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独立生活]恐慌(上)废默

发表于-2007年02月02日 下午5:33评论-3条

2003年春天,非典在短短的时间席卷全球32个国家和地区,截止2003年7月2日,全世界共有8442人感染非典,死亡812人。面临和经历非典,对中国来说,乃至世界来说,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严峻的考验,考验着各国政府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和富于大局的把握能力,同时,sars也考验着每一个人。中国政府在抗击非典上采取了日益积极的措施,抗疫工作打开新局面,疫情得以全面公开,从而成功地控制了sars疫情,可是,疫情之外的一些人为因素,心理危机和心理后遗症,让我们在非典过后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思考……

——题记

来北京一年多,孙洪峰还不知道故宫的门到底朝哪个方向开,他不知道地铁和火车究竟有什么区别,不知道北京的三环在六环里面还是外面。一年前的秋天,孙洪峰和家乡的一帮人为了生计,背着包裹搭着长途客车不远千里来到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一年多过后,孙洪峰还是对北京一无所知,陌生得像在家里听到北京的名字,仅是感到兴奋和充满好奇。孙洪峰眼中的北京,局限于电视上看到的香山和长城,还有长安街、西单商场和天坛。为此,孙洪峰都没有脸面和儿子在电话里长聊,他怕上小学的儿子问起北京好不好这类简单的问题。北京好吗?孙洪峰不知道,北京好不好关自己什么事呢?孙洪峰只知道在北京挣钱比在老家容易一些,相对稳定,工期长。不过活儿还是那么累,饭还是水煮白菜淋上卫生油和圆的或者方的馒头。身处北京,离北京的距离好像和在家乡一样那么遥远,让孙洪峰在北京的四百多天,天天像在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孙洪峰习惯了每天早晨从潮湿的工棚里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捏捏自己的脸,看是不是在做梦,看是不是一觉天明,自己躺在老婆荷花的身边懒洋洋地醒来。

这生活像一个梦,日子则像是蒙着眼罩的驴子在围着磨盘一圈又一圈地拉磨,丝毫没有改变。下车伊始,孙洪峰迷失方向,丧失方向感直到现在,孙洪峰不好意思说。转向能转出时间上的记录来,是一种耻辱。孙洪峰小心翼翼地隐藏着,陷在不辩东南西北的迷雾中。不过,转向并不影响孙洪峰判断准确的方向,转向转的只是意识,大脑却能做出正确的分析。太阳不能改变从东方升起的命运,孙洪峰明明知道太阳升起的方向应该是东方,尽管他有意识地调整,盼望着一下子拨开云雾见晴天,但他一直都没能实现这个愿望,苦恼地看着太阳从正南方向冉冉升起,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离开北京的那一天,从而开始了一场冗长的噩梦。

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注视着脚下的北京,将北京四下的景色尽收眼底,一览无余。早晨,暮春的阳光格外灿烂,均匀地在建筑、泥土、钢铁和人的身上、脸上涂抹上一层暖暖的颜色。孙洪峰和他的工友一样,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走到楼下,孙洪峰习惯站在楼下仰望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和耸入云霄的大楼主体,每当此时,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自豪的成就感。农民工也是人,也是在为祖国的现代化建设增砖添瓦,孙洪峰美美地想上一阵,在工友的催促下戴好颜色鲜明的安全帽,登上升降架。

阳光斑驳的影子零乱地越过机械横梁和防护网菱形的筛眼儿一个劲儿地晃着眼睛,就像坐公共汽车望飞速倒退的树木一闪而过一样,使人眼花缭乱。升降机越升越高,视野越来越开阔,远处的高楼大厦海市蜃楼似的展现在海洋般波涛起伏的城市建筑群中,耳畔听见晨钟声悠扬地在天地之间回荡,层层叠叠跌落。三十二岁的孙洪峰深吸一口气,肺泡里充满豪情满怀,眼睛里闪耀着黎明的清新。

人与人之间的深黑色的瞳和黄褐色的瞳,浅蓝色的瞳,在这些天里,几乎所有的瞳都在私下传递着一种另样忐忑的信息,当眼睛望向铺天盖地的标语的时候,各种各样的瞳晶体里会映出这样两个字:非典。

孙洪峰不知道,如果不是阿鹃主动投怀送抱,他或许永远会沉寂在自己简单而枯燥乏味的天地里,像置身事外的老王一样安然无恙地度过难关。如果可以选择,相信孙洪峰会毫不犹豫地拒绝阿鹃,尽管他想阿鹃想了不是一天两天。

