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读了川端康成的《名人》、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和阿城的《棋王》,被这三部以弈棋为题材的中外文学名著所震撼。作品对棋艺的演绎如此引人入深,让人真切地领略到棋艺的高雅、棋技的高超、棋道的精妙。作品中三位主人公(《名人》中的秀哉、《象棋的故事》中的博士、《棋王》中的王一生)精湛的棋艺让人仰之弥高,觉得难以企及。他们对棋道的深切领悟,对棋艺的坚忍执著,都是常人难以达到。他们为棋献身,简直是弈棋的精灵。
川端康成是日本伟大的作家,诺贝尔文学奖金的获得者。他作品中对细节的描写让余华甚为折服。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有闲一定要多读他的作品。《名人》是一部写围棋的文学作品,与其说是中篇小说,毋宁说是报告文学。这是一部以真实的棋事为题材的作品,即以日本本因坊名人秀哉与木谷实对弈的一盘秀哉告别赛为题材。在日本江户时代,围棋和相扑、武士道一样是日本的国技,极受国人重视。秀哉是日本最后一位本因坊,是日本旧时代围棋的代表人物,处于日本围棋新旧交替激烈斗争的旋涡之中。当时,以吴清源、木谷实为代表的掀起的新布局在日本围棋界引起了一场革命,强烈地冲击着以秀哉为代表的传统围棋。新旧围棋对垒势在必行。在秀哉与木谷实这盘告别赛之前,秀哉还与雁金准一、吴清源各下了一盘比赛棋,均以获胜告终。在秀哉去世前的十多年间,秀哉总共只下了三盘公开比赛棋。本因坊的崇高地位,使他一般不跟人对弈,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围棋,一坐到棋盘前这位精瘦的老头就精神百倍。他与木谷实的这盘棋可能是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盘棋,从6月26日开棋下到12月4日结束,前前后后下了六个月,断断续续共下了十四次。其间秀哉名人病倒休战了三个月。下这盘棋时,秀哉已达六十五岁高龄,身体状况极差,另一方面由于新生代棋手的崛起,“常胜名人”极有可能输丢比赛,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但他不顾这些,坚持下完全局。但遗憾的是秀哉输丢了这盘棋。对这盘棋,我以前打过谱,执白的秀哉前半盘顺风顺水鼓满风帆,筑起大模样,但中盘下了白130致命败着后,被黑方轻易侵入大模样,秀哉形势急转直下,最终秀哉以少五目告负。如果按现在黑方贴目的规则,秀哉还是赢的,但当时是不贴目的,所以秀哉输了。这盘输棋对秀哉是极为沉重地打击,时过两年,也就是秀哉六十七岁时,他去世了。但我们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从六七岁学围棋起直到生命结束,秀哉都终日与围棋打交道,可以说围棋是他的生活,他的职业,他的生命。他一生驰骋棋坛,无往不胜,登上了当时日本围棋最高位——本因坊名人。他人长得瘦小,甚至有点猥琐,但一坐到棋盘前就显得高大,精湛的棋艺,深厚的围棋修养,使他有不同凡俗的围棋精气神。下这盘棋时,他说过,继续下这盘棋,就是死在棋盘旁,也是出于本愿。正是这种献身围棋的可贵精神,使他的棋艺日趋精湛,登上日本围棋的顶峰。可以说,秀哉是日本旧时代围棋的落幕英雄。以现实中的木谷实为原型的小说中大竹是新生代围棋代表人物,也是一位爱棋如命的人。
茨威格是奥地利的著名作家,他的作品有两大鲜明特色,一是宣扬人道主义精神,二是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来描写人物心理,中学语文课本选的《世间最美的坟墓》就是他写的。《象棋的故事》是茨威格的名篇之一。这是一篇写国际象棋的著名短篇小说,故事情节颇带有传奇色彩。小说主人公b博士是维也纳一些大修道院的法律顾问,管理这些大修道院的财产,还受托管理某些皇室成员的资产。纳粹德国侵占了奥地利后,他被德国法西斯逮捕。法西斯匪徒把他一个人关在狭小的牢房里,让他不与外界接触,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造成巨大的头脑空虚,直至思维紊乱,供出他们需要的一些有用的信息,以获取巨额资产。被空虚包围的b博士就差一点因思维紊乱向法西斯招供,但最终他没有招供。在一次审讯中,他偷了一本国际象棋棋谱。在极端的无聊空虚中,他用国际象棋填充自己的头脑。