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冬天很冷。风紧张地应付着高中课程,唯一的喜好便是独自一个人去学校后山散步,然后把心情素描写成一些古不古、今不今的长短句。那时他很牵强地把它叫“诗”。
风喜欢上一个叫雨的女孩。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因为她走得很晚。风要每天目送她走出教室,然后再……在她的课桌里留下一张用心写下的字条,一首诗或者一句简单的问候,风每次都在字条的后面署着一个连她也不知道的名字——“你的影子”。
人永远也无法掩盖那些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情感。风却竭尽掩盖之能事,让爱的火焰从这个最寒冷的冬天一直燃烧到第二年夏天,毕竟高考就要来临了。风也想过向她表白;也有过在她回寝的路上,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一样,跟着她……在那一瞬间,有一种东西真的无法克制。
在高考完后的那个晚上,风和同学喝了一夜的酒。可风的大脑仍保持着高度的清醒,他在整理自己行李准备逃离的时候,一刻也没忽视过前面那条通往校门口的路。在那条路上将会出现一个他等了一冬的女孩,她就是他呼喊了一冬的雨。——风早打定主意,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为她揭开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别让我期待的目光在一个地方久久地停留/别让我一冬的火焰将自己埋葬再孤自回家。——风曾在自己的日记里记下这样的诗句。
雨的影子终于出现了,在那条路上,她迈着怎样的步伐,是失落,是迷茫,还是等待。风的心跳得很快,风的脚步如飞。当风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雨的面前的时候,他们相视而笑,心照不宣。风笨拙的手把一个精致的笔记本递给了雨。风轻声地问她,在这个夏天,可愿接待一个远方的客人?她可否犹豫,风没有留意,但她是答应了的,这让他喜出望外。此时此刻风甚至认定,她就是那个可以指引他走完今后道路的那个女人。
可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雨考上了一所本省最差的专科学校走了,而风——仍要在同一个地方苦苦地挣扎,苦苦地等待,为了自己没有完成的梦。
在那一年,他们彼此通信,就像朋友那样远远地牵挂。但仅此而已。毕竟沟通需要距离,而时间把距离拉长,空间把距离拉远,心灵的距离再近也无法融化各自内心的孤独,他们在彷徨中走向了两极,一个是南极,一个是北极。
风给雨的最后一封信,是风写过的第一封情书。雨的回信很长,很长。风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没有流泪,但他却在那个晚上,烧毁了自己两年来的所有日记,那是风自己写给自己的恋情。那封信里的一句话,风永远不会忘记,“如果你先向我表白,我一定会选择你……”
雨是用风送她的笔记本开始写日记的,他是在不经意看见她的日记爱上她的,而,风也正是因为这本日记走近了她,又远离了她……
2·
风和云是大学同班同学。云个子不高,白净、秀气,有着典型的内在美。
每天下午或者晚饭后,风和云总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校园的同一个地方,他们都喜欢打排球。在打排球的时候他们彼此相视而笑。
风喜欢看云无时无刻都流露在脸上的笑,尤其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每当他的眼光与她相遇,风就会感受到一种外在于己的力量,就仿佛一个灵魂的使者在遥远地召唤。风毫无疑问地被她,迷人的笑和那双通神的会说话的眼睛征服了。因为那笑太甜,也太过诱人;因为那眼神太纯,太真,让人根本无力抵御。
像这样一位女神般的女孩,风宁愿一生做她最忠实的奴仆,用全部的生命爱她,为她服务。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彼此的距离,保持着一种女神与她的仆人应该保持的距离。
直到有一天,风突然发现,这种距离已无法再保持下去。
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他闯进了云的生活。风是个男人,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女神成为别人的奴隶。而且风的灵魂已经彻底被她俘虏,没有她,他的躯体,就是一具骷髅。风之与云,是绿之与春的依赖。没有了云,风的生活就没有了色彩,没有了依靠。无奈之下,风做出了最后的努力,向她表白了自己的心声。