孙洪峰是一个孤独的人,沉默寡言,不善交往。他在每天收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一把脸,或者露天在整日流淌的自来水管前用毛巾擦拭黑黝黝的脊梁。吃完饭,别人去打牌,他会回到工棚,打开皮箱的小铜锁,然后拿出存折看上一两眼。

存折上已经存了一万块钱,老板还欠着将五千元的工钱,楼的主体一旦完成,他就可以把剩下的工钱理直气壮地讨到手里,给妻儿买些衣服,逛逛伟大的首都北京。孙洪峰的最大愿望就是在北京一饱眼福之后坐上电视里飞驰而过的流线型火车回到日夜思念的老家。

一想到家,孙洪峰想起胖嘟嘟的媳妇荷花,不禁热血沸腾。不见女人久了,看老母猪都是双眼带皮的。

阿鹃捏着鼻子踢开被踩瘪后脚帮的没主儿的劣质皮鞋,进屋,后面跟着走路不停摇晃肩膀的老四。孙洪峰一见阿鹃,脊椎骨顿时没有了支撑的力量。你来做啥?阿鹃站在孙洪峰面前,孙洪峰不能再低头视而不见,问。阿鹃说,大事不好了。阿鹃的嗓子很甜。

阿鹃是老王的女儿,老王是伙房的师傅。阿鹃跟着老王做饭炒菜,没事的时候也上工地捡一些轻巧的活儿来干。长到二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还没有婆家。阿鹃找不到婆家的原因就是疯疯颠颠,跟谁说话都没有年龄和性别的距离。阿鹃长得其实并不好看,只是脸白,一白遮三丑,就单凭借这白嫩的脸面就让工地上想老婆想得半夜睡不着觉的人不自觉地偏移视线。阿鹃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嗓音却好的出奇。阿鹃一张口,能让黑灯瞎火里碰到她的小伙子神魂颠倒,一做梦就能梦到甜舔的声音,绕梁三日而不绝。孙洪峰也是男人,在阿鹃身上曾吃过这方面的亏。

孙洪峰从枕头底下摸出压扁了的烟卷儿,抠出两支,捋直,扔一支给老四,叼一支在嘴边,依然不敢正视阿鹃的眼睛:有啥大事?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咱是干活儿的,叫干啥干啥就行了呗。

阿鹃挨着孙洪峰坐下,孙洪峰向旁边让了让,阿鹃又得寸进尺了一屁股的距离,摇晃着孙洪峰的胳膊央求:哎呀,不是,我给你说真的,北京有非典了,咱们不是老乡嘛,商量商量,走还是不走?

孙洪峰抬起头,老四抽着烟说是,不商量不行了,不走不行了,不走会死人的。孙洪峰说,不就是非典嘛,非典型肺炎,典型肺炎又咋地?这是医院的事儿。孙洪峰看见老四就气不打一处来,别看是老乡,老四这家伙可鬼着呢。前几天要不是信了老四的鬼话,他也不会吃阿鹃的闭门羹。

孙洪峰对非典多少也知道一点,知道非典的那一天他就是受到老四的怂恿,一时心血来潮去找阿鹃的。阿鹃在伙房外间正看着电视。孙洪峰就跟着阿鹃看电视,看见屏幕上一大帮人在殡仪馆给一个人送行,哥哥是谁?孙洪峰看着许多名影迷聚集,手里拿着鲜花,手臂缠上白色蝴蝶结,还有周润发,刘嘉玲,人山人海地戴着白色的口罩聚集在殡仪馆前。孙洪峰就笑,说吊丧还有他娘的戴口罩的,真稀罕。阿鹃当时回头奇怪地看了孙洪峰一眼说,你知道啥呀,那是害怕非典。

非典?那是孙洪峰头一次听说这个概念,问:非典是啥?阿鹃说,是一种流行病,叫非典型型肺炎,喘气都能传染,听说,北京也有了,谁都治不了。孙洪峰自信地拍打着胸膛说,我就不怕流行病,打小我就没得过传染病,一年两年的也不感冒一次,怕那干啥,不就非典型吗,典型的我也不怕。阿鹃说算了吧,就你?!阿鹃当时露出不屑的神态。

想起那一天,孙洪峰格外来气,他不想听两个人的唠叨,摆出一副雷打不动的姿势,说非典就非典吧,这活儿干不完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第一次的预谋,老四和阿鹃知难而退,悻悻而返。

两个人走了,打牌的人陆续回来,回来躺在床上还是说非典。孙洪峰闭着眼睛想阿鹃。阿鹃最能吸引这些青年小伙子的其实还是她的腰肢屁股和奶子,那叫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从后面看,阿鹃就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工地上的大伙都管阿鹃叫西施,孙洪峰也跟着叫,阿鹃都一概痛快地答应。阿鹃的生活离不开工地上的这些人,在一群男人当中练出左右逢源的应付手段,每当有人色迷迷地望着她的胸脯的时候,她既不害羞也不躲避,反而正面迎上去,让自己的优点充分暴露在面前的男人眼前,问是不是比他们老婆好看?每当这时,孙洪峰都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

