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秀梅这次进城，真算是大开了眼界，不仅见了世面，也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人要活得幸福，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所以一回到五里铺，她除了在镇上开了个小吃店之外，还有两件重要事情要办。一件自然是征得父亲的同意跟小林结婚，另一件是想说服父亲让妹妹重返校园。

和小林的婚事很顺当就办了。老赵因为秀梅前一次婚姻的不幸一直在责备自己，这次是秀梅自己挑的，加上小林人看起来很老实，总是笑喜喜的脾气也不错，就再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只是这第二件事秀梅一直没有开口，她想反正等到八月份新学期开学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也不用着急，再说这事母亲肯定反对，所以得先想个万全之策。

秀梅姊妹五人，没盼到一个儿子是老赵此生最大的心病与缺憾，也是秀梅妈在这个家里抬不起头的最终原因。

其实老赵打心底里也很想让女儿们读点书，识几个字，也曾经送秀梅的三妹子、四妹子上过几天学。可村里人都暗地里说老赵连个儿子都没有，竟然不让女儿学针线锅灶，去混在男娃娃中间读什么书，看以后浪野了怎么收拾。

秀梅妈也觉得大家说的对，姑娘家成天在外面玩，保不准真会出什么事，就老在老赵耳边嘀咕。老赵也早因为没盼到儿子，老赵家绝了后而心灰意冷，再一想说得也是，姑娘们等以上长大嫁人了，除了做饭干活外，能出得几躺门，上得几次街，认识几个字又有多大意义？所以也就顺从了老婆的意思，不再让她们去上学，而是帮家里放羊。

秀梅这次进城，算是饱尝了不识字的苦，不要说坐车，买东西很费劲，，甚至连个厕所都找不到。平时闲了也只能呆坐着，不敢出去逛街，生怕走丢了找不到回路。再看那些经常三五成群来小吃店吃饭的学生，那气质，那谈吐，那打扮真让她打心眼里羡慕。她当时就想到自己那尚在山里放羊的穿着破烂衣服，头发乱篷篷的妹妹，想想自己这饱尝艰辛，受尽磨难的生活，如果小时候自己也能上学，也能考上大学，那该是怎样一番光景呢。她便暗下决心，自己的一生就算已经这样了，但将来一旦挣点钱，就一定要让妹妹重返校园，一定让她也当一个文化人。

秀梅刚回来那些天，给妹妹们讲城里那许许多多的新鲜事，听得她们一愣一愣的，都梦想有一天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她也曾私下跟大妹子商量让妹妹重返校园的事，大妹子说自己不懂什么，但既然大姐说念书有那么多好处，自然就应该让妹妹去念书。

一个下雨天，店里客人很少，秀梅就把店丢给小林，和大妹子秀芳一起回五里铺的娘家。

二

到了家里，秀梅和秀芳先把三妹（秀英）、四妹（秀花）叫到一边，偷偷给她们说再让她们去念书好不好。两人一听要让念书，高兴得直跳蹦蹦。秀梅和秀芳就悄悄叮嘱她们如果母亲不同意，就死缠硬磨，非闹着去上学不可。

吃过饭，一家人在炕上闲聊，说村里东家长西家短，又说店里的生意，说来店里吃饭的各式各样的客人。老赵边抽着汗烟，边着女儿神采飞扬的说话，高兴得连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秀梅一看父亲心情这么好，便慢慢转移话题，先说城里打工的时候的新鲜事，又说来店里吃饭的那些跟三妹、四妹一般大的女学生有多聪明，有多能耐，再转回来说现在自己店里生意正红火，收入还不错，“爹，我想还是让三妹、四妹去念书吧”，最后很小心地说出这句在她心里藏了很久话。

父亲一下子坐直身子，紧盯着秀梅看，还没说出一句话，坐在墙角的母亲就先明确表态，说秀梅发神经，她们都长那么大了，再怎么可能去念书，这是万万不可的。

父亲也随和着说，她们小时候不是都进过学校门吗，也没念出个什么来，现在秀英已经12岁，秀花也已经10岁了，再去上一年极年龄也太大了，还是算了吧。

秀梅瞅准老赵的态度不是那么坚决，便好说歹说，比长比短，好费了一阵口舌。秀芳也在一旁帮腔，秀花拽着母亲的胳膊直摇晃，嚷嚷着以后不要放羊，要去上学。

秀花是最小的女儿，母亲最心疼她了。

经不住姊妹几个再三游说，老赵也心疼秀梅原先的遭遇，明白她为妹妹们着想的心意，终于答应让秀花去上学。秀英年龄太大了，再说两人都去学校的话家里的羊没有放，所以秀英照旧放羊。

母亲看老赵答应了，也耐不住秀花的缠磨，就不再说反对的话。

虽然父母亲只答应让四妹一个人去上学，但这已经是十分不易的事情了，秀梅满心欢喜。姊妹几个一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等到了8月28日学校开学那天，秀花梳着光油油的小辫子，穿着大姐前天刚给买的新衣服，由秀梅领着到镇上的小学报了名。

三

秀花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学习很努力，加上她头脑本身就机灵，而年龄也比班里其他同学大，所以学习名列前茅，期末考试总分得了第二名，拿回来一个奖章，乐得老赵缝人就夸。

