觉得脚底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戳了一下,三皮一声惨叫,向后仰去……

三皮是在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的,“死单”老汉得到三皮被“阉”的消息后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冷静地扒开裤裆看了看,三皮的物件肿得比驴的都大;单保在一旁说:

“怕是下不去了,要挺一辈子了。”

“x你妈——就像你,不中用的东西,要不怎么让圈贼伺候你那不要脸的娘十几年……”

“爹——”

来保是接到爹的电报后赶来的,来保披着一件褪色的军大衣,村里的老老小小追着看,有些好事的老人介绍着三皮的伤势:

“你说说,哪有这样的女人?不从就不从嘛,还踢人——”

“你倒是往别处踢呀,那可是男人的命根子呀——”

“——”

三皮蜡黄的脸上渗出许多汗珠,嘴唇干裂,头上裹着一块女人的花头巾。看到二哥后吃力地动了动身子,没有说话。

三皮女人福琴蹲在灶台下烧火,来保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当天晚上,来保对爹说:

“把老三和他媳妇领到我那里去吧,给女人寻个营生,老三给我下下地,过个一两年,生个一男半女的就好了,那时候再回来吧。”临走的时候,福琴抓着门框不走,一边求饶一边保证:

“我再也不踢他了,我一准从他——”

“我今晚就随他的愿——要不现在就和他——”

“死单”老汉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威风过,他挥着手:

“拖走,不走就绑上。”

“——”

日子又归于平静,老三两口子走后,“死单”老汉只有依靠四保给他做饭了,四保天生个子就比三个哥哥小些,加上当时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擀面就搬来几块砖头垫在脚下;要不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四保擀的面连村里一些老女人都惊奇,又匀称又方圆成形,“四单”老汉过着有生以来最为舒心的日子。

就在人们几乎淡忘了三皮和女人的时候,三皮领着女人回来了,女人怀里抱着一岁大的儿子。全村人挤了一屋,“死单”高兴地应承着,一面将糖呀果呀烟呀塞给众人。就有人问三皮:

“你那东西是什么时候消停的。莫非挺到你儿子生下不成?”

“福琴,说说,到底是什么时候消退下去的?”

“就他,到他二哥家的当天晚上,我主动拉他,还没有怎么样呢,他先软了,还问我不会穿着高跟鞋吧?我到是希望他挺呢,能吗?”

“不行再给他一脚——”

“还是回去给你男人一脚吧——”

“——”

三皮和女人的回归,给这个僻静的山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轰动,因为他们在三哥那里学会了织地毯,三哥所在的地方家家户户都在织地毯,当然,三皮他们不知道:其实那里是省内甚至全国有名的无纺织地毯生产基地。三皮放倒了门前一棵和父亲同龄的白杨树,找来木工,按照三哥家里的样子,做了一台手工纺织地毯的架子,进了些毛线,就在自家的厨房里开始制造毛毯,村里的男男女女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就有人说:

“嘿,挺着个鸡巴出去,耷拉个头回来的,老实做种地的营生算了,弄个什么地毯?我们祖祖辈辈就认个羊毛擀的毡,不是一样日弄女人?要是冷不丁把女人放在那花花绿绿的什么地毯上,还能不能弄得成女人?”

“你别说,三皮那小子的家伙什走的时候不是坏了吗?说不定是在地毯上才恢复的,三下两下就弄出个儿子来!没准那上面弹性好啊!”

三皮的地毯在一个月以后做成了,米黄色的底,上秀红彤彤的鸳鸯戏水图,右下角还秀有女人福琴的名字。村里人围了一屋子,就有人想用手去摸,立即被死单老汉一声断喝吓了回去,死单老汉说:

“知道这毯子都是什么地方才有吗?”

人们摇头表示不知道。

“县长啊省长家里的炕上才铺这样的毯子,能随便动吗?”

村里没有人知道地毯是地上铺的,他们只认为那么干净滑软的东西是自己这样的泥腿子无福消受的。

县长村里人没有见过,乡长在三皮的地毯生产了第二条时来了,同时把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带来了,要跟着三皮女人学习织地毯的技术,死单老汉居然和乡长讲起了条件:

“自己把干粮带来,没有工钱,看你乡长的面子,我今年的公粮要免交,并且你儿媳妇要梢带着干我们家里的农活。”

三皮听着爹的话,吓得几年不曾流过的鼻涕掉了二寸长,他甚至想爹是否被自家的骡子踢了脑袋。

乡长笑容可掬地告诉死单老汉:

“老人家,别说你今年的公粮了,就是以后任何时候的粮,也不用你交了。”

死单高兴地几乎忘记了自己有个该死的姓。

乡长的准儿媳妇很像年轻时候的巧花,前突后撅;甚至突得有点夸张,撅得有些邪乎;在当地男人眼里,属于特别能抗压的那种。

乡长临走时带走了刚下线的两条地毯,顺手丢给三皮400元钱,三皮在和乡长聊天的过程中曾经很“含蓄地”提起过,在他二哥那里,一条地毯的价格是180元,实际上顶多140元。乡长说多余的钱就当是儿媳妇的伙食费了;这件事几乎让死单老汉背过气去,要知道,在当时,这个价钱相当于一个民办教师1年多的工资,折合小麦2000斤,够两个成年人一年的生活了。

村民们从此不敢对三皮大声说话,见面时总要问一句他三叔或他三哥之类,好多男人连在女人身上逞能的兴趣都没有了,一躺下满脑子都是地毯的影子;怎么就能值那么多钱呢?一边婆娑着女人松弛的肚皮或奶子,一边假想着:那地毯就那么好,能好过女人的身子?

