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早上,章小满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最后她还是不放心。她回过头来问睡在床上的文丽:“哎,文丽,你看怎么样,这条围巾配这件上衣好看吗?合不合适?”章小满一边说着,不住的扭转身躯,从镜子里端详自己。文丽依旧懒懒地缩在被窝里,她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瞧了瞧站在镜子前的章小满:“我说我的大小姐,够漂亮的了,你想要全世界的男人都围着你转啊?一大早的就这么折腾,真是的。”文丽说完就转了个身,紧裹了一下被角,又去做她的美梦了。章小满听了文丽这句透着嘲讽的话,感觉更加得意了,她随口呀了一声,紧接着就哼哼起一首节奏轻快的歌来。
清晨的空气特别新鲜,整个城市刚刚从梦中醒来,撒过水的街道显得格外的洁净,人走在上面有种舒畅的感觉。章小满身上背了一个别致的棕色背包,背包的带子很长,一直垂到了她的胯部。她不停的看着街道上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心中洋溢着幸福的感觉。刚刚升起的阳光是温暖的;微风抚到她的脸上,很柔和。章小满朝着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走去,同往日一样,那里挤满了一大早赶车的人。章小满望了一眼那个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车站,好像突然改变了注意,她不自觉地回转身子往后看,恰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她的身旁,她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出租车停了下来,她躬身钻了进去,很是自然的动作。“去百花公园。”钻进出租车的章小满对司机说了一声。
从沁源大街到白花公园大约有七公里的路程,中间要经过后庭前路,再转过一道小弯,过老石桥就到了。这一路道口交叉少,再加上并不在城市的中心地带,所以出租车行驶的很快,有十几分钟的光景就到了。下车的时候,章小满从背包里拿出了10元钱给出租车司机,并随口说不用找了。出租车司机也乐得听这句话,于是回了句小姐慢走。章小满听了打心里感觉特别舒服,完全不在乎她这次打车的奢侈。
其实,吴逸辉早就已经等在公园门口了,虽然他比章小满要远一半的路程,可他来得还是更早一些。吴义辉的身边还有一男一女,都穿着入时,看上去有一种都市的现代感,章小满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三人有说有笑的,显得很随意的样子。一看到章小满的出现,吴义辉就迎了过来,并随手挽了章小满的胳膊。
“来,来,小满,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吴义辉一边说着,一边朝向站在那里的一男一女。
“这是我的兄弟汤成虎,你就叫他虎哥好了。”“这位是范姐。”章小满一一点头问了声好,表情有些不自然。
“哟,我说辉哥,你可真行啊,身边的美人总是缺不了啊。”那位范姐用轻蔑的口吻说着,一边用眼睛自上到下地瞟着章小满。章小满好像被她看到了骨子里一样,显得更加尴尬了。
“好了好了,少废话,咱们走吧。”那位被称为虎哥的说道。
于是,他们四个人先后钻进了那辆停在路边的银灰色“北京现代”轿车。伴随着一声启动的马达声,眨眼间便驶离了公园门口那条布满了泡桐的街道,朝着中心广场大道驶去了。
中午时分,刘成再次去了章小满的宿舍,发现她依然不在,只有文丽一人倚在床头随意地翻看着一本过期的女人杂志。刘成有些失望,他不知道章小满何时才能回来。文丽知道刘成是来找章小满的,看着刘成失望的神色,她感觉有些为难。其实,在这之前,文丽大体已经猜测到了章小满今天要出去,她甚至知道她要和谁一起出去,她是从章小满这几天的口风中得到的答案。可她又怎能向刘成说出这些呢。
她会去哪里呢,一上午了,手机也一直关着,不会有什么事吧。刘成独自地重复了几遍。
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吧,我了解她,她是很能随机应变的一个人,也许她的手机没电了,忘记了告诉你一声。文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刘成。她此时感觉刘成很值得同情,他以至于善良到那么地信任章小满,然而一切事情还被蒙在鼓里,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都没有察觉到一点迹象。刘成对待章小满那么好,三年多了,从未改变过,无论章小满每次怎样的对他发脾气,对他提出一些无礼的要求,他都会尽可能的去满足她。在他看来,只要是章小满高兴,生活的快乐,他就知足了,章小满就如同是他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文丽有时也猜测刘成对待章小满的这种感情,她有时也想不通:这难道就是爱吗?她想,章小满本该满足了,有一个对她这么好的男人陪在她身边,不像自己,直到现在,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城市中,没有一点依靠感,时时让她感到孤单。她竟然不去珍惜他,反而有那些在她看来非份的想法,她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还在继续欺骗他的感情。
文丽不知道刘成在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将怎样度过。她站在五楼的窗子前,望着刘成的身影走在沁源大街上,直到消逝在车辆和人流之中。她站了很久,她竟然想象,如果她要是陪在刘成的身边,一起漫步在这条宽敞但有些寂寥的街道上,该是多么温馨的事啊。可转念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和羞涩。
