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莫,师父说我是一个剑客,不允许有感情,唯一要做的就是拿剑和不同的人比试,然后打败他们。可是我不明白,那些冰冷的剑怎么比的过香依的暖玉温香呢?要知道,我宁愿依在她怀里,不愿醒来,直到死去。
香依是玉楼里最漂亮的姑娘,不管鸨母怎么说,怎么逼,她就是不肯下楼见那些达官贵人们,但每次听到我来,她都会急急的打开房门,朝我的方向望一眼,见我也抬头,一扭头闪进房内。鸨母会在楼梯口拦住我,扬起她手上沾满香味的手帕,嗲声的说,哟,莫少侠来了——说到这便打住,手帕收回去,一搭一搭的拍着胸口,一只眼睛斜斜的瞅着我。
我只是笑,不说话,从怀里掏出银子,手轻轻一弹,落在她手里。她拈起,掂掂重量,鼻子里“哼”一声,扭着丰满的身体走下楼。浓浓的香气自鼻间飘过,还有她小声的嘀咕,真不明白香依这死丫头脑子里装了些什么,那么多有钱的爷不要,偏偏喜欢没钱的江湖臭小子……
香依很美,清清淡淡的眼,弯弯的眉,小巧的嘴,不点而朱,纤细的腰身,皮肤嫩的仿佛可以掐出水来。香依喜欢我给她画眉,一笔一描。整张脸,在我的笔下,渐渐鲜活,娇艳的似盛开的桃花。香依对着铜镜一阵巧笑,然后起身,扑在我身上,软软的说,莫哥,你说我们像不像新婚的夫妻,对镜描眉?我没回答,只是抱紧她,我是一个剑客,剑客是没有未来的,或许,或许,明天我就不存在了……
香依伸出手,堵住我的嘴,莫哥,不许说这些晦气的话,香依弹琴唱曲给你听好不好?
香依的拿手绝活就是弹琴唱曲,琴音袅袅,歌声像黄莺那般清脆,听在人心里,柔的像三月的暖风,拂过心海,激起一层层的涟漪。难怪她不喜见客,鸨母不像对其他烟花女子那样,伸劲手段,她只要香依每日登台唱一曲,便不再多说什么。尽管只是那样,赚的银子仍是大把大把的。
半夜时分,我放开香依要离开。她拉着我的衣摆,低声抽噎,莫哥……眼里隐隐闪着水光,我心一横,拉开她的手,大步走出门。再不回去,又会被师父训了。
越靠近我和师父居住的地方,心就越紧张,一个剑客,感觉总要比一般人灵敏的多。我加快脚步往家赶,露水打湿了裤腿,月光透过漫天的雾气,愈见寒冷。气喘嘘嘘的停在门前的路上,阵阵血腥味涌进鼻子,周围的树草被砍的枝叶飘零。血迹沾满枝叶,一路延伸到屋子内,门外的台阶上,凌乱的躺着几具尸体,看他们的装束,应是剑客无异。
其中有几张脸,我是认识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强忍住心里的惶恐,推开虚掩着的门,屋内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一个个剑客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喊师父,扒开那些尸体,我在心里祈祷,那里面没有我师父的。我安慰自己,师父曾是二十年赫赫有名的三剑客之一,怎么会轻易的死呢。
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那些剑客,师父一个人对那么多,怎么应付的过来。我蹲下身体,敲打自己的头,如果今晚没去玉楼,那么,师父就不会是孤军作战。我靠着墙板,坐下来,手上都是血,我后悔以前没听师父的话,还老是逆着他来,师父养了我近二十年,教我武功,我却老是偷懒,一门心思的想要逃开他。
正当我沉浸在懊悔中的时候,听见一丝微弱的声响,我微站起身,仔细的听,依稀分辨的出是有人在唤“莫儿”两个字。师父,是师父,我欣喜的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寻去,在一阴暗的角落里发现了师父,背后靠着被打断两只腿的桌子。头发凌乱的散在脸上,沾满血。我跑过去,抱起师父,颤着手捋开师父脸上的发丝,他的嘴在流血,身上到处是血,还听到血肆意的流出身体。我慌乱的想帮师父止血,却找不到任何的方法让他们停住脚步。从来没有那样无助过,我恨自己的无能,救不了师父。
师父抬起手,让我不要再找了,他说,莫儿,为师只能陪你到这了,以后,你一定要小心。师父咳出一口血,声音越来越小,我拍着他的胸,师父,不要说话,莫儿马上去找大夫……
