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名人”,许多穷人有事就来找我,把我看作了不起的“作家”,请我写文章或帮忙,还把我的手机号码抄给不少人;我是“快枪手”,经十多年辗转奔波,业余笔耕,累计五年竟写出二百余万字的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通讯等,多次获各级各类大奖,电视、报刊报道过我十多次……
为圆梦儿走南方
1970年,我出生在湘中新化县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少年时曾做过许许多多出人头地的梦,而最大的梦想是做记者、当作家。我的作文写得好,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我的表伯父李锦辉,是湖南有名的儿童诗人,出版过《花蝴蝶》等三部诗集,当年的全国十大校园诗人之一的马萧萧,现供职于《文艺生活》杂志社的曾冬和我是李老师当年的三个得意门生。
1991年的“黑色七月”,我在新化十中参加摸底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但高考时大大失利,竟差180多分上线。父亲为了供我复读,把没成年的妹妹扶向云嫁给湘潭县乌石镇的刘后龙,用一部分嫁妆钱给我交学费,翌年冲刺大学,还差60多分跨进校门。
1993年正月15,我跟表爷爷花135元乘长途汽车到广州,再乘中巴到东莞的厚街镇。刚下车,睡眼惺忪的打工者立刻精神抖擞,争先恐后往外涌,好像站台上撒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一路上,如诗如画的都市风光让我神往,让我神迷,我宛如走进一个又一个神话世界。
后来,我跟表爷爷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个池塘边,一阵阵恶臭的风迎面扑来,胃里闹革命似的好一阵翻腾。原来池塘里漂浮着数以万计的死鱼腐鱼,在晌午的阳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芒。池塘的另一边是个巨大的垃圾堆,表爷爷就住在垃圾堆旁的一个牛毛毡棚子里,给建筑包头肥佬看材料。表爷爷把我领进四周布满狗屎的家暂且安身。这一段时间,我每天早出晚归找工作,却总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无奈地返回这“狗窝”。身上早无分文,生活完全没有着落。没有饱饭吃,连觉也睡不好。我不由想起一段笑话:一个皇帝正在吃着大鱼大肉,一位侍医前来报告:某地大饥,人们被饿死的不少。皇帝起先是惊讶,后来大笑:他们没有饭吃,鱼和肉也可充饥,怎么会饿死呢?我想到此,从床上爬起来,对表爷爷耳语了几句。
当地的狗很多,许多狗老得身上没几处毛了,露出铅色的皮肤;有的狗耳朵老掉了一只,有的狗尾巴老掉了一节;有的狗病得不轻,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半天移不了几丈远……表爷爷告诉我,当地人爱喂狗,不吃狗肉,他们信迷信,奉狗为神,从来不杀生,任其老死,再悄悄埋葬。表爷爷有两回盯上了埋死狗的老百姓,等他们一走,就把死狗挖出来,剥掉皮,砍下大块的狗肉,煮熟,然后炸着吃。我一餐吃了两斤多,再喝几杯浓茶水,这样一来,我的身体越来越强壮,后来淋了几十次大雨,都没有生过感冒。
生命元素是锅巴
我端着高中毕业证和几份发表了的散文、诗歌的报刊找工作,不料屡屡碰壁,转眼过去了半月,口袋里只剩两元钱了,我只好去码头给拖拉机装沙石或红砖,装一车要三四个小时,才3元钱,一天装三车,赚9元钱,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腿痛。问题是抢着装卸的人太多了,我有时抢不到活干,就只好去拾垃圾。
捡破烂是迫不得已才能做的事。一个大男人背着脏兮兮的蛇皮袋,光人们那异样的眼神就教人受不了。有的还故意出言嘲笑,甚至把我当小偷来防范。南方的太阳很毒辣,在炎炎烈日下,走街过巷,就像一个为了生存的小老鼠。我一切都咬牙忍住了,每天不知跑多少路,人似乎累死了,一进那小“狗窝”就只想往床上躺。可是自小就做着的文学梦,将我硬撑了起来,用一块砖头坐着,借着昏暗的灯光,在床上铺开捡来的皱皱巴巴的纸,一鼓作气写了起来。就这样,每晚至少坚持写三个小时,有时灵感来了,感受太多,便一口气写下去了。有时写到大天亮,人家吃早餐了,我还在写,人家饭吃完了,我便只有干瞪着眼挨饿。
有一天,我捡破烂卖了11元钱,回到棚子里如饥似渴地读着《爱情•婚姻•家庭》,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我站起身,收好书,匆匆去混熟的快餐店吃饭。浙江老板的儿子说:“扶老师,没饭了,只剩点锅巴,另去找快餐店吧。”我忧伤地说:“锅巴?我不介意,锅巴也是饭,可以吃的。”浙江仔说:“只收你五角钱,委屈你了,扶老师,让你吃个够,你自己去装饭吧。”浙江仔读过我的诗和散文,时常向我请教如何向女友写情书。我心里暗自高兴,用一点点小白菜汤骗下了三大碗香喷喷的锅巴。因为有的是时间,我细嚼慢咽,感到嚼成糊的锅巴还甜丝丝呢!