巧花一屁股坐到死单老汉的炕头,脸上泛着略带娇羞的红晕,眼神迷离地看定死单,又像是在看三皮,三皮从小害怕嫂子的眼神,每次看到,就想起哥嫂被子里传来的悉嗦声;死单老汉还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眼神,老伴死后,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性别,被巧花这么一看,死单老汉脊背一阵发紧,回头看了看乡长的儿媳妇,再想想乡长送儿媳妇来时,和她挨得那么近,她甚至有时还用手动动乡长的衣襟;死单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语无伦次:

“他嫂子,你坐你坐。”

“爹,我已经坐下了。”

乡长儿媳妇忙着手里织地毯的活儿,用鼻子微妙地笑了一声,像小孩吹气球的声音。

巧花表示了让牡丹来学习地毯的意愿,当然,她采用的言辞很妥帖,几乎熨得死单得心里十分受用;

“爹,福琴太忙了,给您烙张就茶馍馍得工夫也没有,牡丹来了,可以帮你做点吃的,顺便也给福琴打打下手。您的炕,我就替你提早暖上了。”巧花不同于别人的就是这里,她不说自己把死单老汉的炕给烧好,说成她给暖上。死单老汉被“暖”得老脸通红,没有给三皮说话的机会,直接应允了下来。

年关时,牡丹的第一条地毯下来了;乡长儿媳妇早就学成走了,从此,所有生产下来的地毯都被乡长亲自或派人以每条200元的价格收走了。死单家族几乎成了当地最令人敬重的人,按当时的进度,死单家族每家已经积累了2000元左右,这在当时几乎是其他人全家几年的收入。村里甚至有人把正在上学的子女直接放到死单家族的地毯架子上,在村人看来,这里的人们将来就富得钱没有地方花了,念个书做什么?

年很快就过去了,死单老汉家有5条、巧花家有4条地毯在等着乡长收购,年前,他们怕毛线不够用,不但花掉了所有得积蓄,还通过乡长在乡信用社贷了5000元的无息款。

一个月过去了,乡长没有来。家里又多出了3条地毯。

又一个月过去了,乡长还没有来。家里又多出了3条地毯。

第三个月快完了,先是巧花坐不住了,她决定亲自找乡里问问。得到的答复是:乡长在年后就调动到县里上班去了,自己的儿媳妇也去了县城的毛纺厂,还被评为本年度的“县级三八红旗手”和“劳动模范,”去市里领了奖,现在是国家工作人员了。

巧花用了整整一天时间走到县城,又花了一天时间找到了“乡长”。

门开了,巧花的眼珠差点惊到地上,乡长又肥又白的屁股正对着她,身下是乡长自己的儿媳妇。而地上铺着鸳鸯戏水的地毯。

乡长告诉巧花,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要他们的地毯,县毛纺厂那么好的机器地毯要比手工的好几倍,也就是地上铺的玩意,他只不过是把地毯收购来后送给了县里的若干领导,才有了自己的升迁和儿媳妇的工作;说到自己和儿媳妇刚才的一幕,乡长说儿媳妇自愿的,再说了,如今也不能叫儿媳妇了,他归根到底就没有和自己的儿子说起过对象的事情,那只是在外人跟前打恍子的理由罢了。地毯你们可以织,当然我是不收了,至于贷款你们也要在今年还上,不然我这个保人就不好做了,再说明年就有利息了。

福琴知道消息后一脚踹在三皮的肚子上,差点上演了新婚夜的一幕,然后对死单的祖祖辈辈重新排了位置,三皮居然排在了死单的上一辈,而四保和单保又和死单成了弟兄。

村里人都在忙着春播,死单父子因为一心做地毯,几年来没有耕种过庄稼,地里长满各种杂草,别说今年了,很可能几年内没有地可种。三皮和四保别了父亲和大哥,去了离家较近的一处私人煤矿。

接下来的日子,人们往往能听到从单保家里传来巧花的山歌一样的叫骂声,很多原因是关于死单老汉的伙食问题的。

收获的季节很快来了,人们忙着各自地里的活计,渐渐淡忘了死单老汉一家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两个孩子捉谜藏时冒失地闯进死单老汉的窑洞。

死单老汉的鼻子、口腔、耳朵里蚊蝇飞舞,散发出一股股恶臭,土墙壁上有清晰可辩的指甲的抓痕。据村里老人们估计,至少已经死去7天以上了。

就在人们草草掩埋了死单老汉不久,县派出所来人带走了单保和福琴,人们才知道,收购过地毯的原乡长已经因为行贿受贿和生活作风问题被停了职,如今已经被判了刑。

一束残阳照进死单老汉居住过的窑洞,成群的蚊蝇继续飞舞。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7-2-10 13:23:1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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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落歌点评:

可以忽视的,我们却没有去避免
可以拥有的,我们却在无意中忽略了
也许这便是生活,我们所不能控制,所不能如心中所愿的一切去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