师父笑着点一下头,莫儿,剑客的命就是这样,生死听天,莫儿,有件事,我瞒了你二十年,之前怕你冲动,一直不敢说,现在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咳……咳……你,你其实是我大哥殷千的儿子,当年,他不是和人比剑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呀。师父用力咳出一大口血,我将耳朵贴近他的嘴,一字一句的记下那些杀死我父亲的仇人。
师父临咽气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劲拽着我的手,莫儿,替你父亲报仇啊,他死的太惨……说完,两眼一瞪,没了声音。
师父……我听见自己凄厉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黑夜,飘在上空,久久徘徊……
师父死了,他留下一个仇恨,侵蚀了我的血液乃至灵魂。
我把师父葬在后山,叩三个头,我跟师父说让他放心,我会替父亲报仇,会做一个顶尖的剑客。后来,我在玉楼里呆了三天,我告诉香依,我要离开,或许是一辈子的离开,香依从我身后抱住我,嘴里一个劲的嘟囔,我不要,我不要莫哥离开。我拉开香依温热的身子,告诉她,剑客是注定要以剑为生的,以前我不懂,现在,我必须懂。香依似懂非懂的看着我,我知道,她已感觉我的变化,以前是漠不关心的浪子,而现在多了冷酷和血腥。
我放开她,往前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香依的姿势,弱弱的立在那,眼里含泪,在我的背影快消失的时候,她跑上前,倚在门边,眼泪扑簌蔌的往下掉。那一刻,我的心很软,香依,对不起。
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它生长的速度绝对比一般的要快。我在师父的手记里知道了当年的事,殷千,我的亲生父亲,二十年前最厉害的剑客,相传,他的剑术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无人能敌。可惜,江湖风云,树大招风,名利的诱惑,惹的同门嫉妒,亲如手足的师弟竟连同母亲毒害了他。被至亲至爱的人背叛,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每当我想起那个画面,身体里的血就会沸腾,仇恨上涌,我要为父亲报仇。师父曾说过,我天生是用来练剑的,骨骼柔韧,悟性极强。不出半年,我将师父留下的那些剑谱上的剑法练的炉火纯青。我不知道有几成的把握打败那个伪君子,但,体内疯狂流动的报复因子催促我赶快行动。
他叫薛凌,如今已是如苓山庄的庄主,江湖上威名远赫。如苓,亦是我母亲的名字,现在,却是他的妻子,人人都唤她庄主夫人,她,微笑着回应。
天高,日暖。炎炎的太阳却温暖不了我的血液,它们,仍是冰冷的。我的父亲死了,他和她,却活的如此幸福,没有任何的负罪感。看着山庄里的热闹,我把拳头攥的很紧,恨恨的瞪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今晚,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翻过墙,爬上屋顶,脚踩在瓦片上,悉悉索索的作响。那些护卫一点知觉也没有,一群废物。山庄很大,但是要找到他们的房间并不难。我轻声从屋顶上跳下,落在房间门口。我不得不又一次说,剑客的直觉是非常灵敏的,我的剑还在鞘里,另一把更利的剑已经朝我刺来,身上出现一道道的剑痕,而我,却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薛凌提着剑,立在我面前,面色凝重。开口说,白天,就感觉有仇恨的目光,他又一笑,剑客的敌人很多,但如果你是一个剑客,应该正大光明的跟我比,而不是半夜偷袭。
哼,你配当剑客吗?问问你的良心,你都干过些什么?我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他,然后在他神情一恍惚的瞬间,飞上屋顶,逃走了。我想,他其实是有心放我走的,以那时的情形,他手下任何一个护卫都可以很轻易的杀了我。
我看不清江湖的面貌,它太过变幻,我来不及捕捉任何一个画面。
那夜,虽然逃出如苓山庄,可是身上那些伤口不停的在流血,离死也不远了,最后昏迷。醒来的时候,发现伤口处撒了药,身上换了粗糙但干净的衣服。她,很冷的表情,推门进来,醒了?