是老四告诉孙洪峰,阿鹃和老王炒的菜一样都是论“碗”卖的,这一“碗”能抵得上老王炒的五十碗。老四怂恿孙洪峰要不要试一试,很爽的,老四描述的时候闭着眼像个瘾君子,好像他在阿鹃身上试过多少次似的。孙洪峰也想,可他不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说,五十碗白菜猪肉钱可是他两个月的伙食费,他舍不得,也没那胆量。他总是靠意淫来解决这一切。坐在伙房里,孙洪峰吃饭不像工友一样风卷残云,也不像三五成群的工友猜拳行令,他喜欢单独来上一瓶小二,也不用酒杯,就那样对着瓶嘴儿一口一口地抿,眼睛看着电视和电视机下面晃动的奶子。

马上要竣工了,孙洪峰开始琢磨是不是来上一碗的问题,这问题困扰着他,看着存折上的四个零,他心里有些活络。回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愿望越急迫,他开始夜不能寐,其愿望的迫切甚至超过了在天安门城楼上站上一站留个影。他不能不去想这个问题,粘在视线里阿鹃的身影总在诱惑和挑逗着他,不管是在工地上干着活还是吃着饭还是睡觉,阿鹃都在他眼前诱惑般地晃啊晃的,让他晕头转向。有一段时间孙洪峰经常装着一百块钱,钱攥在他的手里从崭新的一抖就会发出清脆悦耳声响到皱成卫生纸一样的绵软潮湿,他都没有勇气向老四教的那样勇敢地向阿鹃提出申请。

孙洪峰就是这么懦弱,除了喝一瓶小二之后胆量会大些,其余时间,心里想的和做的完全是两码事儿。

他尝试过,没有成功,被臊得灰头灰脸。那天,就是阿鹃看张国荣下葬的那天,孙洪峰有预谋地来伙房吃饭。他选择的时间是焦点访谈演过之后的时间。伙房里没有多少人,都吃过饭找地方打牌去了,就剩下阿鹃一个人。孙洪峰低头迈步进屋,问王师傅呢?阿鹃看着电视回了回头说在灶上呢,说完还是看电视。孙洪峰就走向灶间,翻腾着货架上打蔫的蔬菜对老王说给炒个大肠,汆个羊肉丸子。老王乐呵呵地站起来说,小孙今天是过年呢还是捡了钱了?孙洪峰嘿嘿地笑,说做得好吃点,多放点醋。孙洪峰说完就回到外屋,指着柜台说来瓶大二。

阿鹃笑嘻嘻地拿来酒壶茶壶,孙洪峰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鹃的胸。阿鹃的奶子就是大,一颤一颤得,让人眼晕。孙洪峰就想媳妇的奶子,两年都没人摸了是不是还是那么饱满?孙洪峰坐在椅子上看着阿鹃,手不自觉地摸向兜里。阿鹃倒上水,回到电视跟前看电视,孙洪峰没话找话地说,鹃儿,一会儿你也陪我喝点儿?我一个人喝不了,明天还要出工,不能喝太多。阿鹃头也不回地说,你一个人慢慢喝,喝不了留着下回喝,我今天心情不好。孙洪峰吓了一跳,暧昧地试探:我知道怎么回事了……阿鹃说你知道啥呀,我的偶像死了。

孙洪峰就看到送葬的一帮歌迷影迷都戴着白色的口罩。

老四打牌输了钱,回到伙房,拿起筷子和酒盅不客气地坐在孙洪峰的对面,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孙洪峰看着老四大吃大喝,气得把筷子一扔说你他娘的真是操蛋。老四白了孙洪峰一眼说,别抱怨了,有钱抓紧吃点喝点,外面都开始传人了,说人死得像传鸡一样一片一片的,还他娘的计较这些,你有钱顶个屌用。阿鹃关注完自己的偶像也拉把凳子凑过来说非典,和老四聊得兴致勃勃。孙洪峰心里那个气啊,把老四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坟墓里拉出来挨个的骂。

好不容易打发了老四,孙洪峰趁老王不注意塞给阿鹃一百块钱,阿鹃没有接,说算了,等非典过后再说吧。孙洪峰把钱又递上去,用暧昧的眼神盯着阿鹃阿鹃,说阿鹃,不是饭钱酒钱,我想……阿鹃惊愕地望着孙洪峰,明白了他的意思,气急败坏地抓过钱一撕两半。撕完钱,阿鹃挺着胸脯趾高气扬地说,你把我当啥人啦?

