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
别来无恙?在南方的日子是不是习惯?想家了吗?
我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勇气把这封信寄出去,不过我还是要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更何况,不见面的交谈,已经持续了十一年,这十一年,时时刻刻,仿佛你随时随地都等候在绿色的邮筒箱前面,有这种幻想,对我来说,足够了。
再有半个月就是情人节,准备怎么度过?前几天,和朋友吃饭,本来是应酬性的饭局,我又喝多了。你知道我喜欢喝酒,过去无数个夜晚经常给你打电话,一谈就是一两个小时。今天想来,我应该感谢你在过去给我留足了面子,你只是静静地听我说起我们学校和社会上的事情,说我们高中的同学各自天涯海角……我是不是特别傻?告诉你吧,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我爱你,说不出来。
我这人天生懦弱,性格内向,不是受女孩欢迎的那一个类型。只是,我还是想大胆地表达出来,只要表达出来就没有遗憾。今天,嗨,算了,还是接着说那场饭局。在那天,恰好刚认识的一个朋友说也认识你,陌生的关系因为一个共同点融洽起来,于是谈话就围绕着你,你的家庭。
是他告诉一些我原本不知道的、关于你的消息,让我兴奋不已。
是的,我喝多了,酒醉心醉,皆因为你。
回家后,一遍一遍用手机拨打甘肃的114查号台,我想多听听关于你的故事,想找你小时候的伙伴聊聊,可是,事过境迁,在我逐一拨打了那些登记同一姓名的电话号码之后,再次被失望笼罩。
我有你的手机号码,不敢打。
依稀记得你在原来的信中说过,你和学院的德国留学生的一些谈话,我能从信中看出一些隐藏的意思,就是那之后,我再没有给你写信。而后的寒假,我在街上碰到你,你像一个公主高贵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事后对着镜子屡次端详自己。那天,你留给我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我们也曾通过短信这种快捷方便的方式聊过几次,再一次被中止是因为你说起自己的男朋友,你说和他合得来,我只能祝福你。
错过了最值得珍惜的时光,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现实。我明白。
情人节在即,多说无益,祝你幸福。我也过得很好,只是留恋于走过的路上。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我还是会选择现在这种结局。人生是一场冗长的竞争,无休止,任何外界因素都在影响着判断和取向,我不在乎现在眼前的挫折,也不在乎自己在你心中是否留有痕迹,哪怕你从来不知道我在最值得珍惜的青春岁月里深深地爱过你,假如能够让我再次面临选择,我还是毫不犹豫。
暗恋,是最美的爱情,铭心刻骨,到死不忘。
情人节快乐。
风
2月1日
一只猫在房顶上爬行,悉悉索索,如风吹草动。
二
醒来,发现春天的踪迹已经在窗前露出倪端。早晨,尽管刮了一夜的风,可是空气里再没有刺骨的寒冷,低下头,我才发现桌上有一封给秋写完的信。
我把信揉成一团,去院子里洗脸。
水龙头里的水不再结冰,无限透明的水流出来,很凉。
我知道昨天晚上自己又喝多了,和小可谈起秋的时候表露太多,可是我不想骗她。
我不是想把一个人当另一个人的影子来爱。
小可多次问我,是不是还忘记不了秋,我都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即便两个人在温存过后的抚慰中。没有女人能够容忍这种背叛。小可说分手吧,我不阻拦,任由她伤心地哭泣,让心痛从心底一点一点地折磨自己。
我没有阻拦过任何人。
她哭一哭就好了。
她无原则地迁就着她爱的男人。
老四有一次教我,难道你就不会学着善意地欺骗一下?
我说我不会,永远不会。
昨天晚上我又是这么说的,我很难彻底将秋忘记。小可出奇地冷静,小可说,风,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不要那么执迷不悟,若是这样,我看真该考虑一下我们的事情了?
我望着布置焕然一新的喜房,说还有考虑的必要吗?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我们马上就结婚了,还考虑什么?
