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莉下午打电话告诉丈夫说,今晚加班可能晚一点回家。丈夫问,要不要去接你。董莉笑着说,这么大的人了难道就丢了不成。丈夫笑了,那你可要小心些。谁知经理又突然宣布说不加班了,董莉心头掠过一丝不快,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不过不用加班了,自然是件好事。董莉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高兴,于是原来脸上的不快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董莉本来想打电话回家的但她想给丈夫一个惊喜。
天空阴阴的,像一幅很浓的水墨山水画。董莉知道不过一会儿就会下雨的,她打开丈夫唠唠叨叨让她带上的伞笑了。他丈夫很爱她,这一点她是知道的。这一点使她觉得很幸福,但也觉得很痛苦。她一想到此就很内疚,因为在她心中除了丈夫,还有一个男人的影子一直缭绕在她的心头,二十年了至今它还没有淡下去。董莉缓缓地走在街上,看着两旁昏黄的路灯光在雨中披上了一层层的薄雾。人群稀稀落落,就像戴望舒笔下的忧愁的雨巷。要知道二十年前她曾和另一个男人深情地走过这雨巷。尽管那时两人并没有靠着肩,但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她感觉他们那时是靠着心,她从他的异样的眼睛里读到了那些内容。可是可是他们后来没有结果,她呜咽了。她敢发誓她今天想这些东西绝非出于对丈夫的不忠,她只是猜不透那个谜,那个谜让她恨了一个男人一辈子,也让她痛苦了一辈子。董莉全然没有了急于回家的念头。她不敢带着这副忧容回去,她怕把不快传染给她的家人。
对面一个穿白西装的人正慢慢朝这边走来,董莉差一点惊叫了起来,她不住地否定自己那不可能,难倒二十年来他们一直同住在这座城市里。但那却是他,她看清了。几乎是潜意识地她扭头就跑了起来,那个男人似乎也认出了她,追了上来。只听那人喊,是阿莉吗?董莉当时是打算一直跑下去躲掉他的。后来却又停了下来,可能那男人的喊叫声有点沙哑,使她心软了,毕竟她曾爱过那个人,尽管她现在恨透了他。他赶了上来,真的是你吗?他们两个人不近不远的看着对方很久,一直沉默着。或许没话可以说,或许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们走进了一家咖啡店里,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了下来。里面的人不是太多,三三两两的,正悄悄谈着话。那人把西服脱了下来挂在旁边的衣架上,董莉也把一条围巾曳下来挂在上面。他们每人要了一杯咖啡。灯光下那人的淡蓝色衬衣毛茸茸的,衬得他的脸有点苍白。他的眼角和额头已爬上了皱纹,但二十年前的那样东西,在今晚依然令人着迷。桌子上的花香和着浓浓咖啡香在董莉面前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这团雾像一叶扁舟载着她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段时光。
故事得从大一刚入学不久的一段日子讲起。为了促进同学之间的友谊,班内举行了一场篮球比赛。他们这个班总共有八十多人,采取自愿报名的方式进行。女生们组成拉拉队在两边助威,其中就有董莉还有黄萍,因为她们都长得很漂亮。黄萍是董莉的高中同班同学,现在又成了大学同学,其实并不奇怪,因为高考前她们早就约好了的。自高中起她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比赛时一个男孩子那在困难面前沉着应对的脸,有条不紊的步子深深地印在了董莉的心里。她第一次在一个男孩子面前红了脸。回来的路上,黄萍也异常兴奋。她大声对董莉说,呀,那个叫王采臣的球打得真神了,连连盖了别人好几个帽呢!莉,你知道吗?我真想在场上向他喊‘我爱你’。说完黄萍就发了一会呆。你说什末呢,董莉笑着说。黄萍的脸一下子红了,董莉的也红了。因为她这一句话大得让人莫名惊诧,就如同别人拿了她的东西,她大声要回来一样。那一天董莉才知道他就是王采臣。
渐渐的就到了冬季,风开始刺人的骨了,钻到人的脖子里就像灌了一脖子冷水。班长在一次课间宣告了一个令人非常兴奋的消息,说班内准备举行一次互赠礼物的活动,以增进友谊。当时董莉和黄萍都花了很多心思去挑了礼物。黄萍买了一条方格子领带,因为采臣长穿着西服上课。董莉则买了一幅浅蓝色的手套。她想天冷了也许采臣更需要它。那一天黄萍和董莉在一起虽然没谈礼物的事,但她们想的却是同一件事,那就是采臣也只是准备了一份礼物的事。有时她们两人都提心吊胆地望着对方,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火。但她们俩是好朋友。她们曾说过天大的事也拆不散她们两个。她们曾戏谑的说如果有一天她们两个同时爱上了一个人的话,那就一脚把那人踢开。可今天她们两个都退缩了。那一天,送礼物的那一天,在人们的焦急等待中终于来到了。尤其对她们两个来说简直就是煎熬。班长宣布用抽签的办法选出自己礼物的接收人。黄萍和莉听到后肺都气炸了。萍说,要明珠暗投了,早知道何必花那些苦心思。莉也很不快,不过她是压在心里没说出口。她们两个几乎都绝望了,要知道那末多人抽中采臣几乎是比登天还难。可奇迹就在这时出现了。采臣竟抽到了莉,当莉从讲台上捧下一条雪白的围巾时,萍的眼里都发着绿光,嫉妒得真想冲上去一把抢走,之后两天萍没跟莉说话,莉不但没生气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高兴,这一点莉纳闷了好长时间。