孙洪峰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得恨不得一口气跑到楼顶然后头上脚下地跳下来把自己活活摔死。

非典就是一场噩梦,对所有人的噩梦。孙洪峰对于这场噩梦,像冷水锅里煮活青蛙一样,他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缺乏应有的敏感性,他还沉浸在没有得到阿鹃的懊恼和失败之中,男人通常面临这种情况、尤其是没理由地遭到拒绝的情况下都会有浓重的失败感。

孙洪峰天真地做着一个美梦,美梦破灭,破坏了孙洪峰对外界的敏锐的观察。孙洪峰没能如愿以偿地吃上阿鹃的一碗,致使以后的心情变得无比沮丧,他不知道阿鹃是不想还是不愿意和他做。后者的担心和忧虑使孙洪峰整天像霜后的茄子一样无精打彩,干什么都没心思。直到阿鹃主动来找他商量躲避非典的事情,他还不敢面对,有些自责,有些罪恶感。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阿鹃会有罪恶感,好像做过之后的罪恶,还有的,是一种男人眼神里经常流露的、得不到不罢休的邪恶。

孙洪峰让阿鹃和老四知难而退,老四不再主动提起。老四了解孙洪峰,他就这人,榆木疙瘩不开窍。倒是阿鹃在这之后,还是频繁找孙洪峰说话,好像过去的把自己当成啥样人的事情和自己无关。阿鹃一说还是说非典,一说非典就说回家的事,也让孙洪峰不好意思一口回绝。

渐渐地,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孙洪峰就不能不想非典。非典的突如其来,干扰了孙洪峰还要做下去的美梦。他从工友恐惧的谈论中知道,这个可怕的疫情像妖魔鬼怪一样在北京的上空肆虐,让这个繁华城市变得空荡荡的,变成白色的世界。电视上,他也能看到往日繁华的街道上鲜有人在。人人躲避在家里不敢出门,街道上空似乎都有非典这个恶魔的影子。街上没有了堵车,车在街上行驶都是匆匆而过。一到了晚上,孙洪峰就能深刻体会到这个城市寂静的可怕。孙洪峰和他的一帮工友开始关注电视,看到国家卫生部部长被人大免职,北京市市长被撤职,孙洪峰这才感到恐惧的来临,离自己是那么近。

后来,工地上的负责人收走了每个人的身份证,这离奇的举动让人不免胡思乱想,压抑的感觉确实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生与死的较量,空前的压力和压抑,让电视屏幕前所有的人心里为之一颤。从未见过的疫情,好像能够隔着屏幕涌出来,让人不敢大口喘气。物价暴涨,谣言漫天飞,北京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消毒液、体温表、口罩、预防非典的中草药畅销乃至脱销,断货。为了保护好学生安全,教育部门紧急启动了停课和拖延考试的方案,全国各地都成立了防治非典领导小组,即便建筑工地上也配备了配备专门的驻场医生,提出了出入场地进行体温检测、增加民工营养等一系列措施,这是不是灾难前的预兆?

包工头事先得到消息,在严格控制外来务工人员返乡之前溜之大吉,让工地上的人们更加惶惶不可终日,一到晚上连牌都不敢打,一遍一遍地熏白醋,将宿舍打扫得可以迎接建设部高级领导的莅临。

阿鹃从外面花十元钱一支的大价钱买来体温表和一桶熏醋,她偷偷告诉孙洪峰,北京已经戒严了,外地人口一律不许随意进入北京,北京的居民和打工的人也不许出去。阿鹃说,外地城市一听说是从北京来的人,二话不说就把人先送到医院隔离起来。孙洪峰半信半疑,摸摸自己的额头,还是胆战心惊地拿体温表测量体温。

到哪里都是消毒和盘问,孙洪峰感到这样的生活的压抑和无奈比转向还要难受,他开始对自己的健康没有自信,咬着牙托阿鹃买板蓝根。84消毒液涨到二十多块钱一瓶,就这价钱也买不到,只好用碘伏来应付。有一天,老四告诉孙洪峰,说解放军302医院已经有十几个医生得非典死了,这个消息把孙洪峰吓坏了,晚上一闭眼就是死人和棺材。

孙洪峰也不想死在北京。

和他一个工地上来自全国各地的民工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先后往家跑,宿舍里也开始有空床,孙洪峰没有在意,可老四带来的这消息让孙洪峰在意了。那么高级的医院医生还救不了,别说救治病人了,有谁能逃过这一劫难呢?