回家途中,肚子不再空虚,偶尔看见一只小鸟在树梢跳跃盼顾,抖动着漂亮的羽毛冲我叫了那么几声,好像在向我问好,让我好一阵感动……我呼吸的空气好像特别清新,感觉到生活充满了阳光,前途充满了希望。我为了生存下来,为了作家梦,不得不去吃苦耐劳,不得不去经历九磨十难。如此走过来的人儿对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感动,感动是一种崇高的养分,如同甘美的锅巴,给我生命元素的锅巴。感动是一种精神的食粮,我始终是一个受益不尽的咀嚼者,咀嚼锅巴的精华渐渐长胖、长壮,享受智慧的薰陶和激情的洗礼。
从此,我常常去快餐店,为的是多吃两三碗不收费的喷香的、给我勇气给我力量的锅巴,也为了多盛几匙没有菜叶的青汤。另外,快餐店免费供应紫菜煮的油渣汤,许多打工者喝汤,不盛或少盛油渣,而我专挑油渣装,吃下那些软绵绵油腻腻的东西,胃的排空时间延长……一个月后,我以前宽松的裤头变得紧巴巴的了。
生日的见面礼:耳光
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我每天靠一餐粥一餐饭来安抚肠胃的造反。6月28日是我的生日,我无法忘记我在异乡过的一个特殊的生日。那一天,一个司机喊我去用人力抽三大桶汽油,挣了9元钱。我高兴地买点青菜往回走,碰到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要查看身份证,我鬼使神差地摸出身份证给他俩看。他俩看后收下我的身份证,要我跟他俩去公安局一趟。我想要回身份证,他俩不但不退,而且甩过来重重的一巴掌,亏我眼疾,头闪得快,对方的手指拍在扬起的头发上……我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两个“公安”发动了车,一溜烟跑了。我去当地的公安分局派出所询问过,他们根本就没有拿我的身份证。有人告诉我,有些人扮成公安,查看打工仔的身份证,然后抢走,拿去卖钱……
好戏还在后头。晚上,我刚刚写完《生日的见面礼:耳光》一文,联防队员风风火火来敲门查夜,我因没办暂住证被带走了,关在派出所的大房子里,男男女女几十个人挤在一起。下半夜,我蜷在墙角走进了梦乡,梦见自己走进了日思夜想的家门,依偎在爱妻的怀里,她在一口一口地给我喂鸡蛋,孩子在婴儿床上睡得正香……醒来,我发现一个打工妹斜斜地用背靠着我的背,正在梦呓着喊远隔千山万水的妈妈……
差点见马克思去了
后来,我和表爷爷住的棚子新住进两个四川人,三个河南佬。开初,我们和睦相处,不久就发生磨擦,他们不借锅给我们烧开水,却常常用我们的牙膏、食盐、猪油,而我们用他们的,他们便骂……这个烂棚子以前住过安徽佬、江西老表、陕西老乡、延边自治州的“阿妈妮”,这间小小的牛毛毡棚子活脱脱是一个“联合省的省会”。
一天晚上,暴风骤雨,棚顶被台风搬了家,我和表爷爷及两个四川人抱着席子被子衣服往人家的洗手间躲,表爷爷把洗手间门口的一把旧竹椅搬进去,把被子衣服等家伙统统叠在椅子上,我们就这样成圆地站在椅子四周,用背或肩或胸脯支撑着那座衣物的小山,在臭气冲天中熬了大半夜。那三个河南佬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一个月后,我同表爷爷搬进了一个又高又大的新牛毛毡棚子,棚子里成排成排地放着水泥、墙地砖、马塞克、大理石板材等。我们的床安在一角。一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棚子倒了,我们的脸盆、水桶、锅子和竹床被压个稀巴烂,命里注定我们还死不了。