在那个美丽的染血的夕阳之下,风和云结伴而行。风把云拥在怀里。风把从前压抑了的全部的爱,一股脑地给了云。他要让云回到他的身边,他要把那个横刀夺爱的家伙从她的世界里删除。可在激动之后,在血液冷却下来之后,云没有如风所愿。她只告诉他,说等和他的关系解决了再谈。就这样,风一天如一月地煎熬着自己,等待着云的归来。也不知道过了是多少天,还是多少月,等风再和云相会的时候,风绝望了。云告诉风,他不是她的归宿,不是她理想中的男人。
难道要孤独一生,没有人陪?风从此开始与黑夜为伴,与酒精为伴。风白天上课、踢球,晚上泡图书馆,读小说,想方设法耗尽自己全部的精力,来忘记云。可云总会从风的不知是哪一根神经线钻出来,让风隐隐地痛,丝丝地疼。一到这个时候,风便用酒麻醉自己,让苦难的灵魂得到些许的安歇。这样的苦痛与煎熬,伴随着风捱到了毕业,他们到了不同的城市,从此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过了若干年后,风和云在一次同学会上再度重逢。彼此不再有肉体上的距离感,仍用眼神进行灵魂与灵魂之间的交流。就仿佛从前有过什么约定一样。一切都没有变。一切又都已不同。他们在最后分别的时候,都流了泪。这是风为女人流过的第一滴眼泪。不知道这眼泪是一种遗憾,还是一种怀念。
3·
风和火是在火车上认识的。那年春节人很多,车很挤。风和火是被人群拥到一起的。风和火之间仅一衣之隔,彼此呼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火有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眼睛水汪汪的,也就十七八岁。聊天中,风知道,火是离家出外打工的打工妹。火仅上过小学,还没有毕业。下面两个妹妹,为了攻妹妹上学,一年前离乡背井到锦州打工,那时她还不到16岁。也许是出于同情,或者由于一双男女,肌肤相亲,十几个小时的缘故,风对火萌发出一种格外的好感。火提前下车时,他们互留了联络方式。而后,风曾给火写过两封信,由于始终没有回信,风也就慢慢将火淡忘了。
一天,风的同学敲门说有人找他。而进来的人风根本就不认识。两个男的,一个年纪40上下,一脸凶相,他是火的父亲,另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后来知道是媒人给火介绍的男人,下过聘礼的。他们是来管风要人的,说火逃婚来找风了。这让风一头雾水,但还是请他们在一家便利店吃了顿饭。那天风和他们在火的一个远房亲戚家找到了火。
在那条风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巷里,火跟风说,本想找份工作安定下来再来找风的。这让风感动万分。在雨中他们相互拥抱亲吻。然后风违心地劝说火让她一定回家。——这是风在还没有找到火之前就向火的父亲承诺了的。火开始坚决不肯,又是风说和她一起回后,她才答应回的。其实火比谁都清楚回去意味着什么,而风竟没有给她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
风在和火一起离开城市的时候,在火车站地下商场买了一条水晶项链送给火。这是风给火的关于爱的信物。
第一眼见到火的家乡,风有点失望。她没有名字那么美。小城南北东西向仅两条柏油马路交错,也许天还早,店面大都没有开业,只有汽车客运站里不规则地摆着几条破烂不堪的松木长椅,零星几个等车的,或坐着,或将手伸在袖筒里来回渡着,不时跺下脚发出的些许声响,方显出儿点生气来。他们又坐了近一个小时的车,才到火的家——一个不知名的村子。村里抬眼望去,到处是草坯房,由于周围没什么山,每家都堆了高高的草垛。坐了一夜的火车,没有睡觉。饭后风和火在火的大娘家睡了整整一个晌午。等风醒来的时候,一屋子的人像观赏大猩猩一样的眼神盯着风看。风仿佛仍在梦里。一天之前风还悠闲地在学校里安详地读着小说,而现在自己怎么就出现在一个如此陌生的地方了呢?风真有点害怕起来,他们不会把我杀了炖了吃了吧,——身边的火未必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当时风真的怕得不得了。
火的准男人也是跟他们一起到的。他不是本地人,好象是哪个煤矿的,距离火的家乡有近十个小时的火车。在那的那天晚上,火跟风讲了一个大学生和她村上一个姑娘的故事。故事里的大学生让那姑娘怀上了孩子,走时发誓说半年内一定回来接她,可姑娘在满怀期待地等了他半年之后绝望地服毒自杀死了。可能跟这个故事有关,风和火没有任何的誓言,就这样分开了。
走的时候,也没有拥抱,没有任何的问候和嘱托,火送了风很远,在那个赤luo裸的土地上,风走出很远仍能清晰地看见火的身影,她那飘扬在风中的乌黑的长发。
火曾有过一个梦,而那梦被现实叫醒了,击碎了。火现在应该仍和那个男人过着平淡的生活,如果火生的第一个孩子不是男孩,那她一定不止一个孩子,她的大女儿也未必能上得完小学,如果是在风走的那年火结婚的话,火的大女儿也应该有十二了,而那年火才十七……
2006·12·11凌晨 改于涿
本文已被编辑[千叶红]于2007-2-3 12:39:4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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