老四还在想办法回家,整日唉声叹气。老四是想走走不了,黔驴技穷。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已经有人开始实行监控,一上车先消毒,配备了快速测量体温的最新仪器,一有发烧咳嗽的症状,不管你是谁,先隔离起来再说。隔离一个人还不算完,还隔离一起呆过的人,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某个人发热,全家隔离,然后隔离整个家属区。

隔离是什么?孙洪峰不由想起流传在家乡的关于麻风病的传说,说一个村子有人得了麻风病,很快全村都是麻风病患者,外面不知内情的人从这个村子经过也会被传染上。那时候还是解放前,为了不让麻风病蔓延,军队荷枪实弹地隔离了村子,有敢向外跑的人一律就地处决,村里不管有没有病的人都只能像瘟疫中舍弃不顾的鸡猪牲口一样自生自灭,孙洪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孙洪峰就找老王商量。老王岁数大了,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米多。可是老王真是年纪大了,昏了头脑,要不就是吃盐吃得超量了。老王听几个人说完,啥也不说,在焦急的催促下还是老生常谈,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老王说:反正我年纪大了,走也走不了,还不如听政府的,咱得相信政府,老王这样说,孙洪峰就点头称是。

老王的女儿阿鹃不这么认为,阿鹃说,政府要有办法就不封城了,现在连医院都不敢接治病人,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

得非典一定会死吗?孙洪峰望着阿鹃。阿鹃说是,死得还很难看。

阿鹃说得了非典到最后都是憋死的,眼睛使劲向上翻,嘴张得大大的,脸紫得向茄子一样,阿鹃翻着白眼,使劲张嘴,双手叉开十指比划,孙洪峰仿佛看见一条跳到岸上苟延残喘的狰狞的大鱼。

人的黑色影子在墙上拉长,变形,像是梦里非典的幽灵。

你是听谁瞎说的?老王很平静,白色的头发白色胡须,孙洪峰看着老王像看着一个巫师。

电视上说的,有人告诉我的。阿鹃不服气,和她爹强嘴,说那还能有假!你上外面看看去,连波斯猫和哈巴狗都不敢上街了,人出门都带着口罩,哪个街道没有防非典检查站?

是比打仗紧张多了,王大爷,你没看电视吗?你没看电视吗?数北京得非典的多,每天都有人得非典,每天都有人死,海淀区光一座楼上就死了五个人,这是传人呢。连医生和护士都恨不得自己不是医生才好,还白衣天使呢,医生都不战而逃,不正是证明人对非典没办法吗?这样下去,人早晚都得死光,咱还是走吧,等得了非典想走都走不了了。

老四在旁边推波助澜。

昏暗的灯光在屋子里弥漫,就像空气中飘荡着非典,让人紧紧地闭上嘴巴。阿鹃拉上口罩,赌气不理老王。死一样的沉寂。

又一辆救护车在街道上呼啸而过,尖利的叫声揪得人心紧紧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老四捂住嘴巴咳嗽,阿鹃跳开,躲得远远的,戴着口罩说老四,你他妈的是不是得了非典?孙洪峰看着阿鹃口罩下的嘴一张一合,又转头看老四。

老四说,我要是再在这儿呆下去,非得非典不可。

阿鹃说不管你是不是非典,这地儿你以后别来了,我见了你就害怕。

老四说谁不害怕,这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传染病,人一得上就送到302医院,死了家人连面都不能见就解剖研究,然后把解剖剩下半半拉拉的尸体找地方火化去,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上哪儿打工不好非要来北京。

老四一心想走,为这事和孙洪峰商量过好几次,孙洪峰听老四讲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犯怵发毛,胳膊上一拨拉就往下掉小米,即便这样,孙洪峰还是不敢轻易表态。

既然封了城,路上查的那么紧,能走得了吗?

老四说只要想走就一定能走成!别人是怎么走的?

老四拍着胸膛说好歹也是男子汉,我当过兵的,一定能想出办法。

孙洪峰看着老四坚决的样子心下也乱了分寸,嘴上却说,北京是全国人民的北京,国家主[xi]还在这儿呢,总不能扔下我们不关吧。

老四一听急了,老四一急,家乡话脱口而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蛋!