那一夜奇热,睡在竹床上好像睡在火苗上一样。表爷爷搬出六块大理石板,铺在过道的平平的地面上,拉着我躺到冰凉冰凉的大理石石板上,舒服极了……我们没想到,这个酷热的晚上会下大雨,万万没想到,狂风会把大棚子吹倒。棚顶的竹竿倒下后,一端架在水泥上,一端架在墙地砖上,留下的空间正好是我和表爷爷的睡处。至今,我还胆颤心惊地对朋友说:“那一夜,搭帮表爷爷喊我去睡大理石床。不然的话,我可能见马克思去了。”
午夜车站睹扒子
半年来,我一边在工地上做小工,一边利用所有的业余时间,完成了一部十五万余字的武侠小说《金钱帮》,然后抄老板的鱿鱼,利用一个月时间,不分白天黑夜写作,又完成一部十八万字的《桃花行动》,然后修改、抄撰成册。我背着呕心沥血写成的书稿,搭汽车去广州花城出版社联系出版,那天正好是星期六,要找的杨光治先生出差去了,莫少云老师接待了我,我们粗略谈了一会儿。下班时间到了,他嘱我找家旅社住下,下周一来出版社与杨先生洽谈。
我手里只有七十多元钱,住不起旅社,星期六晚上打算在火车站蹲一夜。午夜零时许,车站保安用电棒无情地把旅客赶出候车室,旅客排山倒海般你挤着我,我挤着他,他挤着你,挤进处处坐着人躺着人及行李的车站广场。我挤了好久才找到一个避风的角落,铺上几张《羊城晚报》和《深圳特区报》,加上一身衣服,想假寐一夜。那一夜,我沉沉地睡了三四个小时,被背靠背的四川佬的梦话弄醒,正在这时,六条黑影在悄悄地摸横七竖八躺着的旅客之口袋,有个人竟大胆地把一对相拥相抱的夫妻扳开,然后掏他们的口袋,他们睡死了,竟一无所知。
这时,我心里激烈地斗争起来。我生平最恨的是这些损人利己之辈,因为他们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享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们绝不会去想,在火车站睡地铺的人,经济本来是何等拮据,他们若被掏光了,处境不是更艰难吗?想到此,我激起一股义愤,猛然喝道:“住手!”
对方六人先是一惊,然后威胁道:“你多管闲事,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我站了起来:“你们这样做,太没天良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六人只好悻悻地走了。然而,当我第二天经过偏僻小巷时,遭到了这六个人的洗劫,我身上的七十多元钱都被抢光,而且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名片救命堪称奇
真是祸不单行。翌日晚上,我灵机一动,何不去睡睡宾馆停车场的小轿车?我付诸行动,找了三家停车场才寻到一辆小车没锁门,我轻轻打开门,把旅行袋放进去,躺在软绵绵的坐椅上大睡特睡起来,直到第二天太阳晒屁股了才爬起来,背着袋子,衣衫不整地走出大门。
年底回家,我没买到火车票。晚上,我想起半年前睡过小轿车,美极了,于是又大模大样地走进停车场,悄悄地观察有无关紧门的小车……一辆没关拖厢后门的小车映入眼帘,我的心欢喜极了,连忙钻进去,摊好报纸和衣服,睡在上面。大约十分钟后,保安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后门口,吆喝着叫我起来走。
找不到睡觉的地方,我只好去不夜的街道上徘徊,打发寂寞难过的时光。突然,一个长发披肩的混混拦着我说:“有钱吗?”
