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歌
也就是,不经意的一回眸吧,我看到了阳台上的那端放的盆景。陶瓷的酱紫色盆里,斜插着一棵树桩。桩上的新枝盈盈地摇曳着,如细柳,似白杨。再看那桩,壮硕而虬髯,沧桑而历练。剪裁过的新枝上,竟挂满珍珠般紫红色的小颗粒,原来竟是红籽!他笑了,说出去吧,看到修路推出的树桩被弃在了路边,就捡了回来,用沙土栽到了盆里,谁料想,竟活了,长得这般好看。。。。。。
我不知道,原来,树桩也可以做成盆景的。而且,竟一层一叠,娉娉婷婷,长得那么葱绿。丝毫不亚于一盆“迎客松”。黄山劲松迎客来。迎客松让人想起黄山的松树,想起高耸的岩石。光光的石头上长出来的绿树,枝枝叶叶水嫩油绿得让人联想到生命不易、顽强和力量!人常感春,怕生命匆匆;物有暮年,惧绿之不再。“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扬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也断。”钱惟演的“木兰花”很能代表暮春人的心境。而黄山松却演绎生命到极致。你看它葱葱郁郁,,独成一派,代表一种鲜活的色彩。陶盆里的树桩,以及树桩上长出的蓬勃绿色,不正是又一生命的演绎?
这样的生命品质一流,进厅入堂,融入诗画,美不胜收。
进他家时,他正在阳台上忙碌:给那盆树桩剪枝、浇水。阳台上摆满了一个个的陶盆,盆子里绿荫如盖,像芳菲四月。亭亭玉立的是绿竹,似伞如盖的是红籽,宽叶短干的是榕树,挂着紫红色果子的是金弹子,还有黄果的金橘,墨黑的铁树------我说从哪儿弄恁么些玩意儿,不嫌难侍侯?他笑说,人啊,不能没事干,会出病的。弄点活儿回来,亲手做做,舒服!阳光,扑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他沾满碎屑的手上,温馨而暖。绿色里,盈盈的笑着,灿烂而开怀。他,刚过五十吧,就从一线退到了“二线”。还年富力强呢,浑身的劲总得有处使啊!不弄点事做,日子咋过?其实他不算是官,用现在的话说,只是一般的公务员。只不过干事的时候,卖力!一个人,做事习惯了,突然间闲下来,除了不适应,骨子里,还是想着手上能有一点活儿。看他一阳台的盆花,和他那满盆的笑,不就是个典型!
几天前,也是双休日,出去的时候,正碰上他头戴盔,腿绑甲,膝上套着厚厚的护膝,在楼下摆弄摩托车。快点,还整啥子?他往楼上叫着。又要去哪儿啊?我问。水村,去不?听说好风景呢。他立刻邀我。有事呢,我说。他显出失望,回头又望楼上催:快点!除了弄花,他还买了辆摩托车,参加“驴行”,常去户外。知道他“驴行”是在电视上。那天看“重走长征路”,在赤水河的二郎滩,他夹在一群人中。天上下着雨,淅淅泣泣,所有的人都一身水,站渡口肃立。一会儿,到河边,却高兴如十岁玩童,捧水泼着,嘻哈笑着,全然不觉老去。“生命在于运动”,好话,经典!这是他显年轻的秘诀?说话间,一女子从楼上突突奔来,是他老婆。走啦,回头见。他跳上车,一踩油门,两口子如梭去了,丢下一路烟尘。
一样的“二线”,鲜有这心境。如我。走上大街,一路有相识。甩手,安着慢步。太阳出来,便寻一矮凳,坐大门口。或晒太阳,或捉对撕杀,让时光从发间指缝溜走。那份悠闲,难说你不羡慕。他们曾经百般忙碌。只不过,多为劳心者。或是平日多动口,少动手,突然赋闲,口不灵了,无所适从吧。竟无聊到打发时光。日子还长,就如是慢渡?“春风不解禁杨花,潆潆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珠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梦醒时,再去填晏殊的“踏莎行”?
思绪漫无边际的时侯,也曾有过“活动活动”的念头,但没有动力。如船,在茫茫大海中,漂!很小,从书中就读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道理呐,都明白,做起来,难!特别,当有过的辉煌退去,躺在安乐与享受的摇床,再要付出艰辛,实在心有不愿。天下有不贪图安逸的人?直到有一天,有相识走了,在庸懒中离去。忽然明白:
生命是一首歌。唱,则生动而鲜活;不唱,则沉寂而消亡。
想起去乡下看过的胡氏兄弟。一个睡着起不来,一个站着坐不下,哥哥躺在床上,弟弟拄着拐仗,长达四十年。四十年不是一个小数,那份痛苦,几人能承受?我去的时候,哥哥除了头能轻轻左偏,就剩了右手还能动。全身肌肉早已萎缩枯干,通长不过一米。床前却安了一部电话,等人来用,收三五角钱。弟弟躬着腰,拄着双拐,斜靠在一张高桌上做花圈。说是站,那腿其实不直,呈q形往两边叉开。痛不?看那腿,我问。一天到晚都不敢坐,连睡都只能移到床边,侧身躺着,你说痛不?邻居代为回我。我脸赤红,立刻意识到没长脑子。再看那手,颤颤的抖动着。花,鲜鲜的红,雪雪的白,从手上掉下来。腰弯不下,拣不了,便用细竹尖钉。很吃力,也慢,几天才做一个花圈。可兄弟俩都坚持着。不时,脸上还露出甜甜的笑。那份豁达,不能不让人感叹。令人敬佩的是,兄弟俩生活竟是自理的。弟弟承担着哥哥的洗刷喂食,连吃的用的都是自弄。时间长达三十多年。我去的前两年,弟弟实在动不了,才由社里“五保”。不倔精神,不正展示了生命的耐力?!
就如同在吟唱一首青春进行曲。
年有四季,生命轮回。春去了,那能没有秋天!人,不可能永远年轻。失意不是沉沦的理由。与其虚耗时光,不如善待生命,把“断魂吩咐与、春将去”。振作精神,放年轻于心,伸手,挽袖,拔腿,“登山”而去。只要信心足,何惧“春去人间无路”。
暖暖的午后,我走在塞满市声的大街。长发似水,白衣如莲,指甲上涂着淡粉蔻丹的女娃不断晃过。相识安步迎来,我边摇晃水晶杯里的琥珀色,边幽幽地对他说:干啥子去呢,我们?晒太阳啊,恁好的天。相识说。我无语,只静静地打量着他。静默里,嘟的一声,两辆摩托车停在跟前。下来一对男女。转啥呢,“驴行”,去不?是他!两口子又来相邀了。去,正没事,咋不去呢。这回我没再犹豫,跳上摩托车,一阵风走了。出城,越野,过桥,一地绿色,眼底锃亮,心胸豁然开朗。突然心血来潮,大喊:我年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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