阿鹃和老四激烈地争吵,对于怎么走各执一词,孙洪峰不想听,转身默默走开。孙洪峰来到工地外面小卖部的共用电话厅。公用设施厅里有一个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放国家新闻部门领导人发布非典疫情。孙洪峰呼唤老板,说自己要打电话。老板恋恋不舍地扭过脸,看见孙洪峰吃了一惊:你怎么还没走?你不怕死?孙洪峰尴尬地笑,说打个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

电话是打到村里的公用电话上,接电话的是孙洪峰的一个侄子,一听是孙洪峰连叔叔都不喊了,说你可别回来,乡里已经把你列黑名单上了,说啥叫群防群控……

孙洪峰感到沮丧,还是勉强笑出声来给自己的侄子听。

孙洪峰问家里人好吗?孙洪峰的侄子就说还好,暂时还没有发现非典,不过乱了套了,跟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一样,是路口都有乡镇干部的非典检查点,是车经过都要消毒和盘查,村里跑运输和做生意的也不敢出门了。孙洪峰说北京也是,国务院还成立了由副总理牵头的指挥部,叫啥协同式最高危机管理……,孙洪峰的侄子不关心这些炫耀性的东西,打断孙洪峰的话问:北京死的人多吗?孙洪峰摸着脑袋一时语塞:这,这我闹不清楚,好像死了一些人,听说还有医生……

荷花听到喇叭里的广播,风风火火赶来接电话,头一句就问你没事吧,孙洪峰说我没事,荷花就埋怨,说吓死俺了,你说你深更半夜的打啥电话,俺以为是你啥坏消息呢?孙洪峰不由来气骂,你他娘的是不是盼着我得非典?我在外辛辛苦苦挣钱容易吗,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你可倒好,连个贴心话都没有,上去就问我是不是死了,你啥意思?荷花理亏,嘿嘿地在电话里笑说:俺不是担心你吗,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村里头的喇叭天天喊,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你在北京,消息灵通,你说这病能治吗?孙洪峰吱捂着回答:这我哪知道。荷花不再追问,就学舌,说老张家二小子在深圳打工,来到家连门都没进,直接送到医院,医院说不能确诊,又被转送到市里的医院去了,听说是疑似非典。你说这人也真缺德,自己得了病死外头就死外头呗,干嘛还要连累乡亲!今儿开会说了,县里出了文件,说啥也要管住打工的不能回家,你可别找罪受啊……荷花抱怨完开始嘱咐。

行了行了,孙洪峰说,我不会走,我一走,欠我的五千块钱工钱就没了。孙洪峰不想再听荷花的啰琐,扣了电话,付钱,心里乱七八糟。

孙洪峰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会走出工地,沿着工地外的道路走出去,走到郊区的街道上。来北京之后,孙洪峰转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条街道。头脑里的方向依旧错位,月亮明明在南面的天空,孙洪峰觉得是在西方。他揉揉眼睛,发现有些湿润的东西,更加浑浑噩噩。

月朗星稀,路上车稀人少,移动的东西踪影罕见,商店和商场都关紧门,霓虹灯也不再闪烁。一阵风吹过,吹过一个飘荡着的黑色的方便袋,缠在孙洪峰的左脚上,差一点儿拌了孙洪峰一个跟头。

非典,封锁,死亡,北京,孙洪峰头脑昏沉,对眼前恍惚的现状产生怀疑。

有一张告示贴在街道办事处门口,孙洪峰走近前,借着灯光辨别那些黑体字,赫然在目不容质疑的消息令孙洪峰目瞪口呆,告示上分明写着:已请示有关部门,得到批准对本街道建筑工地实行封闭监控,以严格控制外来务工人员随意返乡,造成非典蔓延,切实做好疫情控制工作。

晚上,孙洪峰失眠了。

第二天早晨,老四失踪了,走了,不告而别,也没有带走阿鹃,让阿鹃知道后蹦着高高儿破口大骂。老四一走,让孙洪峰彻底失去信心。老四走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只是在临走前的晚上到了半夜还和孙洪峰一样在床上抽烟,反复唠叨北京的供应都断路了。

老四扔下的铺得被褥皱巴巴地扔在铁架木板床上,散发着熏人的脑油味和臭袜子的味。孙洪峰望着空荡荡的床,感到人情的淡薄。

室友议论和老四走的不可能是一个人,这一夜又少了多少人,孙洪峰已经没有心思挨个屋去统计。连施工队也巴不得所有人都走了,非典时期,特殊时期,全国一盘棋,守土有贵,耽误区区一些工期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工资都在施工经理手里攥着,走了总比跟着屁股讨债要好。

这栋马上竣工的大楼建筑工地上有三百多农民工,现在走了将近三分之一,没走的,每天都要量体温,都要消毒,严格控制外出。现在已经能够证明收走民工的身份证就是为了便于管理,这证明逐渐让人们看到非典可怕的一面,已经到了用不信任来限制自由,下一步是什么?