恩。我不言谢,她也不说其他,彼此就像木偶一样,很僵硬的对峙着。但我感谢她,救了我,对于生命,我依旧热爱,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那是我父亲的延续。殷千,我父亲,我与他未曾谋面,却已深爱彼此。这种千丝万缕的牵扯,比那些直白的联系更能拉动我的感情。
我没想到,她也用剑,很柔的剑招,但若仔细看,每一招里都含着冷气。她不赶我走,我便一直住下来。每日这样的一起生活,我开始了解她,她亦是。
我告诉她我半生的故事以及仇恨,她听后,不语,只是看着天空发呆。然后开始说她的经历。她叫若离,生在铸剑之家,江湖上有名剑客手中的剑都出自她家,可是,自从她父亲铸出一把剑之后,生活便不再安宁。
那些剑客每日来我家,逼着父亲交出那把剑,我父亲不肯。父亲说,那是把邪剑,若是能力不高者得之,只怕会走火入魔,到时候,江湖会一片腥风血雨。可是,他们不甘心,竟然杀了我全家。不过,他们再也找不到了。
为什么?
父亲死前将它藏起来了,不让它见天日。
是把什么剑?
父亲叫它月鸣剑,很奇怪的一把剑,我曾看见父亲在月光下举起它,它开始颤抖,还伴着呜鸣声。而且,很难收回,非要见血才肯罢休。父亲是划破自己的手臂才将它收回的。
我很想放弃仇恨,正如若离想放弃记忆一样。可是,我和她都失败了。我被仇恨折磨的心智,她则每夜被记忆唤醒,在我们彼此都快崩溃的时候,她说,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看我的眼如此坚定,可是我分明看到眼底的决绝以及悲伤。
一个月后,我走出与若离居住的地方,一把火烧了那,只是在后山上,有一坐坟墓——若离之墓。她死了,那夜她带我去藏剑的地方,她说,你有仇恨,那么我帮你完成。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答应了,那晚,取出月鸣剑,她伸出手,缓缓抚摩着剑身,然后抬起头,有了这把剑,你可以去完成你要做的事。现在,你该实现答应我的事了。
若离的笑太过飘渺,我抓不住,我听到她的声音在响,杀了我。我震惊的看着她,什么?她依旧笑着,这样痛苦的活着,不如死去,每个夜里,我都梦见家人被杀的情形,他们一个个倒在我面前,鲜血从身体里像喷泉一样溅出来,可是,我却不能出声,不能报仇,那种痛苦,你明白吧?所以,杀了我。
她一步步的逼近,我一步步的倒退,她的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响,蛊惑我,杀了我,杀了我……我脑海一阵昏沉,等我睁开眼,她脸上挂着笑,像解脱。我低下头,剑插在她胸前,血,一点点的染红的衣襟。若离在我面前倒下,我甚至没能伸手扶住她。她像是喃喃自语,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再相遇……在她眼睛快闭上的时候,我看到一丝留恋。
我埋葬了她,土,一点点的盖上她的身体,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是爱若离的。突然之间明白,为什么她说,下辈子再相遇,这辈子的我们,被囚困的太多。我允许自己幻想一下,下辈子,在湖边,盖座小茅屋,和她天天打鱼过活,没有江湖,亦没有仇恨。
背后一片火海,心里却千伧百孔。
若离的死,更降低了我血液的温度。我带着月鸣剑,再次踏进如苓山庄,只是,这次是走大门。凡是我经过的地方,一片血,还有狼籍的尸体。我杀到薛凌跟前的时候,他正和我母亲——如苓,开心的说笑,脸上的笑容,刺的我心狠狠的发疼。我没有多说什么,提起剑就刺。真不愧是高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依然能迅速的反应过来,单说剑术,我佩服他。可是,一想到他在我父亲身上所做的一切,我的血液开始变冷凝结,眼神凌厉,剑一招比一招阴狠。
他毕竟是老了,又过了这么久安逸的生活,体力渐渐衰退。母亲,看见我的脸之后,晕厥,好不容易醒来,大声的哭泣,不要,不要,凌,那是殷千的儿子啊……可是,她的哭喊阻挡不了兵戎交接。
日落,月升。他已经处在下风,两剑碰撞的时候,火花迸裂,滋滋作响,他,输了,我的剑刺进他的腹部,抽出剑,血,喷出。那个我该叫母亲的女人,半爬着到他身边,眼泪,哭花了脸,她抱起他,然后,转过脸面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们该死,当年你们害死父亲,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的结局。如果不是我师父告诉我,你们,还在逍遥快活呢!
