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很早就下了班，打电话给琳，叫她别回家直接出去吃晚饭。琳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就想好好吃一顿。其实是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冷战，我想把事情问清楚，我不希望我的新生活就此打住。

等琳到来时，我已经喝了个半醉。她夺过我手中的酒杯，满脸怒气地问：“你叫我来就是让我看你喝酒？”

“不，琳，我想和你说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在家说非得在外喝醉了才能说？”

接着，她付了帐拉我回家了。我问琳，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的日子多么难过！她从后面紧紧抱着我，哭着说：“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心里有我吗？你爱的人只有小雨！那天，我们结婚的日子，你喝醉了，吐得整个房间都是，我忙着喂你喝水，敷脸，搞卫生。而你呢，睡梦里声声不停地叫着小雨的名字！你能知道我的感受吗？新婚夜里，新郎却念着别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我转过身拥着她内疚地抚着琳的头发，什么也说不出。

最终，琳还是离开了我。就在我们结婚三个月后的第五天，我们平静地办了离婚手续。她说，她其实是个自私的人，也曾试过容忍我对小雨的不忘，但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

和琳分手不到几个月，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每天拼命地工作，抽烟，换女朋友。因为我做事严谨认真，又负责任，很快就在这家公司混到了分公司负责人的位置。有时候，看着别人羡慕的眼光，我不禁感叹：为什么我热切地渴望得到的东西，命运对我却如此吝啬。而我并没有想过要得到的，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拥有？

业余时间，我不是躲在家里边抽烟边上网，就是开着车四处瞎逛。虽然我长得并不是很帅，但我冷酷的脸，略带伤感的眼睛让我总是能获得身边许多女孩子的芳心。无聊时，我不停地约见女网友，见面，分手，又见面。只为填补香烟也无法安慰的空虚。有多少女孩子口口声声地说喜欢我，爱我？我不知道，也没法数。我只知道我要的是暂时的慰籍，如同香烟。　我还知道，那些女孩子并不懂得我要什么，她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拒绝也不强求。　只是等到我优雅地吐着烟圈，孤独地数着它的消失，眼泪会在我自我解嘲般地笑着时潮湿了烟雾。

这时，我的女儿已经两岁多了。我把她寄养在她的外婆家，是因为我自己根本带不了她，而且我也不希望天天看着她，沉溺在小雨已经离开的悲痛里。可是，我终究还要负起责任对她的抚养和教育。这年的四月，小雨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孩子要上幼儿园了，最好让我把孩子接回身边去读书。

这几年，我糊糊涂涂地过日子，又忙着结婚离婚，差点儿就把女儿忘掉了。虽然我每个月按时寄钱给我的丈母娘，每个月打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但很少回去。不知为何，我竟然有点害怕见到我的女儿。长期以来心里一面想看看她长得怎么样了，一面又希望永远都不要看见她。她要是在我身边，我该怎样面对？可她是我和小雨的女儿呵！是小雨用生命换来的女儿。

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香烟是我最好的伴侣。我深深地吸着它，然后又深深地呼出，让它从我的鼻孔徐徐溜出。就在一吸一吐中，什么郁闷，什么烦恼仿佛都随轻烟消逝。

这天，我照例来到公司附近的小商店去买香烟。还未进店，我头也不抬地说：“拿条烟。”这家老板娘对我要抽什么烟再熟悉不过了。不用我多说，她就会把烟拿出来。这时，我却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说：“什么牌子的啊？”我正奇怪，女孩又问：“是一条吗？”我打量着着女孩，一看就知道是老板的女儿。老板娘曾说过她有个正在大学读书的女儿。我朝她笑笑，说：“你妈妈呢？怎么好像没见过你？”女孩礼貌地说：“哦，我妈妈有点事出去了。我刚从学校回来。”她拿出我要的香烟，问我：“是你自己抽吗？”我点点头。她说：“最好别抽烟。”我不以为然地开玩笑：“不抽烟，你家的香烟卖给谁呀？”她听了我的话，噗嗤笑出声来，一脸纯真。

以后，好几次去买烟，都碰见她，她有个俗气的名字叫芳芳。在我眼里她不过是小女孩，压根儿也没想过打她的主意。但是，我感觉得出，小女孩对我很关心。有一次晚上，我又去买烟。进店前我猛抽了一口烟，不禁咳嗽起来。她见我呛得难受，便心疼地说，都叫你少抽几枝烟啦！末了还倏地抢过我的烟丢在门外。我的心头一震，那一幕多么熟悉！分明看见那一截香烟，像流星般闪落在门外，在夜色中半明半灭。我的心战栗着，一种想把她拥在怀中的愿望强烈而迫切。但是我不相信。我认为自己不可能会对一个小女孩产生兴趣。我第一次害怕我会毁了这个小女孩。我不能对芳芳，这个纯洁的小女孩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天之后，我很久没去芳芳那里。我把自己对她的任何念想都归于自己一贯的欲念。幸亏那一段时间我又忙着接女儿回家，联系幼儿园，并请了个保姆照顾她。女儿小菲长得和她妈妈一摸一样，没事我总是忍不住仔细地注视着她，有关于小雨的记忆便在我一次次重复的回想中愈来愈清晰。