起先,他只是一盘一盘的想着棋谱,棋谱被他记得滚瓜烂熟,后来,他在头脑中把自己分成对弈的双方来下棋。这种怪异的思维方法,有可能造成他思维分裂,但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不得不如此。在牢房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国际象棋,想国际象棋竟入了魔,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拿书里的话说就是“象棋中毒”。出狱后,在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远洋轮船的一次象棋比赛中他竟出人意外地战胜了当时的世界冠军琴多维奇。在纳粹牢房对象棋日思夜想的这段日子,使他的棋艺精进,无敌于天下。看到b博士,我不禁想起了中国武侠小说里描写的一些武林高手,经过一段时间幽闭修炼后,他们武功超人,独霸武林,这些武林高手往往带有“魔”的成分。因此,我们可以把b博士称为“棋魔”。b博士棋艺的提高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对他来说根本谈不上棋艺的修养,这也体现了西方人只重竞技的国际象棋价值观。小说里另一个主人公世界冠军琴多维奇也是一个怪人,他连简单的生活常识都不知道,只能单线思维,笨得有点弱智,但他的国际象棋天赋极高,对国际象棋很有悟性,一学即会。
《棋王》是阿城的[ch*]女作,也是他的代表作。这部中篇小说发表后,引起中国文坛的广泛关注。阅读这部作品我感到很亲切,因为对小说所写的王一生弈棋情节我是如此的熟悉,在我的身边随时随刻都发生着类似的事情。我很欣赏作者这种淡雅、朴素的艺术风格,觉得似在观赏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画。这是迄今为止写中国象棋写得最好的一部名作。小说以文革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为背景,反映了知青生活的辛酸苦辣,当然作品主要还是写主人公王一生的弈棋经历。王一生是一个棋痴,人称“棋呆子”,爱棋爱到骨髓里去。他出生在穷人家里,生活极为艰难,但只要有棋下,他就会感到满足,感到高兴,为找人下棋,他四处闯江湖,心甘情愿吞糠咽菜、露宿街头,下棋是他的全部精神寄托,正如小说所说的他是“何以解忧,唯有象棋”。对象棋的孜孜以求,使王一生的棋艺突飞猛进,他年纪轻轻就成为家乡附近名气很大的象棋高手。但是,使王一生棋艺产生质的飞跃的是一位捡破烂的老头。一个偶然的机会,王一生认识了这位老头,与他对弈,接连败北。王一生惊讶于他高超的棋艺。老头见他脑子好又肯钻研,就把自己对象棋的理解讲给听,并把自己的一份祖传棋谱传给他。老头有关弈棋要重势,要讲究棋道的这番话,对王一生的棋艺生涯影响重大。中国象棋重“道”,而国际象棋重“技”,这是两者最大的区别。一个人要想棋艺精湛,单热爱没用,还必须多与高手对弈,深入钻研棋谱,这些王一生都具备了。小说的高[chao]部分写到王一生一对九的车轮大战,精彩极了。王一生神情专注得似一座雕像,精神境界已超脱常态。这时弈棋显得相当神圣。作者用略带一点抒情笔调来进行这一场面的描写,读后感人至深,掩卷难忘。九个对手中有八个一一败在王一生的手下,战到最后一位的是刚刚获得市象棋比赛冠军的跛足老者。这也是一位象棋高人,他见棋道不兴,出来“玩玩”,竟不想获得了市象棋冠军。最后,在老者的请求下,这盘棋以和局收场。王一生是真正的象棋王者。王一生虽然因过于迷棋,人显得有点“呆样”,但是人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小说写到他的朋友通过关系为他谋到与市象棋比赛前几名对垒的机会,当他知道这是搞关系取得的就毅然拒绝,他决不因艺丧德。
这三个弈棋的文学形象活动在三种棋的领域,一个是围棋,一个是国际象棋,一个是中国象棋。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对棋的迷恋,至于棋艺活动各擅胜长,全然不同。根据他们的下棋表现,我们不妨把秀哉称为“棋圣”,把b博士称为“棋魔”,把王一生称为“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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