上午9点多钟,天气阴冷的厉害,风不断地吹着,好像要下雪的样子。然而泰丰电动器件公司的大院里却挤满了人,男男女女的,乱哄哄的景象,原本往日清净的秩序突然间就被打破了。人群围在那座米黄色三层办公楼的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吵闹着,发泄着各自不满的情绪。办公大楼的那两扇铝合金玻璃大门紧闭着,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几名身穿制服的保安站在寒风中,不时地注视着这突然出现的人群,显得神色慌张的样子。很多的人都在向办公楼内翘首张望着,他们也仅仅是张望而已,却没有人能够进入到那座办公楼的大厅通道里。
办公楼前栽种的那两行冬青在这个干燥的季节里也已有些泛黄了,几棵掉光了叶子的眼杨高大的伫立在那里,在阴冷的寒风中不住地抖动着。
“太不象话了,一下就扣掉我们这么多工钱。”“就是吗,我们容易吗,拼命的干一个月就挣千把块钱,凭什么扣我们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总得给个说法吧。”人群中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听说是顾客投诉产品有质量问题?”“什么呀,我看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是啊是啊,就说上个月吧……”还没等那个男人把话说完,又一阵寒风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其实,泰丰公司对于这次工人聚集抗议是真正的没有料到,对于这群大多来自外地的打工者,公司上下几乎没有进行过多的考虑。对于公司在销售方面因为失误造成的部分损失,他们本想再次找个理由,扣发部分工资加以弥补,却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情,这在他们看来是难以想象的。
上午10点多一点,公司的大门终于开了。生产管理部的吴部长和韩副总随同几名业务主管出来了,办公楼外骚动的人群突然间静了下来,随后韩副总和吴主任分别进行了讲话并安抚了大家。整个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是:由他们选出几名代表组成和公司协商扣发工资的事,其他人回到各自岗位,并承诺三天后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星期三的下午6点钟,城市的上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它好像已经酝酿了很久的时间,直到现在才悠然降落下来。文丽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宽敞的柏油公路上,城市的街道上在这个飘雪的黄昏显得有些寂寥。文丽准备要去医院里看望陈青,她是当初和文丽一块来这个城市打工的。她们虽不在一个单位里上班,却一直保持着亲密的来往,除了章小满之外,陈青也许是文丽在这里最能够亲近的人了。最近以来,陈青的身体不太好,工作一直比较辛苦,她患了阑尾炎,昨天下午刚刚动了手术,如今一个人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文丽也是刚刚下班,最近由于活很多,她也是时常加班,感觉比较累。
街道两旁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线,远远望去,给人一种迷蒙的感觉,使人感觉不到方向所在;路两旁的一些酒馆里不时地散发出一些诱人的香气,让人闻了有一种饥饿的感觉。文丽还没有吃晚饭,她想和陈青一起吃。她一个人慢慢地走着,不由地想着最近以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回想起了中午吃饭时程云对她说的一些话。
“唉,我说文丽,最近章小满是不是经常和公司里那个叫吴义辉的在一起啊?”文丽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我觉得章小满最近变化很大,越来越注重自己的形象了,穿的也和以往大不一样了,说话时总有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文丽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那个吴义辉,就是吴主任的儿子吧,听说他以前和好几个女孩交往过,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却一个个都分手了,章小满怎么和他攀上了。”“对了文丽,昨天下午我看到刘成和章小满两个人吵架了,就在公司门口的拐角处,好像还吵的很厉害,刘成看上去好像很生气。”“唉,你说刘成也真够憋闷的,他对章小满多关心啊,他虽然比不得吴义辉有钱,可他人好,心地善良,我觉得嫁给这样的男人可靠;章小满除了人长得漂亮以外,哪方面能和人家吴义辉相配呢,我真替章小满担心。”文丽看了一眼程云,露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她在思索着程云刚才的话,并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文丽最近确实感到章小满越来越不像从前了,注重自己的外表,说话时总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她们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真心的交流越来越少了。文丽时常想到章小满对着镜子时的情景,在她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愁绪。那里面包含了不解,担心,怜悯和渴望;其实就连文丽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她只是时常的想到刘成,她觉得每次在面对刘成时,她的心都在起着微妙的变化,这让她挥之不去。
