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发小儿,踞坐门前背诗,“…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一抬头,果真就看见村东头的哥哥骑着竹马来。那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便卡在喉间,哧溜一下钻进天井去。他不明就里,在同伴的吆喝声中离开。末了,回头。看见乌木门缝那同样乌溜溜的圆眼睛。他裂开嘴,阳光碎在白牙两三颗上,晶莹剔透。
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那孩童背会了很多诗句之后,家里有一天来了人,抓了爹爹。爹爹给放回来时,恶仆见主人失势早已卷了钱财离开。那学究爹爹除了以头抢地,别无他法。她开始学着去村中汲水,去西村买菜。豆蔻的年纪,常使人看眯了眼。里正的公子立马在前:“卿本佳人,奈何家道中落,不若早栖良枝…”她脸上一红,匆匆走开。家里的门槛开始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胖女人进进出出。她咬着唇,看爹哭娘骂把人家赶出门。叹口气。伙房里还等着她准备一家人的粮饭。
出门买花线,绣好了那嫁娘的盖头好贴补家用。里正家的媒人来了,村东二木子家的媒人来了,村南大麻子家的媒人也来了…独独不见他的。手挽着竹篮,一抬头,他拦在面前。“柳家妹妹,我这就去闯江湖,给你打一片天下!”英气的眼睛,漂亮的脸庞,一把竹剑拿在手里竟也有模有样。她捂了脸,眼泪在红扑扑的面颊上哗哗的掉。“等我!五年,就五年!”他冲着她跑开的背影叫。
她开始蓬头垢面,就这么等着。依然有络绎的媒人上门。里正家的公子百般纠缠,与他平日里斗鸡赛马的朋友取笑。她咬着牙,把扁担抡上公子的脸……爹爹好歹是散官,再穷些也有些许分量,不了了之。从此,这公子便四处里散播谣言,说她早已是他的人,败柳残花。她不言语,有时恼了,也只有闭门不出而已。
不久以后,又来了人捉去爹爹。这回再也没回来。娘以泪洗面,终于油尽灯枯。守着四壁家徒,披麻戴孝,真的就信了那一句祸水红颜。日子还得过,本就空空的家给官府一抄,愈加清贫。她想起那五年之约只剩一年。她要他打下一片天下又有何用?冷冷一笑。
开春后,便脱了孝,日日理红妆。
… … … …
翡翠钗,金步摇。抱着周岁的娃儿上香去。孩子的爹爹要陪正房太太回娘家…那美的萧杀的少妇跪在佛堂中央,心里却惦记着老爷许给的二十两脂粉钱。老僧说,施主眉目灵秀,本当清心寡欲,怎地这般?她堆上虚假的笑:咱没那造化呢。老僧摇头叹气,直呼可惜。她也不理,回过头,眼前就立着个衣着华丽潇洒英气的男子。“柳家妹妹吗?”她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是夜,月影斑驳初现。她奶着孩子,目光呆滞,口中喃喃:“…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常有抱柱信,岂上望夫台…”俨然是个疯子了。他踞坐在她的华屋之上,泪水就滴下来:打了天下,却又有什么用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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