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咒语

题记：不同时代的爱都会打上这个时代的烙印，不同环境的爱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阶层的爱会有不同的境界。爱与不爱，全在心意的修为，全在情意的锤炼，心在流浪，爱便也流浪……

寂寞的日子里，常坐窗沿前，凝望着檐外如轻烟笼罩的柳丝，任孤独的影去玩味流浪的心。深冬柳丝早已褪出绿装，远看好似一位蓬头散发的老妇，凄楚地低诉她沧桑的身世：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为尝尽人间苦和愁吗？

寒风拂面，柳发翻飞，似要堵住妇人的哭泣。面对这欲泣无奈，她常常怀疑人生，是否就是一场虚幻的梦？

曾经的她风华正茂，意气风发，那高雅那美丽足以令同龄自惭形秽。她抱着自己唯一的人生追求——爱情理想——苦苦跋涉。“今生平庸，无复他求，唯求一个能与我同欢共聚、乐此今宵的意中佳人。”这信念如同夜航的明灯，指引她从学校的闺苑踏上了社会的舞台。

社会是一个大熔炉，任何灿烂辉煌的景致或是顽强刚硬的性情，都会被它熔化成水、成血……她的纯情不足以扮演复杂的社会角色，她的美貌也如同太多的财富一样，吸引了众多丑恶嘴脸。腰缠万贯的富翁贪恋她的美色；见识丰富的学者性格怪异，几近精神分裂；相貌堂堂的英俊小伙，简直是流氓骗子。三次恋爱因与理想相悖而闹剧般的结束了。心灰意懒中，白马王子的理想逐渐化为幻影，终至于消失，不自觉的遁入自我心林，以求隐逸，聊以慰藉那伤痕累累负重的心。

“往事不堪回首”，蓦然回首中，校园风光又上眼帘。她苦恼地闭上眼帘。“曾经沧海难为水”，耳畔又回响起那人声讨的谴责：“嫁给你所爱的人，你不一定能得到幸福；嫁给一个爱你的人，你定能终生享受幸福。”

可怕！这话像咒语一样咒了自己半辈子。果真天理昭然吗？可恶！他有预言家的卓识和远见。他在哪里？今日的他该发达了吧！不，不会的。自己也曾咒了他一句：“你要能考上大学，我就去跳楼。”上苍也应该让这句咒语紧箍他半辈子。难道自己的就不灵？不可能，绝不可能。

累得疲惫不堪的元，这个傻瓜蛋！昨晚不知从哪摞来一张报纸，说是给自己聊解寂寞。那张黑白传真多像校园时期的那个冤家。不，不会是他。他再发达也不过一个知识阶层的人，怎么能成为威名集团的董事长呢？同姓的人多，何况他们并不同名，这位陈董叫“陈通”，那个冤家叫什么“世义”来着。

校园时期，他算老几，黑不溜秋，瘦小单薄，阴阳怪气。如今报纸上的陈董容光焕发，富态万千呢！现在她都不能想象，那人当时还会傻乎乎拉着自己说：“嫁给我吧！我能保证让你终生幸福。”痴人说梦！两年同窗，自己未曾与他说上两句话，怎么会惹上他的麻烦？简直是胡闹，戏弄本姑娘。当时的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何必一定要用话语刺伤人家呢？那冤家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回忆的，各方面都很平庸，人更不活跃，人们稍不留意，简直可以把他忽略掉。就像家里一件不显眼的日常摆设，假使你不留意，它是不复存在的。

一整天的胡思乱想，也能搜出那人的一点光彩。唯一的莫过于那次主题班会。人人都在谈个人的理想与信念。默不作声的他出语惊人：“我的信念便是奥斯特洛夫斯基那名言——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不因……”自己如今已记不起那句名言怎番说了。只记得那时他说得气贯长虹。自己吃惊，也为他感到别扭。就好像自己在大众场合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没有什么崇高追求的自己，当时显然小觑了他那番豪言壮语。

踱出房门，浑身冷颤。窗台上的紫罗兰叶默哀似的低垂着头，祭奠往昔青春。邻嫂捎话说，元今晚又不回来了，叫她一个人用餐。真气人，连电话也不来一个。生活实在到处布满悲剧的泥坑，好人总是遭磨难。自从供销部门掀起承包热后，好端端的工人做不成了，要到处奔波，看来今天的辛劳还没有头绪。怪也只能怪元做财务会计，太老实巴交了，竟被人挤掉了。说不清是悔恨，还是歉疚，她只觉得自己无休止地牵累了元。尽管这样，元也不让自己抛头露面，说愿意供养自己一辈子。