人心惶惶,四目对视,面面相觑,脸色苍白。

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每天都带着口罩来工地宣传国家的政策,发预防手册和远离非典型的明白纸,本乡本土的街道干部们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举重若轻,讲话还是谈笑风生振振有词滔滔不绝,什么农民工兄弟千万不要害怕,要有信心和政府保持一致打一场抗击非典的人民战争。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战争,农民工兄弟听了,像孙子一样心惊胆战。

一时间,思家情绪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先是有年青的小伙子在黑夜里偷偷哭泣,再就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变得神神叨叨,由四面楚歌到后来不久,按照籍贯分成派商量逃跑的办法,像老四当初找孙洪峰一样鬼鬼祟祟,彼此心照不宣。

孙洪峰后悔没有听老四的劝,连日来,他经常梦到自己在北京呆下去如同搁浅的鱼一样濒临死亡绝境。

阿鹃还在鼓动孙洪峰,让带自己走。

孙洪峰蹲在工地上抽烟,他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再说工地上还欠着他五千块钱,这是他半年的血汗钱,就因为这五千块钱他也不能走。

阿鹃看出孙洪峰的意思,摇晃着孙洪峰的胳膊撒娇:好哥哥,你就带我走吗,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非典过去之后,我们再回来,工地上欠你的钱还是会一分不少。再说,包工头都不知道躲哪儿去了,留在这里就准能把钱要回来吗?

孙洪峰承认阿鹃说的有道理,还在犹豫,阿鹃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娇羞满面地说:只要你带我走,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

孙洪峰抬头看看阿鹃,有些不相信,机械地用手抹着被面前的女人亲过的脸,心里涌上阵阵热浪,想怎么样都依我?是什么意思?孙洪峰有些找不找北。

阿鹃殷切的眼神深情地望着自己,孙洪峰用力点了点头,说好,好的。

不过尽管两个人做了决定,老王还是执意不肯走。老王的理由也很简单,一是北京通往各地的车辆已经严格控制,没有政府安排,想走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是伙房里的师傅,伙房里还有几个他带来的打杂的小辈,都是举目无亲的孤苦孩子,他没法走。他走了就没有做饭,剩下的两百多号人就得饿着。

阿鹃在她爹头头是道的分析前一句话也不说,低头摆弄着垂到前胸的辫子。孙洪峰知道老王决心已定,端起酒杯敬酒,颇有生离死别的味道。老王敲打着桌子唱起家乡的豫剧,阿鹃倚墙站着,孙洪峰无言垂泪,电视机上闪烁着雪花点,一切定格在了那个充满忧伤的夜晚。

怎么走的问题成为当前两个人迫切需要解决的,孙洪峰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甚至还不如老四。老四和先前陆续离开的人是怎样飞出的铜墙铁壁?孙洪峰琢磨不透。阿鹃就埋怨孙洪峰是笨蛋,笨得不能再笨的蛋!

孙洪峰也不还嘴,埋头抽烟,任阿鹃贬低,逼急了就反问你不笨,那你说怎么走?滚吗?阿鹃脸涨得通红,质问孙洪峰是不是打了退堂鼓,孙洪峰说不是。阿鹃揪着孙洪峰的耳朵强迫他站起来:既然不是,你就出去想办法啊,蹲在这里闷着就能闷出办法来?蹲只能蹲出屎,办法不是蹲出来的?阿鹃说着说着就被孙洪峰的无动于衷和麻木气哭,边哭边说与其这样坐着等死,就是走也要走出去。

孙洪峰狼狈不堪,喝了一碗稀粥就走出去。

他像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闯。

触目所及,天地间万物皆被笼罩上一层苍茫的颜色和苍凉的色调,万业不兴,万巷皆空。孙洪峰漫无目地地沿着道路走,被偶尔经过的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

一辆救护车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警笛缓慢地转过路口,司机戴着墨镜,戴着口罩。红色和蓝色的灯光在白日里夺目闪耀,附近居民区的阳台上,一颗颗脑袋紧紧地贴住密闭的窗户,用复杂的眼神向外偷窥。

密密麻麻爬满苍蝇的垃圾池满了,堆出尖尖的小山,黄色的带有环卫标志的马夹和破扫帚扔在不远处。一栋居民小区的铁门上了锁,门口挂着醒目的牌子:禁止外来人员入内。还有一所幼儿园,幼儿园里空无一人,门口正由一个老头粉刷标语牌,不知道写什么。

公共厕所关闭,一道警察专用的黄色境界线条将一所门诊前方和左右两侧隔离,玻璃橱窗被人用砖头砸出一个不规则的洞,像是多角的星星破窗而入留下的痕迹。

横跨道路的是一条新挂的条幅,上面写着:向奋斗在抗击非典一线的白衣天使们致敬!