他脱口说出:“有钱。”我知道若说没钱,肯定会挨一顿暴打,说不上会挨一刀。
长头发感到惊奇诧异,顿了顿说:“有多少?”
我答非所问:“我是报社的记者,杂志社的通讯员……”一边说一边掏出采访证、通讯员证递过去。我信口说东莞市公安局的王局长是我的表哥,前几天还到过他那儿玩呢……并从上衣的小袋里掏出一叠人家送的、或在东莞厚街镇新房路拆房子时捡的名片,我迅速找到那张局长的名片,高兴地交给长头发。
长头发把证件和名片分别发给走过来的两个小混混。他们三个叽哩咕嘟一阵,不但没要我的钱,反而把证件和名片退给了我,还拍着我的肩膀嘱我走好。
他们走了,我也走了。走了好远,我的心儿还在嗓子眼上跳个不停……在人家的床底下捡的一张名片居然救了我一命!可喜!可贺!
回归故土为民呼
1994年初,在广东卖了一年苦力后,我被一张小小的车票喂给了“广州-成都”的铁龙。回归故土,我勤勤恳恳种过一年菜卖,扎扎实实代过两年课,连续不断挑过五年货郎担,行程八万里,至少有1000天没吃中饭,早晨8点钟出门,到晚上8点进屋,发生在货郎担子里的故事足足可以写一个长篇。
工作是那么辛苦,可我还要拼命挤时间来读书写作,每年发表十多二十篇诗文。2002年,我跑到县城,租几间房子,办起了业余培训学校——向阳文学艺术院。两年来,我教的曹栋等三名学生获省级作文竞赛两金一银奖项。
现在,有不少人将文学当作敲门砖与泄欲工具,别出心裁,狂热地种植自恋自大的昙花时,我仍以痴迷的眼神、极速的心跳,拜读着故乡的土地,同情、关爱父老乡亲的生存状态,倾吐着感恩、渴望与眷恋的情思。
2002年初,我把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过的残疾朋友杨中山的故事,写成一封求援信——《瞧这一家不幸人》,寄给《爱情婚姻家庭》的姊妹刊《真情》杂志社王恒绩先生,发表于当年10月号第59页。年底,武汉市水果湖张亮宇先生寄来了四百元钱,后来,又有几位好心人寄来了捐款,给杨中山一家雪中送炭。
2003年8月14日黄昏,杨中山想去洗澡,刚跨出门槛就重重地摔倒了,扑翻一锅沸腾的猪脚汤,烫成重伤,因无钱治疗,伤势加重,全身发烧,局部剧痛。我接到他女儿打过来的电话,立即走5公里崎岖不平的山路,大汗淋漓地去看杨中山,带去了准备为孩子缴学费的500元钱……经过几个医生只收药费的治疗,杨中山从死神的手里挣脱出来,虽然烫伤好了,但他永远也走不出家门了……
我用那微薄的稿费资助过几名贫困儿童上学,为好几个残疾人写过报道并发表了,有不少好心人纷纷寄来捐款,资助他们度过难关……发生在我身上的爱心故事还有许多。
到今年为止,我自费出版了《潇洒江湖》、《大汉情怀》、《星星草》、《梅山故事精选》等七本著作,我的散文集《等缘》、长篇小说《彭大将军》等在两年内即可推出。我撰写的电视散文《庄稼人》,2000年获省级一等奖和国家级三等奖,这是唯一一篇由县级电视台拍摄的作品,也是唯一一篇由一个农民作者写的作品。后来,我的散文《灯下读宋词》、《拜读梅山》、《拜读农民》和报告文学《大汉情怀》、《写在乌金上的诗篇》、《俯首甘为电黄牛》等作品,多次获国家级、省级一、二、三等奖。特别是这两年,我五次走进人民大会堂,从国家领导人手中领回“中国世纪大采风”散文金奖、银奖、报告文学一等奖和特等奖。
本文已被编辑[文若书]于2007-2-9 12:45:18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扶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