小可说不和你说了,小可正在看结婚照,一摔。走了。
房东是一个老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孩子来看望过他,很奇怪。
一年前,租赁他的房子的时候,他只是在乎价格,从来不像别的房东一样附加上种种的限制条件,让我对他充满好奇。
当准备结婚的事情已经走上轨道,我在为房子发愁的时候,我在犹豫怎样和他张嘴。因为这种喜事在房东面前有许多忌讳。是老人先开了口,问我是不是准备结婚,是不是准备结在这间房子里。我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他说可以,完全可以。
他欣然接受后的喜悦超出我的想象。
老头出来倒夜壶,披着对襟儿的棉袄,敞开的领口里面是一件灰暗的高领秋衣。老头问我,是不是需要买些瓜子糖块,我和批发部是老街坊了。
我说不用。
我不想欠人很多。
老头说你的媳妇很好,老头翘起拇指,我点头,心里想说谢谢。
他弯着腰走路,不停地咳嗽,衰老的样子让我想自己老了的样子。
心情开始烦躁不堪。
三
房子只有十几个平方,潮湿阴冷,墙上的石灰粉一蹭一身。我用了两天时间才把墙壁粉刷一新。粉刷完之后,戴着报纸做的简易帽子,我在想究竟要在这里住到猴年马月的问题。
开始,我并不想在这里结婚。
这是即将拆迁的房子,院墙外早就画上了醒目的“拆”字。若不是因为和政府之间的赔偿协议迟迟不能达到目的,那么我要结婚的事情,恐怕要拖到2007年的五一或者十一。
我还得感谢房东老头。
老四打电话问我吃了没有,我说没呢,刚起床。他问我小可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我说没有。
我不知道老四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挂了电话。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出现在我面前。
收电费的电工正在屋里给我开电费收据,老四说不要了,反正又不报销。电工说行,那你就别埋怨我多受电费就是了。
我向电工说好话:你可别和他一样,他就这样贫嘴的德性。
老四也不和电工一样,脸朝向我说:你这地方也太窄了,我每次来都得把车倒回去,调头也调不成。
老四又开始贫嘴,我打发走电工说你有什么事就说。
老四神秘地拉过我,说哥门儿,有个好活儿介绍给你要不要?
我说你能有什么好活儿?
真的,老四说,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很高档的酒吧,需要一些歌手助兴,你是不是有兴趣,按小时计费?客人点的多了还有提成。
我说暂时不想。
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谁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毕业以后,我就一直过着这样流浪的生活,四处投简历,屡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我开始对生活失去热情,只是弹自己的吉他唱自己的歌。
相比老四运气比较好,他到一广告公司设计网页,倒也能把音乐学院学到的知识活学活用。
老四急了,说真的,行不行你先试试,总不能这样让老婆养着吧。
他说的在理。可我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肤浅,说我还得去看看家具。老四说你就别装了,走吧。他拉着我走出屋门,替我锁上锁。我说我就穿着这衣服?他惊奇地望着我,有些不认识我的样子。
你还想穿西装打领带啊?歌手,艺术家,就得这样不修边副。
我嘿嘿地笑,坐上他的自行车,看见小可提着一方便袋自己喜欢吃的小笼包在路对面低着头走,我说快点骑。老四奇怪地问怎么了,我说我媳妇,我怕见她。
老四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说你准是又和小可说到秋了吧,你可真笨,就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我忽然想起写信,写信告诉秋我马上结婚的消息。
四
我没有看错老四,他给我介绍的酒吧演唱实在是侮辱艺术,侮辱我的人格。
我不知道该怎样冲酒吧的老板表达自己的愤慨。
那老板也就一暴发户,土财主。不知道从哪儿捣鼓了几个钱,想起开酒吧来了。短而零乱的碎发头上喷着摩丝还是什么的,粘成了一绺一绺的。他等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问我是否能不能放下艺术的自尊。
我当时就恼了,自尊和艺术和工作有什么关系!老四抢在我前面点头哈腰地说,能,能。
我等着看老板的下文。
那老板居然他妈的抽雪茄,哈瓦纳。
老板点了一支极品雪茄才想起来他的朋友站在面前,拈出一支问老四抽不抽。老四说不抽,老板就又放回去,翘起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不停地抖。他用雪茄指着我:你叫什么?
我忍受着,挤出一个字:风。
见过古代电影里唱小曲儿的艺人没有?就是在酒馆茶馆里的哪种?手里提着二胡,后面跟着一个老头,背着包袱,手里有一托盘。我这样想的,在酒吧里让客人充分享受到音乐艺术的同时还要享受到施舍的乐趣,可是这酒吧的客人大多是富婆,所以我忍痛割爱辞去一大批应征的女学生。你明白,这是看老四的面子。
真要我打上扮相吗?
