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四十天,等不到他的电话,也等不到他上网。
我近乎发疯的拨打那一串熟悉的数字,却永远处于关机状态。
揣不透他到底是怎么了。
在qq留言里,我一遍一遍得利着发:“你他妈的还活着,就好歹出个气!”
还是不见他的任何消息。他与所以人断了联系,包括他的父母,包括他的恋人,包括他的同事,包括我——如果说,他由于不得已的原因,脱离了原有的生活圈子,断了所有人的念想。那么,我是他唯一要联系的人,即使他杀了人在逃,也是要与我联系的。
整整十三年,我们从一张床铺上滚出来。小学,初中,高中。他打小与父母合不来,常常赖在我家不走,日子久了,大家也习惯了他在我的家里过活。他的父母习惯了没这个儿子在身边,我的父母习惯了看两个傻小子天天打打闹闹亲如弟兄。衣服一式卖两件,书包一次卖两个。他的所有事,我的所有事,无大小,无巨细,都会彼此分享。哪个女孩子脸蛋儿好看,对谁谁动了心,做那种梦了……总之,成长中的男孩儿遇到的一切苦恼与快乐,我们都会一起分享。
可是,他失踪了。
就是我绝望着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了的时候,我接到他的一个电话,只匆匆两句,三四秒钟,电话就断了。他说他挺好的,叫我别担心;他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好好报答这份兄弟情。
我懵了,不知道他的生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凭着这个电话号码,我决定去找他,不管他遇到了什么事,我想帮他。怕父母担心,我瞒着他们。从朋友那里借了200块钱,我匆匆从西北的一座偏远小县城出发,赶赴那个叫邯郸的城市。
去了,辗转一个星期,终于打听到了邯郸下辖的一个村子。听说那里有无数抱着淘金梦远道而来的人们汇聚,尤其重要的是,其中有很多西北人。
找到那里的时候,我口袋只有50块钱了。我仔细地用黑色胶布把钱粘到衣服的衬里里面。然后,我走进了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要找的人不在,可是他的“家”在。家是个什么概念,打小我就是清楚。可是此刻,在他们口口声声称之为“家”的地方,我却无所适从了。他的“家人”是一群非常非常热情而亲和的人。他们的热情让我不安且害怕。刚刚进了那间简陋的房子,也就是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他们几个人就争着抢着开始为我服务了。有的打来洗脚水,为我洗脚。没抢着脚的人,就细心地洗干净手,然后温柔地给我按摩肩膀,为我驱除旅途劳动之疲惫。他们像是钻进人灵魂的虫子,清楚的知道我需要什么,在想什么。洗完脚,他们几个人默契地动作,把我抬到床上,有人在洗我汗臭的袜子,有人在擦我灰尘两寸厚的皮鞋……我还没醒来的时候,有人准备好了早餐,有人准备了热毛巾,有人把筷子递到了我的手中……然后,他们说,这几天他们放假,不用上班,他们带我去听课,听怎么样让人发大财的课。讲的人激情四射,听得人忘乎所以,有人疯狂地鼓掌,恨不得把心剖开来,让大家看到他是如何的在乎这兄弟姐妹般的情谊,他们热辣辣的亲和着,他们细密密的周全着……他们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我能够加入他们,因为他们是那样的需要我在乎我。他们相信我的加入会让他们更完美更和谐……我初来时的警戒心一点一点焕散:他们是这么好的人!
午夜,等其它人都睡了的时候,我摸摸绑在暗袋里的那把精巧锋利的手术刀,我明白,如果再不走,我就再也走不了了!一人一句,一天一句,他们的生存理念灌入我耳朵长在我心里的时日还远吗?
他一直没有露面。以他的聪明与理性,该不会加入这么疯狂的组织吧?我幻想着他的出污泥而不染,却迟疑着不敢下结论。
我相信,我要走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
终于,第四天的时候,我挣扎在残存的那一丝儿理智里,坚决地要踏上归程。
他们轮流给我讲“家”里的谁谁,其父刚刚去逝,都没回去;“家”里谁谁的姐姐得了白血病,大伙儿天天咽咸菜啃干馒头过日子却毫不犹豫地凑了十多万……一个一个的电话打过来,课堂上见过一面的,他们热切的问候,殷勤的挽留……我装出一幅傻呆呆的白痴模样,迷糊着拖了行李说家里有事,一定得走。行李箱上的密码乱了,我看在眼里;口袋被翻了,我看在眼里,但,我什么也没说。他们知道我走不了——他们知道我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但我还是坚持到了车站,我说我要回去凑钱,我说这地方真好,这些人真好,但我不能老靠你们大家养活着,我得回去弄些钱,再回来跟你们一起学习,一起生活。
我坐上火车。
临上车的那一瞬,我看见一个影子在站台的一侧闪过。没错,是他!根据我的感觉,这些天,他一直在,但他却不见我。我曾设想过把他敲昏了然后带上火车。只要能把他弄回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见我。
我回到西安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了。黑胶布里的那50块钱卖了车票。两天两夜我水米未进。饿着肚子在西安下了车,然后上了一辆天往平凉的班车。
在车站,我等着前来为我交车费的妈妈,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怎么样,才能够让他醒来,让他回家?
2007年1月27日为海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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