就在孩子预产期的那一天。因为我怕自己没经验不知如何服侍产妇和小孩，就按照小雨妈妈的意思，让小雨回娘家去生孩子。而我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早早就陪在小雨身边。那天我们准备好了孩子出生时所用的一切东西。刚吃过午饭，小雨就开始肚子疼。我们紧张把小雨送到医院。那天天气出奇地热，看着小雨疼得满头大汗，一张素白的脸憋得发紫，扭曲得变了样，我心疼得不禁后悔要了这个孩子。看着医生们不时来检查情况，我不停地问医生，要等多久孩子才出生。到最后，医生却告诉我，大人患有突发性心脏病！搞不好孩子和大人都有危险，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我霎时呆了。我不顾一切地一再央求医生，我不要孩子，只要大人！

临了，我不愿接受的事实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小雨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有深爱着她，她同样眷恋着的人的世界。丢下我，丢下我们那个还未出生就不受欢迎的小女婴。当我掀开遮住小雨的白布，看见她双目紧闭如同睡了般宁静的脸容，我发了疯地对医生说：“小雨没有死！没有死！你们救她啊！救她！。。。”便晕了过去。我只知道自己醒来的一刻，护士抱来了个女婴，而我却认为是夺去小雨性命的灾星。

我不敢也不愿意靠近那个成为我的女儿的小生命。我怕。我要小雨的父母抱走她，甚至愿意把她送人。接受不了小雨已经离开的事实，我不要一个小婴儿来代替小雨的位置！

当我昏睡了三天后醒来，看见小雨的爸妈为了料理小雨的后事，为了照顾我和我的女儿，人都瘦了整整一圈。心里感激得说不出一句话，人也呆呆地不想吃。他们劝我振作点，就算为了我的女儿。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窝囊，要一个失去女儿的父母忍住内心的悲痛反过来安慰我，照顾我。

有了女儿的生活似乎充实了一些。虽然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小女孩有“意见”，但是小孩子的纯真让我不禁忘掉了许多不快。她很活泼，甚至像个男孩子，性格上跟小雨一点儿也不像。我给她买了许许多多的玩具，她高兴地对我说：“你真好！等我长大了，我也一定买很多很多的玩具给你！”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由于有女儿在家，窝很少约女朋友回家，也较少出去疯狂了。

一天晚上我无聊地窝在沙发上，电视频套换了一个又一个，又关掉。抽出一支烟，点燃，满足地吸上一口，懒懒地斜躺着。这时在她自己房间玩的小菲跑进来，嘴里兴奋地嚷着：“快来看！看！我做的交通超人！可以载我去找爷爷奶奶呢！”我定睛一看，她手里捧着个用插件做成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微微笑着“嗯”了一声。正说着，她跑到了我跟前，见我手里又拈着香烟，她迅速地爬上我的膝盖，敏捷地抢下我的香烟，朝地下一丢，小嘴一弩说：“不许抽烟！奶奶说抽烟是坏习惯！”眼看着那一截香烟落在木地板上，冒着一缕轻烟，半明半灭。女儿这突然而来的举动让我呆了好久。我看看小菲，仿佛又看见了小雨，她正深情地望着我不说话。等我回过神来，我的心里又开始惦记起那个小女孩芳芳。

我满腹怀疑地反复问自己：对芳芳到底是怎么样的态度？是不是又只是因一时的寂寞而挂念？我该不该靠近她？她只是一个大二的学生呵！我即使对她是真的，那又能怎样？我辗转无眠地考虑着，又坐起来，点上一支烟，这时，我的目光停在那燃烧过却没被我弹掉的烟灰上。我心里知道，自小雨离开我以来，第一次为别的女孩睡不着觉。

第二天，我耷拉着昏沉沉的脑袋上班。中午休息的时候，双腿不由自主地走出公司，来到熟悉的商店前却不进去，我只想远远地看着芳芳。没料到却被她妈妈发现了，热情地招呼我。她问我怎么这么久不见我的人影，芳芳还问过几回呢。芳芳呢？我问。她说芳芳回学校了。哦，回学校好几天了！失望的滋味从心底悄悄蔓延，直逼喉头，我有点难过，没说几句话，拿了条烟，回去了。

“真是荒唐！”我笑自己。早就知道是不可能的。坐在办公桌前思绪混乱，烟灰缸里已经是满满的烟头。我机械地翻看文件，又漠然地签上名字。像灵魂出窍般，下班，回家，人呆滞，一声也不响。

整个人瘫在床上，我的世界又是一片黑暗。一直以来，我放任自己，糟蹋自己，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动心，再也不会有希望。芳芳，如同一束光线照亮我黑洞洞的世界，我满心欢喜，满心期待，以为终于可以走出黑暗。可如今呢？那指引我出路的光线又在哪里？原来不过又是一个虚幻的梦。

接下来，我的日子就那么混混愕愕地过着。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架机器，总是那样一成不变地转动着，没有悲没有喜，没有一丝想法。

又是一个星期天。已经十点多了，我还懒懒地躺在床上，实在不想起来。正晕乎乎的，门嘭地被打开了，小菲大喊大叫：“起床啦！小懒猪！”我正想发脾气，忽然见她手中拿着一封信，我忙叫她拿过来。一看下面的地址，是从一所大学发过来的。我不由得一阵激动，哆嗦着双手拆开来，果然是芳芳的信。她说放假她会回来，希望和我的女儿做个好朋友。看完信，我禁不住抱起小菲，猛亲起来。只听她哇哇大叫：“你的嘴好臭哦！”

芳芳的信，不知被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多少遍，还是意犹未尽。只是，我至今还猜不透，芳芳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家地址。常常打电话给她，问她，她却笑而不答。

无聊的时候，我还会抽烟，但已经会自我控制。看着被我抽了一半，又丢弃在烟灰缸里的那一截香烟，半明半灭，丝丝屡屡的白烟升起，我想，我的未来不是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