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双雨鞋

小时候家境贫寒，几元钱一期的学费也交不起。为我上学的问题，父母一直拖至七岁半，才跑到学校去跟老师求情，用赊账的方式让我上了学。

学校离家有六、七华里。每天一大早，咽了几口土豆粥，斜背了大人早年用过的泛白黄书包，踢踏着赤脚片去上学。

记得有一天天气很冷，还下着雨，一顶粽叶编的斗笠歪戴在头上，密扎扎的雨点打在高挽着的裤腿上，总有种松松的要往下坠的感觉，还有丝丝的寒意直往裤腰上钻。一阵疾走，想让裤结以下暖热起来。

路上有一条终年流响的溪渠，渠上有一块宽石板桥。曾和伙伴们常到桥下溪渠里捉虾戏鱼，流水啮咬脚趾头那种怪痒痒的感觉总不能忘，有时尽兴溯源而上，时常忘了回家的路。

那天，溪渠水涨漫过了桥面，大块的白色泡沬在水上漂浮，煞是好看。犹豫了一会，我便用脚尖点着水底，试着淌过了石桥，心情却是很紧张的，生怕一脚踏空栽到水里。过了桥，还忍不住要回头看看。

说此时，那时快，不远处匆匆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步子特大，竟有我三步之遥。一顶黄色油纸伞只遮至那人半条臂膀，空着的一只手在身侧大幅度地摆动。大个子两步跨过了石桥，我觉得他好神气，不自觉的想瞧他的湿腿。原来他并没有像我样光着脚丫，穿着一双当时流行的高统雨靴。

“孩子，你赤脚不冷吗？妈妈为何不给你买双雨鞋？”这一句话说得中气充沛。我正要仰起头来瞧他的脸，他却已蹲下身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我，再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并不感到害怕，也傻乎乎地看着他。他很快用手扶正了我头上的斗笠，一把大伞把我全身都罩住了，他的后背则任由密集的雨点砸着。这时我看清楚他有一张粗糙的大脸盘，上面一个硕大的鼻子，鼻翼还在微微翕动着呢，头上却像落了一层霜，满把银丝。

他见我一声不吭，站起身，拉起我的手便走。他走得风快，我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好吃力，便本能地要挣脱他的手。他感觉出来后，回过脸，歉意地笑笑，再看看表，便一把抱起我。他先把斗笠斜挂在我后背，再把我全身挪到他的后背，还要我用双脚夹住他的腰际，两手环住他的脖子。然后他用右手反剪过来托住我的屁股蛋，左手撑伞，依然走得风快。

被一个陌生人这么强背着，又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我才真正有点害怕了，于是挣扎着要下来。他却不依，认真地说：“乖，乖，别动，忍着点，要不迟到了。”顿了顿他又说，“迟到的孩子，老师不喜欢！”好不容易，我没挣扎了。

他的前脚刚踏进校门，铃声也随之响起。他把我放下，用手摸摸我的头，气粗地笑笑，便示意我去教室。后来我才发现，他竟是我新来的语文老师，且与我同姓。再后来他知道了我的家庭情况，就免去了我的学费，条件是让父母为我买一双雨鞋。从那时起，我有了自己的第一双雨鞋。

那一年，我读一年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