那条围巾她一直没舍得用,她只是挂在墙上的的衣架上,把玩它,像品一首诗,每一次都让她沉浸在幸福中。她在想莫非她们俩天生有缘。她常常在夜里有月光的晚上对自己说,等吧,莉,有一天他会骑着白马来接你的。莉常常一有空就对着那围巾发呆,这让萍很不好受。只要一看到莉那样,萍就一天不和莉讲话。
转眼间他们大二了。他们彼此之间不再那末陌生了。走在路上若是遇见了,也开始说话了。萍几乎每次都故意地作出与采臣不期而遇的戏来,莉觉得这很好笑。可萍每次回来都大讲采臣怎末对她笑了,说什莫了。莉有时觉得萍很无聊。但她们是好朋友,她又不好意思说什莫。如果说了反而让萍觉得那是在吃她的醋。
过了不久大约是一个周六的晚上,他们班一位同学过生日,请他们班所有的同学都去聚一聚,就在学校的俱乐部里。那一天晚上月光很皎洁,地上像撒了一层盐。莉去的时候采臣已经在那里了。萍正坐在他的面前谈得热火朝天,但莉进去的时候采臣仿佛向这边瞟了一眼。室内彩灯闪烁像歌舞厅,中间一张大桌子铺着一张乳白色的桌布,像是刚从月亮地下采来的。上面放了一个大蛋糕像座小山丘。桌子四周围了很多人,一派热闹的气象。一会儿人们都不说话了,纷纷围了上去唱起了生日歌,那位同学的脸上绽放了红玫瑰色的笑容。之后大家开始分割蛋糕。渐渐的开始抢了起来,有些女生开始叫屈起来。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她们抢来抢去,只是笑。萍拿了一块走了过来说,莉这块给你吧。莉笑着说,看你的脸上。呀,萍叫了起来说,我去洗洗去。这时采臣走了过来笑着说,能一起出去走走吗?这里挺吵的。莉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她听了很有同感就跟了出来。外面在俱乐部的喧闹的衬托下非常的寂静,月光也柔柔的像乡间的清清的流水。那一天晚上他们谈了很多,彼此间像个久违的知己。他们有时竟会在月光下默默的相视良久,莉能看得出有时采臣好像想要向她说些什末,却又总是欲言又止,莉能感觉到他想说什莫,但她希望他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但采臣最终没有说出来,这让莉很失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莉觉得那是她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候,最美的瞬间。她深深地把它珍藏在心中,但她没想到那却是采臣所给她的最美的一次回忆了。莉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后悔自己没有向采臣诉说自己的爱恋,特别是当她知道他已经没有勇气表达的时候。
在以后的日子里,采臣宁静得像一块石头,再也没主动找过莉。她也没跟采臣再说过一句话,但她一直等着她相信他会来的。就这样转眼到了大三。同室六个人除莉和萍以外都有男朋友了。每到周末几乎就剩下她们两个,很尴尬地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
那是一个下午,约摸刚吃了午饭,莉看见萍穿得花枝招展的,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下楼了。莉和她打招呼都没来得及回应,不过她们是好姐妹,莉不会怪罪的。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萍才回来。一脸的不快,一下子躺在床上像堵轰然倒塌的墙。一会儿又坐了起来,把皮鞋一仍又倒下来。皮鞋一只只落地,像打雷一般,是夏天里突然黑下来的天空响了两个闷雷。莉一晚上都纳闷,一向疯疯癫癫永远快快乐乐小鸟般的萍,也会发如此大的火。第二天莉才从舍友中得知事情的原委,原来萍那天打扮成那样是去找采臣,结果吃了个闷气饼。萍不断的暗示,有时竟一连几分钟含情地看着采臣。而他总是东扯西谈,一会儿谈学习,一会儿讲政治,这让萍很是受不了,凭最后直截了当的抓住了他的手,他竟脸红了一大半,支支吾吾的抽回了手,这让萍觉得大失脸面。萍不像莉她对什莫都很主动,所以才有了那天晚上丢皮鞋的事。其实也并不是没有男孩子追过莉。有一次同班一个叫崔迪鸿的不知从什莫地方打听到了她的生日,在她过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份礼物,虽然她知道那是他在讨好自己,但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竟还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可惜采臣没有送。莉热情地道了谢。这让崔迪鸿很是兴奋。认为那是莉对自己有意。于是在一天晚上,当崔迪鸿和莉一起吃晚饭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握住了莉的手,莉一下慌了,就挣脱手跑了回来。剩下崔迪鸿一脸的愕然。事后萍常借此笑莉傻,那末痴情的男友不要却等一个木头人。萍自从‘扔鞋’事件发生以后,就把采臣忘了。莉开始佩服萍的超脱,她也很想忘掉采臣但她却做不到。