母亲的眼里透出诧异,她像是受了刺激一样,你说什么,什么害死你父亲?
薛凌打断她的话,强称着说,我知道他是殷千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如苓,我何其幸运,让我拥有了你这么多年,虽然我知道,你爱的不是我,可是,能伴在你身边,我已经足够。说完这些,他气息越来越弱,他的眼转向我,孩子,你误会了很多事,你父亲的死,我有责任,可他不是我杀的……
他死了,母亲抱着他痛哭,那种哭,让我想到若离离开我的时候,我想,她是爱他的。我看着她哭,哭完了,只对我说了一句,你的父亲,不是我杀的,他是我最敬重的丈夫,我怎么会杀他呢。嘴里还喃喃的说着什么,在我来不及阻止的速度下,拣起薛凌落在地上的剑,狠狠的刺进腹部……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这似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我,就是里面最关键的棋子,由人摆布。
在那场骗局的背后,我弄清了整个故事。母亲,当年是江湖上最美丽的女子,她下嫁于父亲,很幸福的生活,然后有了我。可是,有人偏偏嫉妒父亲拥有的幸福,那人是他的三师弟,亦是我师父。失去父亲,母亲几近崩溃,薛凌代替我父亲照顾她,直到生下我。可是,我却被师父抢去,他本想父亲死后,接近我母亲,却被薛凌抢先一步,不甘心之余,带走了我,他要用我的手杀死他们,让仇恨代代延续。
我永远也摆脱不了心底的阴影,我亲手杀死我爱的人,杀死我的母亲,杀死我本该感谢的恩人。
我回到以前和师父居住的地方,后山的坟墓被人挖开,是空的。一环扣一环,我,亦不过是被牵着在走。人来人往的街道,我来到玉楼,想起了香依,那个软软的女子,黄莺般清脆的声音,是否还在?
可是,我又一次被自己眼睛看到的所震惊,与她在一起的人,居然是师父——一个本已死的人,亲昵的不似一般关系。谁带给我仇恨,那么,我便要终结在谁的身上。
我想说他该死,可是他的眼神很清楚的告诉我,他不在乎,这便是他要的结局。剑在滴血,一声接一声,那些来自他身体的血一遍一遍滑过我的剑。冷冷月光下,他的脸上步满狂妄的神色。他用手捂住伤口,踉跄的站起身,狂笑,你,终于不再有感情。眼神疯狂,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是他们的儿子,这果,该由你来承。
他死了。望着他逐渐冰冷的躯体,忽然之间明白,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很简单,爱,坚持的太苦,而恨,繁衍的太快。月鸣剑在低声呜咽,剑身一道闪光,血瞬间消失,我晕到。
声音依旧动听,脸依旧娇艳,只是,面色不再浓情。香依一身素衣,头发裹在青布里,手里掐着一串佛珠。我一惊,她却先开口,莫,江湖无情,人心莫测,我只是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我让你失去做父亲的机会,或许,那又是另一场仇恨的延续,所以,我让他消失了。
神色淡然,然后绝尘而去。香依决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视线里,突然,我泪流满面。
自那以后,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剑客,冷血,无情,江湖上已经没人可以打败我。我只在暮色黄昏的时候,拎一壶酒,坐在长椅上,月鸣剑在脚边,一边饮酒,一边看日落,月升,露水起。辛辣的酒流进胃里,呛的我面色朝红,风景依旧,绿荫花红,人,却已非。
江湖末路,无迹可寻。
本文已被编辑[纯白陰影]于2007-2-8 23:44:4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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