是啊?他瞪圆眼睛,一会儿又眯起来,放下二郎腿说:我是这样想的,我找领班,噢,领班你没有见过,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她穿一身蓝花粗布的旗袍,你穿寒酸的长衫,这样比较迎合我们北京人的习惯,你们挨间儿地乞讨着卖唱……
老四紧张地看着我,我说算了,我还是上街上乞讨去吧。
一个月我给你两千!
去你妈的!
我在心里骂,推开门义无反顾地走出去,老四跟上来拉我,被我甩开。我冲老四吼:你他妈的怎么也算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亏我把你当哥门儿,你怎么不拿街上小广告上的电话给我让我应征鸭子!
老四很委屈,说你先别生气。
我说我没生气,我甩了甩头发,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我拒绝让老四载我回家,老四跟着我走了一段路,迟疑着告诉我,他的工作也是那老板给找的。
说完,他有些难为情。其实我已经原谅他了,只是不愿意解释。他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说,我先走了。
我摆摆手,看着他的背影想哭,真是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与其过这样北飘的生活,还不如当初听从家人的劝告在故乡的小县城当一名音乐教师。
必经之地是经常走的路。街上老地方还是那个流浪者。
我知道他不是乞丐,但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乞丐。长长的头发,苍苍的胡须,只有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在拉着二胡,我总觉得那如同水一样从他手指和弦间流淌出来的音乐在告诉我什么,他不应该是那么简单的人。
我从他面前经过,他伸出手。
丢下十元钱,我有些后悔自己的慷慨。徒步穿越几条街道,我想给秋打个电话,告诉她我那时的心情。或者我为自己在高中的时候选择音乐这条道路后悔了,她悬崖勒马,扔下我一个人只能在互联网上死企白咧地拉票,让人送花,期盼一夜成名。
为什么我的一切都想向秋毫无保留地倾诉?
小可在做饭,做好饭,看我忧郁地弹着吉他,问我上午干什么去了。我不想让她跟着心情变坏,勉强挤出笑容说我去了人才市场,上次有一公司负责人对我有些兴趣,想给我一个机会。
小可的眼神一亮。
她就是这么一个势力的女人。
我拿起筷子冷淡地说,别高兴太早,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知道,现在的公司都是私人的,负责招聘的不一定说了算。
吃饭的时候,小可打破沉默,解释昨天晚上的冲动:风,其实我不介意你的以前,我只想你能从别人的阴影中走出来,丢掉包袱,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
我看一眼丢在桌子上的结婚照,说知道,2月14日就是情人节了,想要什么礼物?
小可歪着头努力地想,说等到时候再告诉你吧。
五
房东老头在水池子里洗碗。
小可吃完饭就上班去,碗筷扔在桌子上,我不想动。坐在床上看书,眼前总是飘忽着秋的影子。
秋的印象已经模糊了。
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想像不出秋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只记得是明亮的,温柔的。
退化的记忆使我有些懊恼。
耳边想起高中毕业的那年对朋友说过的话:我说这辈子注定不会找爱人了。
这声音好像在提醒我,嘲笑我。
才几年?
心情复杂,就想出去走走。
老头耐心地洗碗,用丝瓜的瓤擦着碗的两面。
吃饭了?大爷,我,出去一趟。我指着大门。
哎,小风,你等等。
我转过身。
老头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颤微微地走到我面前,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
后天你就要结婚了,没什么表示,一百块钱,祝你们小两口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大爷,别,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连忙推辞。
老头打住我的话,说:出门在外不容易,你们就把我当成亲人,有什么事情言语一声,怎么说我也是老北京了。
嗯,我说,心里热乎乎的。
大爷,你孩子呢?我怎么没见过?