以后上课的时候莉很希望采臣会坐到她的身旁。但他却像个木头人似的竖在一边。当他的目光碰到莉灼灼的眼神时,竟像被惊扰的蛇一样缩了回去。她感觉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像是隔着一条天河,一个牛郎,一个织女。一切都没变化,变化的只是萍,她和崔迪鸿坐在了一起,两人课上交头接耳嘻嘻哈哈,莉看了很是扎心。一个月后,萍在宿舍里宣布了她和崔迪鸿的关系,并说晚上他请她们去吃饭。那天晚上莉自然没有去。莉那一刻开始抱怨了,采臣要是有他一半热情就好了。
莉觉得她不应该再这样子等下去了。她真害怕那种等待会像牛郎织女等待天河消失那样永远地等下去。那是周三的一个晚上,下了课后莉站在门口等采臣,还不到九点钟,莉想和采臣好好谈谈,可他却一直没出来。莉觉得像在水中一般的冷,莉的嘴唇在发着抖。约摸十分钟后采臣出来了,莉想一下子叫住他,但她立刻就停止了。采臣搂着一个女孩的腰走了出来,莉差一点叫了出来,那个女孩竟是萍。采臣和萍若无其事的从莉面前走过,似乎没看到她。但她确信采臣是瞥了她一眼的,采臣的脸很苍白,好像病了似的。莉突然一下子觉得眼前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最后竟完全没有光辉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棉絮堆上。莉感觉她对采臣的爱就像眼前这灯光,渐渐暗下去已没有光辉了。她觉得自己很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采臣了。这两年来苦苦等待采臣所受的委屈,此时竟全变成了眼泪,但它们都只在眼里打转转,就是流不出来。莉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被谁推了一把似的,她像一只受伤的兽一般跑了出去,像逃避身后正在追赶的天敌。此时莉的眼泪再也收不住了。
跑了一会儿莉感觉自己的鼻子就像被什末人堵住了一般,她停了下来缓缓地走着。或许是眼泪流出了的缘故吧,莉觉得好受了一些。昏黄的路灯光下,一栋废弃的旧楼已经被推倒了,到处一片狼藉。那栋倒了的楼在莉的眼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等莉眼前再清晰的时候,她竟发现那不是一栋楼而是两个死人,她发现那死了的人竟是她和采臣。她揉了揉眼,眼前却仍是倒了的旧楼。
莉回到了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她一下子躺在了床上,月光柔柔的从玻璃窗外泻进来,变成了烦恼,像无数小虫在她身上爬着。墙上一条银白色的瀑布飘了下来,莉还以为那是一缕月光。定睛一看,莉的脸一下子变成了蜡黄。那是采臣送她的白围巾。就是那条白围巾,曾让她幸福过无数次的白围巾,今天挂在这里却变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和侮辱。像一把刀子凌迟着她的心。她一把扯了下来扔向了窗外,那条白围巾像一个死了的天使坠进了银白的月波里不见了。直到毕业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莉被一股浓浓的香烟味刺醒过来,不太亮的咖啡厅内,她看到他低着头狠狠的抽着烟。在他们中间挂上了一层白色的纱,掩护着他苍白的脸。莉仿佛还未从二十年前醒过来似的,她很想狠狠的骂采臣一顿,骂他是个太负心的人。但她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麽些年了,提它还有什莫意思。莉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采臣没有说什莫,他只是石膏般地看着莉。莉又问,萍也好吧。他依然没有吱声。莉说,我已经原谅你和萍了,只要你们两个过得幸福。说到这里莉的嗓音有点沙哑了,她擦了擦眼说,这里的光有点暗,眼睛有点受不了。采臣突然抓住莉的手凄凄地说,莉希望你能原谅我一件事。莉突然呜咽起来,她说,求你别说了我什麽都明白。采臣握紧了她的手说,莉你让我说出来吧,我怕以后永远也没机会说了。其实我跟萍并没有好过,那天是我求她帮忙的。起初她不肯后来我把道理跟她讲明了,她才肯的。莉,请你不要怪罪萍。采臣接着说,莉你知道吗?我是打心底里喜欢你的。那一天晚上本来我是想和你讲的。莉又想起了那个晚上欲言又止的采臣。可我又没有钱而且我对未来很没有信心,我怕让你和我好会带累你一辈子,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忘记我。你知道我很希望自己所爱的人能够幸福,所以我去找萍帮忙。
莉的耳朵听到这里已经什莫也听不见了,窗外的雨击打着这个世界,树叶子在风中颠来颠去,在昏黄的灯光下蜡黄着脸。一片叶子幽幽的从树上飘了下来,依然青青的叶子,就像他们曾经夭折的爱情。莉忽然感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弄人。采臣要是直接告诉她,也许他们这个苍凉的故事就会要改写了。可是那已是永远的不可能的了。
窗外雨渐渐大了,莉感觉到那雨下到她心里来了。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7-2-6 23:52:4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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