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个人在穷山僻壤呆惯了,也未免鼠目寸光,夜郞自大,只知有家有镇,未知有天外也。天,应以我处为天,地,应以我处为地,语,应以我处为语,一听到外地人的南腔北调,鸡皮都起来了,怎么他们说话都不正音的?
我的表姐特靓,皮肤白皙,性格温柔,除了稍矮一点(还是比我高),倒也身材苗条,是个可人儿(若被她知我如此形容一定会被她骂死)。在省城读书,在省城打工,算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物了。一天回来随口说起:“朋友总问我:‘几时从乡下返?’……”“且慢!我们几时变成乡下了?”我问。“我们这里不是乡下吗?”表姐反问我。“难道我们这里是乡下??”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我们又不是村,也不是乡,又不种菜,又不能养鸡,凭什么叫我们乡下?我们是渔民来的,不是农村人!“那要他们怎么叫呢,难道叫这里做城市吗?”“那……”我语塞了,“我们是城镇,不是乡下!”“那还不是一样吗?不是大城市的地方都是乡下!”我傻了眼,闹了大半天,自己还是乡下人!顿时,什么优越感也没有了。我是乡下人!就跟满嘴说的俚语的农村人是一个样!明白这一点,够我一天苦恼的了。世界,居然不是以这里为中心的!
等真正出到大城市,才发觉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世界,以城市为中心!不要说足不沾地的疾走行人,满街乱窜的车流,就单看那光透夜空的长夜不眠的路灯,就足以可以区分城市乡下了。以前总笑人家讲“省腔”(纯正的广州话),现在自己也要努力纠正自己的乡语村言竟是那么难!记得初到鹤山的时候,跟经理说起话来简直是不知所云。他就问,那件事做没有?我就说,无有!他再问,有定无?我就大声答:无有!他一头雾水,我也莫明其妙·后来听惯了我说话的口吻,才发觉我说的是“没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我又跟服务员说“无有茶水”时,他不禁大笑起来。没有跟无有不就是一样吗?电视剧里面的对白也常这样说的啊!碰到一个对语言有研究的人,我每带出一句俚语,他总会一笑,告诉我,其实“无有”二字是粤古语,现在倒是兴说“唔有”了。还有就是“五更鸡”了。这可能现在的人都不知是什么东东。小时老师对此语总是不屑一顾,曾在课堂上大声告诫,让我们知道自己是如何的不开化,但我们还是积重难返,不小心从口里带出来,听者不明,赶紧改口“饭盒”,这才罢了。我真不明白我们那地方有这么多俚语,真老土死了。后来在《红楼梦》一看,里面也提了“五更鸡”,是一种坐在炉上的食皿,这才明白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古时的流行语,只是现今不用罢了。语言,总会带出我们的故乡的根源,听说我们渔民是福建那边迁移过来的,不知现在的福建还保持着它的乡语吗?如果我们寻根的话,会寻到福建哪一个角落呢?
无论是出游多少年的旅人,对乡音总是敏感的。在外逗留时间越长,就会越怀念那来自家乡的声音。独自外出半年,一次在长途车上猛地听到了司机之间交谈着黎话,一向讨厌的乡音变得亲切起来,喜不自胜,未等他们的交谈告一段落,就问他们是哪里人。告知是湛江人,虽不是家乡,但也近,也拉近套,亲热得不得了,甚至留下手机号码邀他们到住地的旅游区玩。返回时又是坐同一趟车,人换了,口音未换。虽车上只有我一个乘客,但还是敢闭起眼睛养神,那司机笑问我不怕拐你走吗?我就说,就凭你那满口的乡音,我不怕。迷信一至如此!我不是不知道,人间多少惨剧都是同乡人同室操戈弄出来的,但我却在一路的黎语中安然无梦。乡音,居然也镇心宁神!
一晚,独自一人到肇庆的牌坊看音乐喷泉,曲终人散时几个路人絮絮私语,说的竟是我们的家乡话!我兴奋极了,一路跟着企图分辨清楚些,那声音那口吻无别处雷同!我们那里是个小地方,说不定说出我妈的名字他们就会记起,甚至连我们家住哪里都会知道!当我欲上前打招呼时,他们越走越快,一头钻进了路旁的出租车里,走了,就只剩下一溜车尾烟迷蒙了我的双眼。
越是挂念家乡的人,乡音越难改。表姐出到广州十多年了,语调改了不少,但还是掺杂着乡音。小时我总是在与她闲谈时仔细捕捉家乡的影子,捉了一个,笑一下,我特地说上最土的家乡话,她也在认真听着,我不知她笑了没有,但我们的谈话一直总是笑语连连。我总担心着城市会不会迷失了她的本性,现在我放心了,她还是一个不忘本的人。最恨的是那些二十多出头的女孩,出去不到半年,就在街上跟同伴意气风发地讲省腔,口沫横飞地说着英语,惟恐人家不知她从城市回,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你这是跟谁说话呢?跟你的老乡在养你的这块土地上说话,用得着这样吗?!
我曾去过别的地方玩,一家人也是从天南海北回来,跟我们说上几句广州话,转头又急不待及地跟家人说上几句家乡话,有时忘了会对着我们说起他的家乡话,猛地一醒一拍脑袋又说起广州话,那懊恼的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虽然有点怠慢客人的意思,但我总不会生气。因为他把家乡装在心里了,他还没忘记,他是乡下出来的。
是的,我们都是乡下人家的儿女,城市改得了我们的习惯,改得了我们的思维方式,甚至改得了我们的腔调,但改不了的,始终是我们的思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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