秀梅看着四妹象小鸟一样快活，心里美滋滋的。

小林是个细心善良的男人，不仅对秀梅体贴如微，而且对秀梅的父母也很孝顺，老赵便把他当儿子般看待。看到小林对自己这般温存，秀梅便常想起在二牛家所受的折磨，越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一家人和和睦睦，小店生意红红火火，小日子过得倒也美满自在。

可唯独一件不如意，秀芳的婚事叫人头痛。

就在秀梅逃到城里的那段时间，老赵经媒人说合已将秀芳许给了上村的海强，双方正式下了聘礼。

可是秀芳心里却偏偏喜欢同村的桂娃。

桂娃很小就死了爹，从小跟娘相依为命，虽然已经长大了，也没人操心他的婚事，再说他也拿不出钱来娶媳妇。所以虽然也喜欢秀芳，却从不敢跟老赵提亲，秀芳就更不敢跟父亲说。

自从秀芳到秀梅的小吃店来帮忙以后，桂娃便隔三间五的来店里转悠，来了也不吃什么东西，只是动动这个，摸摸那个，有事没事地帮小林干点杂活，小林直夸桂娃人实在厚道。可桂娃和秀芳眉来眼去，秀梅早看出了端倪，连混带骗，把秀芳的心事抖了个底朝天。

这一抖不要紧，秀梅倒着实犯起愁来。父亲从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更何况人家已经下了聘礼，悔婚的说他的老脸上实在挂不住。但如果不悔婚，生生把秀芳和桂娃扯开，强迫她嫁给海强，那以后她的生活会怎样呢，会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呢？

秀梅想来想去，可就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她也曾试着说服秀芳，跟她说大家都说海强人不错，家里老人们也比较开通，还有一个弟弟，过不了几年等弟弟们结婚了就可以单独过日子，有一个小家，种几亩地，再不成就做点小生意，日子还是满不错的。再说桂娃家徒四壁，只有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日子也很艰难，料不定以后会有好多苦受。

秀芳眼泪汪汪的只摇头，还说什么如果让她不嫁桂娃而嫁给别人倒不如让她去死。秀梅想自己妹妹那个牛脾气，最是认死理，便不敢再逼她，也不敢跟父亲说。自己心里干着急，愣是没有办法。

眼看跟海强家的婚期只剩下两个多月时间了，老赵还蒙在鼓里张罗着婚事，秀芳整天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秀梅实在没辙，私下悄悄与小林商量，看有没有好办法。

小林一听，嗨，这还不好办，退婚得了。

退婚？秀梅只摇头，父亲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四

初秋的风已然有些萧瑟，街上行人也渐稀少，显得冷清。秀梅看店中客人不多，便与小林买了些菜水去五里铺看望父母。

老人最怕孤单，老赵见女儿女婿到来，便打开了话匣子，年少时争强好胜、意气风发，村子里古老的往事，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有时还加上手势，学着各种不同的声调，倒也生动有趣，活灵活鲜。这次回来秀梅看到父亲明显的又衰老了，头发几乎一半都花白了，背也微微有点驼，心中自已伤痛，再看父亲见到自己如此兴致，更不好扫他的兴，便只顾专注的听着，时时夹点感叹或是发问，老赵讲得就更投入，更来劲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秀梅两口子本想回去，可二妹三妹再三挽留，便住了下来。一晚上只觉心意慌乱，睡不着觉，后来又梦见好多人都在追打自己，一会儿又在追母亲……。早上醒来，便混混沉沉的有点头痛。

等吃了早饭，再吃了点药，又休息了一会，三折腾两折腾，从家里走起时已经快11点钟了。

回到镇上，小林远远就瞅见小吃店的门还没开，便说秀芳往常很勤快，今儿是怎么了，不会是生病了吧。两人急急赶到跟前一看，门上吊着锁子。秀梅头嗡得一下，知道事情不妙，慌慌张张打开门，房间里仍然整整齐齐的，只是除了几件旧衣服外秀芳的东西已全部不不翼而飞。秀梅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桂娃，便赶紧让小林骑上自行车去一趟桂娃家，看他在不在。

小林一走，秀梅就去问隔壁开铺子的大嫂。她说昨天好像看见桂娃在店里待了好长时间，今天一早秀花上学去之后，秀芳就拿着一个包袱匆匆走了，再没见回来。

秀梅的心冰凉冰凉的，几乎凉透到骨子里，一下子感觉好累好累，她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没能力站起来。这不懂事的丫头，怎么能干这样的傻事。没过门的丫头跟男人跑了，这在村子里是最最丢人的事，是一家人甚至是一个家族的耻辱，好胜了一辈子的父亲，那张老脸该往哪儿搁？瞎眼的母亲能再次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吗？今后一家人该怎么见人，还有那三个妹妹的前途能不会因为这事而受到影响……好久好久，她甚至没在意气喘吁吁的小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直到小林推了一下发愣的她，说总不能这样傻等，得想办法呀。秀梅才算回过神来。可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两口子一合计，先不要告诉父亲，由小林赶紧到城里找人，最好把他们两个追回来，再做打算。

注：《跟命运一搏（结）》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