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叶孤舟横在某个渡口,一位老者端坐其上,任流水悠悠。不知道他是在等人,还是在等时间慢慢地来慢慢地往。想想,这个世界里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存在着的,无论存在的真义我们能否理解,相信它都会像一盏明灯照亮我们来或去的路。
烟雾慢慢从水流的上游飘摇而来,似乎是要下雨了,远处的青山在风里轻轻地舒展身体,从它最深秘的地方似乎传来生命畅快的歌声在水面上飘来荡去,那一波波细碎的纹浪像老者脸上的风霜,印刻上了时间的深度。
风来,舟摇。老者慢慢抬起眼睛。远方,天一片苍茫,云卷云舒,山峦蔓延伸展到目穷处湮没在天地里,虽是起伏却好像失却了生命的硬度似的,有些像花甲的老人经历了太多的沧桑,稍有垂垂老矣的感觉。空气里水的气味像初冬的风,清凉而湿润。一切似乎是在昨天,可渡口上草不知道何时黄成了土的颜色,那条蜿蜒的小径也露出了尖细的石块,像犬牙要咬食什么似的,发着苍白暗淡的光。熟悉的风景别样的心情,人总是此时彼时纠缠不清。老者不由收回远眺的目光,注目于流水。
流水如淡蓝的色带从远方飘摇而来,流淌里带走时间和一些因风而落的叶子,悠悠间,仿佛一切都是这样安然与随意,可摇动着的舟,左左右右,依然故我,不曾因时间和流水的远去而改变什么。老者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任舟摇而轻轻舒展起自己老迈的身躯,骨骼里似乎传来生命的声音,幽幽地撞击着心灵。
这个世界就这样,有些是永恒的东西却轻易而过,一如时间,它可以湮没一切,转眼间却又能让一切重生。有些易朽的东西却承载着什么,一如躯体,它固执地站在尘世的某个地方静默地等待着来或往,即使没有明天也毫不畏惧。永恒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心境。
水在岸的空间里来自远方又流向另一个远方,一切似乎都是这样,局限与被局限,伸展与蔓延都在一种约束里生长,一切都被冠上了一个词——所谓。
雾气渐起的水面,蒙胧的空间,一河一舟一人,一切似乎像着了淡墨的水彩画发着温润的光泽,悬挂在天地间,任风声漫过,任细波连连。
悠然里,老人的心似乎动了动,没有来由的叹了一口气,整整了身上的蓑衣,轻雨此时纷纷飘落,细碎地跌落在水面上,一抹痕迹也不曾留下,似乎像有些青春年华,只是瞬间就匆匆了断了今天和明天的联系,走得安然与随意,不曾料想有时候这也是一种罪过,因为它丧失了生命中的一些美丽。
渡口不动不移百年如一日地停留在那里,任身边流水潺潺,任风过雨走,看尘世沧桑变换。岸上栓纤绳的木桩换了又换,小舟来来又回回,一切似乎是个偶然似乎又是必然,真实得像个谎言。
老者坐在小舟上,随着飘摇的节奏,感觉融入进什么了,看着雾气袅袅的水面,尘世间的旧事也袅袅展开,悠然的心渐渐失却了静的意境,混沌的眼神里烟尘弥漫。
有些物事真的可以百年如一日的不变吗?一如渡口,它真的不曾动摇过吗?流过的水声真的一成不变吗?有人说万事皆有可能,想来大约有这个可能,那么也就是说,它也有可能曾经动摇过吧?!心中不由释然,看来万事都不是完美的,还是随心些好,至少心里不会生出多少烦恼来。有时候人的忧患常常是自己臆造出来的。
飞鸟掠过长空,清脆的鸣响惊醒了老人的回忆,他不由坐直了身体,眼睛随着鸟的身影投向远方。细雨霏霏,蓑衣间渐渐有了水的气息,蓑草的香味随之而来,老人不由笑了。
犹记当年发青时/纵歌不知宵几何/转眼风华随风去/晓得孤舟自横歌。风带着细雨轻舞飞扬,老人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澈起来,天地里又开始弥漫着悠然的味道,这样的场景怎么能不让人通晓某些东西呢?何况还有流水与孤舟相随。
有时候心境是能改变外界事物美丽程度的,所以人应该从容坦然地怀抱着美丽面对万物。
常常听山间的风声,常常看不息流水,虽然小河不曾千帆驶过,独有一舟,相信老者早已知道了渡人时渡人垂钓时垂钓的道理。人之老时是明白物之质的,浮华的过往常常是年少人的诗歌,一曲京剧才是成熟生命最真切的呼唤,一如此时孤舟蓑笠翁的意境。
身处这个世界,尘世本不是一河一流水一舟一笠翁的,也不是这样安静无纷扰过眼皆禅意的。尘世是个比小河更大的江湖,纷扰事无数,即使有时候我们远途跋涉烟尘浸染衣衫,也未必能找寻到一份心想的美丽,所以万事随缘,任来的来去的去,把心灵的怅惘忘却存留一份生命还活着的感动就足够了。
知道没有谁的心境能够一直如水,也知道没有谁总是能在孤舟自横的孤独里看见风雨的飘逸,但应该相信真正的美有时候就是远离自我与烟尘而升华来的。
远空无留意/孤舟由自横/蓑衣披风雨/处处皆人生。想想,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尘世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像想网样将为生活奔走疲惫的人们缠裹其中,如果我们能够在某时脱离开来,让人生里常常有孤舟蓑笠翁这样的风景和意境,那么匆匆走过的人生是何等的美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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