老头脸上荡漾起幸福的笑容:
他们啊,呵呵,忙,在上海两个儿子,大女儿在深圳,小女儿在香港,每年过年的时候才来一次,这不,你们结婚以后正赶上他们回来呢,我孩子,都是文化大革命后前几届的大学生,出息着呢。
老大爷讲到他的子女,口水从嘴角流出来。我望着老大爷,想起我的父母。
六
拉二胡的人还在,还在悠扬地拉着二胡。
他拉的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曲子,说悲伤和绝望吧,不像。那冗长的音乐低徊、沉闷,像小时候在寺庙里听到的诵经声。二胡在他手中发出的声音就像许多蜜蜂或者苍蝇围着什么转动,无休无止,翻来覆去,没完没了。我总想写出一首演奏起来没完没了而又让人有足够耐心听下去的曲子,但不是这样的。说实话,他拉的曲子我不喜欢听,却又不舍得离开,总想听听接下来在音色上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可惜没有,稍微的变化只像蜜蜂或者苍蝇又多了几只或者少了几只。
他闭上了眼睛,让我看不到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顶多四十岁,不显得老也不再年青,一身的沧桑。
碗里的钱还是十元纸币,我给的那张,用一块小石头压着。
我没耐心听下去,去商场买请柬。
电话再次响起,只是和弦音乐没能唤起我的注意。
等我在商场买足能够让小屋里充满温馨的饰物和必须品看时间的时候,屏幕上已经有十一个未接电话,分别是老四和小可打来的,上翻到最开始的一个是陌生号码,区号是010。
我想逐一回过去,话费余额不足。
老四一定还是在和我讨价还价,可那酒吧根本不适合我。
小可一定是遗漏了安排的事项,晚些也不迟,可这陌生的号码呢?我到处找公用电话,越找越找不到。
电话一个劲儿震铃,有人接了,问我找谁。
我客气地说你好,刚才是谁打的电话?电话显然也是公用电话,那人粗鲁地说走了,走好长时间了。
奶奶的,我挂了电话。
等我回到拉二胡的那人的地方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他在那个地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经过他的时候我总是留意看他一眼。他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单从那娴熟的技巧里我就能猜测出来,那么他为什么走?他拉的曲子是什么?
怎么我好像和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七
小可委屈地趴在桌子上哭,看着我像随时要吃了我的表情。我摊摊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老四带着他未婚妻帮我把买来的东西摆好,指着桌子。
桌子上有一张揉皱了又展开的纸。
我明白了一切。
老四和他未婚妻被我推出去,老四还冲我挤眉弄眼,让我小心点,我说知道。我把门关上,企图封闭住所有的声音,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来临。
小可的眼睛通红,样子确实有些可怜。
我在心里埋怨自己粗心大意,走近她,递过纸巾。她接过来擦泪,抬头注视着我。
我不由自主地躲避,小可说你看着我。
小可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
秋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她来北京干什么?你说话啊,你什么意思?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吗?
秋?我愣了,说不可能。
我看你能赖到什么时候!小可拿起手机拨电话,等电话通了递给我。
电话里只是一声轻轻的“喂”,让我从头麻到脚。
我知道小可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了,因为电话里说话的女人的的确确是秋。
喂,你好,说话啊?是风吗?我是秋,来北京了,想见见你……我的眼睛潮湿了。当着小可的面我顾不得掩饰,颤抖着声音说: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上次是嫂子接的电话吧?我手机没电了,你是怎么回事,给你打手机不接,没办法我问遍了高中的老同学,这才好不容易问到的嫂子的号码。现在,方便吗?
我捂着电话说,嗯。
电话断了,小可在盯着我,把手机装到口袋里,说:带着你的信。
她双手把信揉成团,投向我。纸团碰到胸口,我没有接住,弯腰去捡,就听见磨牙的声音。
小可大声说,张东风,我把买的所有东西都当成你结婚的贺礼送给你,我只希望到你结婚的那一天,你能给我一张请柬!
她把桌子上的请柬愤怒地摔向屋门。
我知道解释什么也没有用处,任由她推开我跑出去。
门“咣”一声关上,弹开。
房东大爷弯腰进来,看着被踩上脚印的大红请柬可惜地摇头。捡起来一张,他吹吹,用袖子擦。
我揉揉眼睛,走到他面前一张一张捡起请柬,接过来印着小可脚印的那一张放在最上面:对不起,大爷。
老头望着屋子,望望我说:男人,对女孩温柔一点,有什么矛盾值得这样,还好是在大爷家,要不然会有人笑话你们的。
我点点头。
他拉开门说:还不快去追!傻站着干嘛,等你回来,今儿晚上我给你讲讲我和你大娘的故事,对你们小两口以后的生活绝对有好处。
我追了出去,追到大街上,发现街上到处都是人,人山人海。
八
北京那么大,我上哪里去找我爱的人?我知道离开小可可能我永远也找不到秋,可是我又不想通过小可而找到秋。
对小可的伤害已经够深够重,我不想再在她伤口上撒一把盐。
可是,我上哪里去找我的爱人?
