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题材的影视剧,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不是宫廷的无耻争斗,不是后宫的争风吃醋,而是男人们齐唰唰的下跪。儿子见父母要跪,百姓见长官要跪,臣子见皇上要跪……一个原本高高大大的男人蹶着臀部匍匐在地,形象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在一些人必须向另一些人下跪的环境中,位尊者的虚荣心倒是得到了满足,位卑者的人格、尊严则荡然无存。从此,对男人的下跪,我总不免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
然而,生活中确实有着另类的下跪。
1946年,台湾青年陈弘到复旦大学读书,1948年的暑假是他大学期间最后一个暑假,他与未婚妻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们相约大学毕业后就结婚。暑假过后,陈弘回到上海,却再也没有回台湾的机会。作为未过门的儿媳,惠华毅然做了陈家的义女,数年照顾因思念儿子而哭瞎双眼、瘫痪在床的陈母,为去世的陈父披麻带孝。32年后,陈弘与惠华终于有了一次在日本东京见面的机会,此时两人都已两鬓斑白,陈弘情不自禁地跪倒在惠华面前。电影《云水谣》中陈秋水和王碧云两人的经历就曾部分地取材于他们的故事。
想起启功先生的事来。启功的母亲和姑姑相继病倒后,其妻章宝琛不分昼夜精心照顾,让启功非常感动。给母亲和姑姑送终后,启功请妻子坐在椅子上,跪下来恭恭敬敬给妻子磕了一个响头。
陈弘和启功的下跪都显示着人性的光芒,他们的未婚妻或妻子对自己有大恩,而此恩德又不知怎样才能报答,于是,他们选择下跪这个最高的民族传统礼节来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样的下跪只关情感,无关尊严。
还有一个男人的下跪全球闻名。1970年12月6日,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受邀飞往华沙,开始了自己对波兰的正式访问,受到波兰官方欢迎。波兰军乐队演奏德国国歌时,勃兰特发现波兰人脸上流露出愤怒的表情,这也难怪,他们中很多人曾是希特勒集中营的囚徒。二战中波兰牺牲了600万人,仅设在奥斯威辛的集中营就杀害了近400万人。第二天上午按照日程安排,是向华沙无名烈士墓和华沙犹太人街区殉难者纪念碑献花圈。来到犹太人街区殉难者纪念碑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电视摄像机和闪光灯下,勃兰特毫不犹豫地跪下了。对于纳粹的罪行,勃兰特个人无须负责,他是一名坚强的反纳粹战士,希特勒曾开除他的国籍,并下令追捕他,后来,他不得不亡命挪威。他的这一跪,完全是属于德国总理的“职务行为”,用一位记者的话说是“不必这样做的他,替所有必须这样做而没有下跪的人跪下了。”1971年10月,诺贝尔奖委员会一致同意授予勃兰特1971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当晚德国青年举起火炬纷纷来到勃兰特总理的寓所,向他表示衷心的祝贺。勃兰特的一跪更是超越了一人、一国的得失,表达了一个民族对过去历史的深深反省。
感恩也好,反省也罢,有着各种各样的形式,只要走向真诚就值得我们赞美,并不一定要选择下跪,但我还是为那些高贵的膝盖在关键时候的屈折而感动。我觉得当一个人感恩、反省到需要借助双膝一折来表达感情,他(她)的感恩、反省也就抵达了一种圣洁的境界,一切批评文字在这种圣洁面前都不免显得轻薄。
“男人膝下有黄金”,我们的七尺之躯不能随便给人下跪,当我们决意暂时拿掉膝下的“黄金”,一定是有一种恩无法让我们不去报,有一种情无法让我们不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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