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一早起来就刮着冷嗖嗖的西北风。
杨大爷和杨大娘摘完两大篾篮黄瓜,看看日头也才七、八点钟光景。杨大娘直起腰,抹了一袖子额头上的汗,对老头子开腔:“快去赶最后一个集吧,那俩口看样今天不得来。去晚了今个这大棚黄瓜就卖不上好价了!”杨大爷大口大口咽着水壶里的白开水,咕咚咕咚的声响能听老远。“你咋就给我带两个馍,不够早个跟晌午吃哩。”杨大娘捶着额头说:“你看你,大过年地你就搁街上吃顿像样地,一年到头也犒劳自个一回。” “到时看吧。早卖完就回来吃!” 杨大爷骑着车上了路。
骑到半路,给儿子杨凯赶上了。杨凯摩托后面带着老婆金枝。“爸,今个我和金枝起晚了,没去摘黄瓜。”杨大爷朝金枝涂脂抹粉的脸上瞄了一眼,耷下眼皮“嗯”了一声。儿子找话说:你今个可要买什么。杨大爷回一句:看着买吧。儿子脚下踩了油门:那我先走了,我又带不了你。杨大爷又嗯了一声:走吧,你还带着人咧。
太阳偏西的时候,杨大爷回来了。两篾篮装着几个红红绿绿鼓囊囊的塑料袋。
杨凯也回来了,摩托后面驮着老婆金枝,金枝脸上挂着霜。
老头子进了自家门,喊老太婆来提篾篮。“瞧我都买了啥,快看看好孬。”杨大爷喜滋滋地说。
杨大娘一件件理搁床上。先拿一件红艳艳的羽绒袄:“这个好看哩,啧啧,又轻便,又暖和,是给俺们孙女招弟买的吧。”老头子笑嘿嘿:“嗯。她期末考双百,奖给她地。她妈才舍不得给她买,整天只顾自个打扮。”
杨大娘拿出一个玩具汽车:“这是给喜来买的吧。他早就要个能满地跑的汽车了。”老头子蹲下来献宝:“不光能跑,你看看,按这个摇控器还能拐弯,按这个钮,还会叫咧!”老太婆眉开眼笑:真地哩,这么先进地东西,得不少钱吧?杨大爷收好摇控器:“过年嘛,就给娃们高兴高兴!”
杨大娘拿出男式女式两双皮鞋:“这是给他俩口买地?这没有鞋带走路跟脚不?”老头子瞅她一样:真没见过世面,现在谁还穿系鞋带的皮鞋,现在都兴“一脚蹬”。你快放下,弄脏了回金枝嫌弃。
还剩最后一袋了。杨大爷解开塑料袋,抖出一条蓝头巾:“这个是给你地,大风天你老是嫌风吹得头疼,也不值几个钱,算份心意吧。一年到头屋里屋外哪样少了你都不成,儿子媳妇又那样,我这脾性又不好,你活没少干,气也没少受……”
杨大娘把头巾往身上样样,脸上笑了一回又难过了:“老头子,你心里想啥俺知道。媳妇豁着儿子从家初就闹分家。这家分了,大棚卖黄瓜的钱每回他都拿去今个要买这个,明个要买那个,活俺们一点也没给他少干。你心里添堵,俺都知道……诶,你也没给自己买顶帽子吗,你看你耳朵都冻开裂了?也没给自个买瓶酒吗?一年忙到头,怎么说也该给自个买瓶酒解解乏。”大娘说到这里,眼泪就落了下来,泪珠很大很沉,一颗一颗。
“帽子今冬用不着买了,年初二就打春,春一打天就暖和了,哪还用着帽子?酒今个没钱买了,不过你放心,儿子他们也去赶集了,他还能不给我买两瓶酒么?今年大棚收入不错。”杨大爷宽慰着老伴。
话正说着,儿子来了。杨大娘赶紧抹掉眼泪。
儿子手里没有提酒。儿子进门就喊有没有吃的。待看到一床东西,儿子笑了。
儿子眼睛很亮,摸摸这个,拿起那个。杨大爷问儿子:“你怎么还没吃?”儿子抬了头:哦,金枝说赶集累了,到家就躺床上。杨大娘转过身来:“不会是拌嘴了吧?”儿子嚅喏着:“她要买那套贵的家庭影院,我说俺钱不够去别处看看,逛来逛去也没看到她中意地,她说我没本事,中饭也没搁街上吃饭就跑回来了。”
沉默了一下。杨大娘试探着问:你们也没买点别地?
还买啥?一上午光看家庭影院了。儿子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买两瓶酒?
买酒干啥?金枝又不让我喝酒。儿子这时抬头看了娘一眼。杨大娘正看向杨大爷。
哦,上了年纪的人也不要喝酒好,酒喝多了伤身。儿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多啜了一句。
大娘不吭声了。杨大爷一直没搭腔。气氛有些尴尬。
儿子叫嚷起来:“锅里还有吃的不?我饿毁了。”说着往灶屋走。
杨大娘想说“那是给你爹留的饭”,被杨大爷止住了。
杨大爷说:由他吃吧,俺们这把老骨头还能由他吃几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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