我在街上奔跑,跑几步回头看看,生怕在不经意间让在视线里的秋从身边溜过。她的容貌是那么模糊,模糊到我只能记住那一个心痛的名字。
奔跑,累,出汗,胃里紧缩,心脏像吊在胸腔里,提到咽喉,我想把心脏吐出来。
蹲在路边喘息,耳朵里响起蜜蜂或者苍蝇飞翔的声音。想到来北京这么长时间的空虚和无聊让让体力大不如前,我开始怨自己。
秋的手机还是关机。
通过查号台的查询,我找到秋在手机没电时用过的共用电话所在的区,搭车,再找街道,费劲九牛二虎之力。
我只能在那个有限的地方守株待兔,或者是等秋的手机充满电,或者是她给我再次把电话要到我手机上。
粗鲁挂断我电话的那个男人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我,在怀疑一个人长时间停留在他门前的动机。
我说我等人,他说你上一边儿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一片是北京已经为数不多的老平房区。
在这个地方能够见到暗恋的人,应该是天下最惬意不过的事情。我在想见到秋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她会说什么。就这样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自惭形秽,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紧张的,天逐渐就黑了。
手机震动起来,让我触电般跳起来。是小可。我有些失望。小可说,告诉你一个特别遗憾的消息,秋走了,让我转告,她祝你新婚快乐。
你是不是给她打电话了?我莫名其妙地紧张。
紧张什么?你以为是我拆散你们啊,我没那么无聊,是她打来的,我懒得接。
小可挂了电话。
如果她不挂电话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总怀疑是小可主动给秋打了电话,否则秋不会这么快无缘无故地离开。
小可没过多长时间就打来第二个电话,我沉默着,打开翻盖,听见小可在哭。
小可在用一口气说,风,你回来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不是因为她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我可以给你自由但我不能忍受在快要结婚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另外一个女人夺走。你知道我是听了你和她的故事以后才喜欢上你爱上你我宁愿你把我当成她的影子来爱,回来吧,我好怕失去你……
一连串的你呀我呀的,使我的心开始变软。
一想到她跟我那么长时间,我心里就软。每一次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我都会被这种软所融化,固体的东西被融化成液体,软得无法回复原状。
九
我没有回去,我不能让她说我回去就回去,而是约了个地方等她。我只想问清楚,如果是她主动给秋打的电话,那么她将是不可原谅的。
我坐在快餐店里听着流俗的靡靡之音,心情坏到极点。
电视里在演一个新闻,报道一个流浪者千里寻妻的故事。主持人还是那张司空见惯的脸,说不上是讨厌还是喜欢。她说这流浪者已经被采访报道过几次,今天,终于有观众打来热心电话提供信息。
我知道是又是一个成功解救或者即将解救被拐卖妇女的报道,也不想看,双拳抵住额头听若有若无的音乐。
无意间侧身,从屏幕上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在兴高采烈地把脸孔贴近镜头,脸上的雀斑和汗毛孔清晰可见。
我有些失望。
我把他想象成不简单的人,原来他一直是在街头靠二胡卖艺维持生计。
小可终于来了,平静地走向我,无声无息。
她给我的感觉更像一只猫,那只一直经常在房顶上蹑手蹑脚走过的房东家的猫。
老头不喜欢猫,却用它来逮耗子。
想吃什么?我在小可可怜地走向我的那一刻做了一个决定,决定去酒吧试着干一段时间,就因为那丰厚的薪金。
她,真的走了?我对着玻璃练习说话,好像在对镜头对口型。
小可从卫生间走出来,我赶紧正襟危坐。
十
又是一天,秋还是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在兴高采烈的倒计时的婚事准备中无精打彩。
中午的时候,才发现房东死了。大家是在发现少了这么一个老人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房门一直关着,敲门不应,觉得蹊跷才报了警。
老人的死亡,让准备着的婚事搁浅。
房东猝死,没有任何痛苦,躺在床上好像睡过去一样安详。
