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含泪握着她的手,一条腿跪了下去……没有见过,也没有再见的绯红;孩子似的眼里射出悲喜……然而我知道她已经允许我了”。
涓生和子君,是鲁迅笔下难得的清醒的爱情。对这段热烈而纯真的爱,鲁迅似乎特别的偏心。那些山腰﹑河滨﹑闹市﹑家室里的女子,《我的失恋》里说:由她去吧。但对“会馆里被遗忘在偏僻里的破屋”里的一段欢乐,他却要涓生写下悔恨和悲哀。
铁皮屋里的人醒来,但醒来却无路可走。“拼命地希求依偎,接吻,拥抱,以得到生命的沉酣的大欢喜”。涓生和子君是有勇气的,但也是脆弱的。或者任何个人在那个时代都是脆弱的;余杰说,脆弱的时候,应当相信爱情。所以涓生和子君度过了一段最幸福也是最快乐的时光,用骄傲和反抗来支持,用“大无畏”去轻蔑周围轻蔑的目光。但是末了,涓生说:“人是不应该虚伪的。我老实说吧……我已经不爱你了”!曾经那样的纯真热烈,曾经那样大无畏的爱情!
脆弱的爱情被现实摔打得荡然无存。“依然是这破屋,这样的床板,这样的半枯的槐树和紫藤,但那时使我希望,欢欣,爱生活的,却全都逝去了,只有一个虚空的,我用真实去换来的虚空的存在”。
曾经忌恨涓生,这忌恨使我重读了不知几遍《伤势》。如果拳头可以放下,如果真有如果,定拿起匕首。
(二)
也有不被惊醒去彷徨,呐喊的人。那些自身“没有知觉”的人有没有爱情呢?
阿q算有的一个吧?
阿q正遭了假洋鬼子的哭丧棒,本感屈辱,但“忘却”的宝贝发生效力后,早有些高兴了。偏偏对面走来了静修俺里的小尼姑,那屈辱又被伊引起了。真火,“我不知我今天为什么这样的晦气,原来就因见了你”。又伸手摸伊新剃的头,叫她回去会和尚。接着在旁人的鼓励下,摁住小尼姑的面……阿q在得意中结束了这场游戏,在回忆粘过小尼姑的手变得滑腻的过程中,似乎想起了小尼姑的咒语:断子绝孙的阿q!
所以阿q终于也开始不正经的想女人。唯一实施的对象是吴妈,很直接,要“困觉” ,并且下跪了。人生仿佛本来就要失一场恋的,阿q赶上时髦的失恋,从此下岗,继而破产。
文人失恋一场得一本著作,商人失恋一场得一堆黄金,而阿q失恋无疑也是伟大的。于是从窃贼到革命。革命,“革他妈妈的命” ,“好……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 ,“未庄的女人算什么?赵司晨的丑妹子,不是东西 ,眼胞有疤的假洋鬼子的老婆,大脚的吴妈”!
一直革命。最后革到法场上去了。回头一眼——是吴妈。
(三)
人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上帝死了。
沉寂的夜中,选择沉默吧?确实说不出什么。
我们勉强算先生笔下一帮看客。看电影时,不停地笑。
(四)
通过鲁迅,我们大抵可以相信:旧时妇女的节烈大约多于爱。
“女子死了丈夫,便守着,或者死掉;遇到强*,便死掉”。“死得愈惨烈,愈苦,他便烈得愈好”。
看看单四嫂和祥林嫂。
单四嫂。老拱的小曲:“我的冤家呀!可怜你——孤另另的……”昨天的昨天,守了一年多的寡可能并未觉得自身的孤单。因为靠着双手的纺织,还可养活自己和小儿子小宝。直到单四嫂子的手在死去儿子的胸口不肯离去,变得麻木。从她的ru*房和孩子中间伸手下去抱走孩子的蓝皮阿王,现在很愿意自告奋勇去执行买棺材的差使。寡妇办完丧事之后头眩。知道儿子的确死去,并且还魂于她是不信的。那么 ,怎么办?
只好祈求梦里可以赐给她儿子。于是早早的睡觉,希望早点做梦。明天?明天醒过来,自己好好的睡在床上,宝儿也好好的睡在自己的身边。谁知道她的明天?反正与爱无关。
祥林嫂的婚姻被先生说得确切一些。《娜拉走后怎样》里说,娜拉竟楞了,自己是丈夫的傀儡。又一个女人死了丈夫,是否意味着她不再是丈夫的傀儡?淳朴善良的祥林嫂摆脱了做别人的傀儡,想守寡成为自己。本以为守不守寡全由自己定,但深山里有男人出钱买女人。让别人交易完了,她只管撞头,后来却有了孩子。第二次守寡期间,连孩子都没有了。众人一致认为她有罪,她自己也以为是自身的错,这一条条的错加起来,去到阴司里怎么交代!但是按照习俗捐了门槛都还未能赎罪,似乎又是预料之外了。
有罪的人,永远有罪;脏了的女人,本就不算女人。这个纯扑善良的女人,终于决定从眼睛到灵魂一齐死去。
有何时髦的“爱”可言!连“爱姑”这个富于反抗个性,言词犀利并且家财颇丰的女子,也只得在几年斗争之后被夫家驱赶出门。
节烈苦。想节烈不能节烈更苦。被节烈侮辱的,有口不能骂。
失重的文明下,平等,自由不屑说,爱不屑说。
(五)
有女生去听先生的讲课而传出了流言。先生至许广平的信说:“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人……我可以爱?”
先生给他的学生,以后是他妻子的称呼是:广平兄。
对于一个黑暗中的孤独思想者,一个据说连睡觉时床下都藏着匕首的复仇者而言,他有说不尽的苦闷。顾随认为,人的烦恼苦痛分为三等,第一等人不思烦恼,“不断烦恼而入菩提”。烦恼是人的境界,菩提是佛的境界。余杰说:“鲁迅应该是第一等人,他一生反抗绝望,烦恼在他身上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力量动机”。
以兄相称,执手共走夜路,共同抗击苦痛,在险恶中扶挽,是鲁迅和许广平的爱情写照。
从无数的悲剧和痛心的历史中我们知道,中国有太多的东西要给予评击,彻底的翻新。象教科书上说的那样,大痛恨需要大悲悯者。鲁迅刀锋刺出时,狠毒的姿态中含不含有爱?为爱而刺。
勇者去呐喊,去争取,去抗击。于是有了今天的我们。使我们现在得以实现爱。
本文已被编辑[心海岸边]于2007-2-7 18:56:5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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