那辆乳白色的撒水车定时的在清晨5点钟穿过沁源大街的中段,它就像一个白色的怪兽一样,低沉的吼叫着,慢慢驶过这座墙面已经有些泛白的公寓楼的门前。此时,刘成正站在三层楼的房间里望着那个白色的巨兽低吼着穿过马路的中央,他手里捏着一根香烟,心里难以平静。
昨天晚上8点钟,刘成送章小满的母亲上了火车,临走时,他硬是把那3000元钱塞到了章小满母亲的手里。章小满的母亲握着手里的钱几乎要留下泪来,嘴里哆嗦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激动的表情,已经掩盖了因这次来没能见到章小满的失望。
“小满这个孩子啊,我最了解,性格执拗,心大,小脾气多,你可别怪罪她啊。”“等过了年,回家和你父母商量一下,选个吉日,把你们两个的事情定下来,我和她爹也就放心了。”章小满的母亲惺惺地望着刘成。
“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面对章小满的母亲,刘成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看来我等不到小满了,他爹还在医院里,还等着用钱呢。我就不等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忙啊,加班,连个电话也不回。”刘成望着章小满的母亲步履蹒跚的身影消逝在了人潮中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她使他想起了他已经过世的母亲。
窗外的夜色尚未退去,一切都处于静默之中,所有的事物都还在沉睡着,在等待黎明的到来。这时只听到“嘎”的一声,一辆银灰色的“北京现代”停在了公寓大门的路边,车门打开之后,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从车厢里躬身钻了出来,紧跟着一个穿着绛红色风衣,脚上穿一双棕色长统皮靴的女人也钻了出来。那女人出来后脚步有一些踉跄,好像站不稳的样子。黑色皮夹克走上前去一手揽了女人朝着公寓大门口走来。
“小满?”刘成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个身穿绛红色风衣的女人。
他三两步奔下楼去,迎面站在了那一男一女面前。
“小满,你一整夜都干什么去了?吴义辉!我早就给你说过不要缠着小满,快放开她!”“噢,是刘成啊,关你什么事,她是你什么人?是你老婆?还是……?”“你……”刘成强忍住心中的怒气。“你又去喝酒了,而且是一整夜在外面,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刘成对着章小满怒吼着。
“这不管你的事,我,我不用你管,我,……我乐意。”章小满磕磕绊绊的反驳着,嘴里吐出一股难闻的酒气。
“看你那个穷酸样,还多管闲事。”吴义辉轻蔑地说着。
刘成上前一把抓住吴义辉的衣领,挥起粗壮的胳膊,一下就把吴义辉打了个阳面朝天。
“你干什么,刘成,你凭什么打他?”章小满用力地嘶喊着,一边上前来抓住了刘成的胳膊。这时,汤成虎从车厢里赶忙钻了出来,伸手扶起了吴义辉。吴义辉嘴里一边说着粗话,一边想冲上前来,却被汤成虎给拦住了。“算了辉哥,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汤成虎拉着吴义辉很快钻进了车厢,霎时间消逝在了清晨的街道上。
刘成久久地站在那里,双拳依旧紧紧地握着,他一直目送着那辆银灰色的"北京现代"消逝的无影无踪。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满了整个房间,在这个一夜大雪之后的冬日午后,一切显得那么的安静祥和,就如同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刘成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行李,行李很简单,除了几件自己的随身衣物之外,还有的就只是几本书了。这也许是刘成在这间房子里的最后一个下午了,在此之前,他已经付清了到今天为止所有的房费;昨天下午,他已经去公司清算了自己近两个月的工资。刘成被公司辞退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扣发工资的事情带斗聚集抗议,其次就是被告知严重违反了公司的有关规定。
午后的阳光是那么的温暖,刘成看了看已经接近空当的房间,他把目光停留在了床头墙上张贴的那张画的上面:画中是一位美女明星,嘴上挂着轻柔的微笑,显得那么的坦然和美丽。这使他记起了当时买这副画时的情景,刘成说画中的美女长得和章小满一样相象,他很喜欢,当时章小满听了后非常的开心。而现在这不过是两年之前的回忆了。刘成一直在盯着那幅美女画,他在思索着什么。这时他从旁边衣柜的镜子里看到一个女人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来。刘成转过身去,文丽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文丽,是你啊。”文丽一手提了一个大的包裹立在那里,半响没有说话。
“带我一起走好吗?”在停顿了一会后,文丽轻声说着,一边用一双期待的眼睛望着刘成,脸上现出羞涩的表情。
刘成没有直接回答,他看着一身素装的文丽,慢慢转过身去,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他们两人的影像,文丽的娇小温柔和他的高大魁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成低下了头。
“我没有钱,你跟着我会吃苦的。”“我不在乎,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午后的阳光是如此的温暖,它洒满了整个房间,洒在了刘成和文丽的脸上。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7-2-8 13:24:1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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