原以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人，尤其是好男人，认定天下男人都负心。可不，元或许是一个例外。他自身难保，却总安慰自己：“困境总会过去的，迟早会找到事做。借点钱算什么，你不用着急。”元借了好多钱，说是做生意，可不知在做什么？总亏了。说实在话，元不是自己以前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可他有理想中的那份爱心。

看到元瘦削的颊、惺忪的眼、焦渴的额，自己便怨恨自己，哪能这般折磨他呢？懂得心疼一个人，或许就是所谓的爱吧！可这爱是建筑在婚烟的基础上，是结了婚以后，才唤起她失落的爱。许多人老在追求要有爱，才能结婚，自己以前也有这种想法。其实结婚前的爱情是一种美好感觉罢了，是没有根基的，也不牢固的，有时并不可靠。结婚后产生的爱情才是刻苦铭心、天长地久的。那些象自已以前一样的少男少女们，有几个又这样思索过呢！

时针指在十二点，外面漆黑一团，如一头巨兽张大着嘴，吞噬着屋子里漏出的点点白光。单调的时钟嘀嗒声搅得空气也冷一阵、热一阵。邻嫂说话时那审视自己的眼神，不也分明在责怪自己：好好一个人儿，饱食终日，让男人去受罪。那份鄙夷、那份刻薄，自己哪就落到了这般无能的境地？这就是未老先衰吧，人来世上走一遭，是否本来就难免这样？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陈董事长”那张照片，越看越像那家伙，只是比以前胖了许多。要真是他，人生就当如他这般风光，要不太窝囊了。她不敢再看，移开，转而读起了文章，一篇小评论说什么改革开放时代呼唤着实干家，说什么商品社会是现代文明的结晶。她下意识地漫骂，简直胡说，现代文明狗屁不如，机器逼着人逃离生活，高楼大厦封闭人的心灵，文明简直是人类禁锢自己的链锁，是扼杀人类崇高精神境界的刽子手。君不见，商品社会物欲洪流，尔虞我诈充塞着每一个角落；金钱铜臭、物质至上成为无上追求；贪污腐化、奢侈享受成为社会时尚。要不是如今的潮流，自己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一味的追求依傍，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变得好逸恶劳了。像三十年前，大家都凭着一双肉手，地里挥汗吃饭，自己也不至于缩坐家里的份。

耐着性子将评论看下去，心里猛然一惊，文中例子便是那个陈董，说他大学毕业后，放弃铁饭碗的研究工作，白手起家，靠着勤力苦干，创下了威名集团的宏业，是新时代的楷模，是当代企业家，是实业兴国的栋梁之材。底下附小字一行：陈董系我市振兴中学毕业，原名陈世义。

“嫁给你所爱的人，你不一定能得到幸福；嫁给一个爱你的人，你定能终生享受幸福。”苑只觉得眼前一黑，满脑袋轰鸣声，她紧紧攥住报纸，下意识地撕绞、揉碎，心里却不停地叫唤：“陈董……事……长……”

突然电话铃响了，勉强抓起听筒，陌生的声音：“钟太太吗？我是正骨医院，钟元是你丈夫吗？你丈夫因酗酒撞车，生命垂危，速……”

“呼啦……”听筒掉了。

苑什么也没听见，嘴里喃喃着：“报应！报应！”。懵懂中，推开门，倚定楼栏，她忽然看到前方黑幕中许多人招手，心头陡然如孩子见母亲般的亲切，只见母亲伸出手来，下面人潮鼎沸，耳边有人催：“跳下去！”……

第二天一早，钟元面现喜色，匆匆往家赶——他急于回去把谋定工作的喜讽告诉苑，让她欢喜。偶尔一瞥，发现市报一则新闻：

《小偷窃财未遂得证件，酗酒丧命；医生误断身份拔电话，少妇跳楼》

这才惊呼，昨晚挤电梯时丢了钱包，钱并不多，但里面有个工作证很重要。他只得又掉头往派出所赶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