望着逝去的老人,我低头默哀,小可和老四以及他的未婚妻和小可的同事都站在门外伤心哀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老头死也不会选择合适的时间。
他的两个孩子坐在老式沙发上讨论房产的问题,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我很后悔在和小可吃完饭回来的那天晚上没有到他的房间听一听他和他老伴的生活故事。
老人对我说了谎。他的孩子并不在上海深圳或者香港,都在北京,都是一些普通的穿着廉价西装或者夹克的中年男子。
我不知道当着老人的孩子该说什么,他们没有把我当成谋害老人的凶手已经是万幸。他们让我搬出去,其中一个年青一点的儿子非要揍我一顿或者是把我屋里的东西砸了一泄心头之快。
在他们认为,是我马上要举行的婚礼断送了老人的性命。
我忍受着他们的苛责,付清房费,答应在天黑之前将一应家具搬出去。
为了弥补对老人的歉意,我拿出两百块钱塞到孝子的手中。
搬家的时候,老人的猫跑到我脚下,冲我“喵喵”直叫,眼神很诡异。
十一
小可: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从来没有这么肉麻地给你说过这话,写信,这是第一次,只是开始。别笑,真的,经历这几天,我才发现自己长大了。直到今天,我才能真正发现什么、谁才是值得我珍惜的。
不止一次告诉你过关于和秋的一切,那只是时刻在做着的梦。即便梦经常做,即便梦的影响会延续到生活中,但那只是幻相。而只有你,只有你才是真实的,所以我在信里对你说,我爱你!
写这封信的时候,恰如面对着你,你耳边细微的痣,你手指甲上白云一样的白斑都在提醒着我,我们的感情是那么真真实实,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踏实。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就是从老四身上看到的,从街头流浪者和我们原来的房东身上悟出来的,这是脚踏实地的生活。
可能以前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太不切实际,尤其是在来北京之后的很多日子我都在碌碌无为地度过,现在,我醒悟了,你高兴吗?
许多往事值得回顾。或如清澈小溪,或似缠绵沧桑。几许忧伤,几多遗憾。当所有所谓的繁华皆成背景,穿越红尘迷雾,总会有一丝美好的记忆永存心底,使我们的生命充满了一世的生动。这一世的生动,一丝温暖的寻找,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它,就存在于我们身边的每个人身上,没有隐藏,而我们看不见,感觉不到。这些,是我在去了酒吧之后才算彻底明白这个道理。
有些东西,有些问题,有些事情,我们都在努力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时刻抱怨为什么的时候,已经人为地把事情给复杂化了。我想在这一点上,我还不配做一个合格的丈夫。那么,就让我从现在开始,用我的文字,我的音乐和我的行动来抒发来记载那丝温暖,那缕柔情,那份感动……让一切蓬勃入心。
等我们老的那一天,走过我们的青春,走过我们的繁华,至少我们还有一份埋在心里的美好值得给我们的孩子去讲述。当然,你也可以告诉孩子们他(她)们的爸爸曾经暗恋着某一个人,让孩子学会追求,懂得放弃,好不好?
不开玩笑了。在酒吧里很好,人好像也没有原来想象的那样对我有多少歧视,酒吧里不一样出来很多好的歌手吗?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样?是不是还为拖延婚事有些不快?都是我的错,我保证,在最快的时间找到房子,重新布置我们的喜房,这很快,要有耐心。
不说了,晚了,明天要早起呢,一吻。
风
2月3日
十二
写完信,对着台灯发愣。老四睁开眼睛:还没睡?
我说没呢。
我把灯光调暗,骂老四:怪不得那天你给我介绍酒吧工作的时候鬼鬼祟祟,你倒没给我介绍当鸭子的职业,可他妈的这活也让我步步逼近风尘了。
老四说你也可以不干,没人拉着你。我嘿嘿地笑,我说钱可再拉着我呢。老四和我聊了聊我们老家山东,伸懒腰知足地说他马上要回家过年,我们说了一阵子过年的往事,他翻身又睡,忽然,模模糊糊问我:你能忘记秋么?
我没回答。
我能忘记,我把过去当成是埋在心底的美好。
等我说这话的时候,老四已经鼾声如雷。
风吹动房顶上的什么东西,质地轻盈的东西贴着涩面的房顶滑行,如同一只猫走过,悉悉索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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