走在城市三环外的街道上,孙洪峰就像一个英雄,虽然没有夹道欢迎的热烈气氛,他还是能够体会到堂堂正正走在街上的主人公的感觉,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早怎么没有像今天一样四处走一走,逛一逛。

天安门前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走着路,孙洪峰想一年多来的日子,蓦地觉得心酸,他为自己感到委屈。在北京呆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没去过天安门城楼,完成上二十多年前上小学时的愿望。而今,孩子都上小学了,他长大以后是不是会像自己一样?

眼泪流了下来,孙洪峰蹲在马路旁边哭泣,反正没有人看见,他环抱双臂把头低下去,两个肩膀像女人在受了委屈哭泣时一样耸动不止。泪水流湿衣袖,他把衬衫袖子卷上去接着哭,哭得额头上都粘满黏乎乎滑溜溜的泪水和汗水。

哭过之后,归家的心情像搭在鼓足劲的弓弦上的箭一样迫不及待,孙洪峰用衬衫下摆胡乱抹了一把脸,连连抽泣几下,感觉心里畅快许多,这才加快脚步。

孙洪峰来到小汽车站。

那是郊区之间互开的小型汽车站。孙洪峰逮住一个司机二话没说就递烟,打听有没有回家乡的汽车。司机戴着口罩,示意来人拉开距离,听孙洪峰说完连连摆手,说长途不行,非典时期就更不行了,不让跑。孙洪峰也不气馁,挨个打听。

本该人来人往的停车点上,只有几辆巴士和偷拉私活的面包车。停车警示牌倒了,没有人扶起来。车站非典办公室的人员穿着白色大褂,缓慢地背着喷雾器往角角落落里喷洒84混合液体,空气中到处是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

人和人之间的目光是警惕的,谁和谁说话都是离得远远的,尽量避免接触。生活总要继续,也不能因为非典就不吃饭穿衣,站在这车站上的人和往返于车站上的人都是处于生活的底层,尽管他们在内心里对非典也充满畏惧,但在表面上,这些人至少还有一份即来之则安之的坦然。

天要阴,雨要下,媳妇要改嫁,随她去吧!一个留着平头的青年小伙子坐在自己白色的面包车后座上敞开着车门哈哈大笑。车前挡风玻璃上立着一个醒目的牌子,消毒证。白色的车体上贴上不干胶红字:此车已消毒。

孙洪峰羡慕地望着那个面包车司机,听他讲关于非典的典故。

小伙子说,北京的非典是从广州带来的,是一个生意人得了非典,坐火车来到北京医治,结果传染给了同一车厢的乘客。小伙子讲完非典还说到一个笑话,说他们家附近有一个人想开玩笑,上班的时候故意假装咳嗽,结果被单位打电话报了警,结果就被隔离了。小伙子是地道的北京人,善侃,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他说这种病在全世界都没有遇到过,病菌通过空气流通传染,在空气中可以存活很长时间。医院里得这病的医生都是在和病人接触的时候意外染上的,医生也缺乏对非典型的足够的重视,小伙子说,政府也是,要不是这样,怎么会下决心在全国撤了这么大大小小的官儿?城市的公共卫生预防体系不健全,才导致了这种病的蔓延。

你说这种病能控制住吗?有人好奇地问,小伙子卖着关子反问:你说呢?提问题的人摇摇头,说不知道。小伙子跳下车,从口袋里掏出口罩说,要对人有信心,只要是病,就能找到病根儿,就能医治。看我胳膊上种的痘了吗?我小的时候,北京出天花那么厉害,现在不是没事了?呵呵,今天又这样了,收工,明儿再聊,这狗日的非典,耽搁我少挣多少银子!

孙洪峰灵机一动,拉住小伙子,小伙子诧异地说你干嘛?孙洪峰把小伙子拉到背静的地方神秘地问:有一趟长途,敢不敢跑?

小伙子放松警惕,说我有什么不敢跑的,我车上手续齐全,走哪儿也不怕。

孙洪峰喜出望外,掏出烟来递给小伙子一支说,是这样的,我是来北京打工的,想回家,公共汽车不让我们上,想租你的车……小伙子微笑着说我知道,不过现在路上到处都在查,尤其是北京通往各地的车辆查得很紧,你得多出一些钱。

孙洪峰说知道,知道,你要多少钱吧?说个数。小伙子也在思考,想了一阵子拿定了主意:富贵险中求,这样吧,他伸出一把手,孙洪峰说五百?小伙子又笑了,说一人五百,你怎么也得凑够六个人,你一个人给我一千我也不拉!

太贵了,孙洪峰摇头,心疼钱。小伙子说那算了,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老兄?孙洪峰眨着眼睛,小伙子也精明而精于世故地眨着眼睛等待回答。孙洪峰说就这么定了,不过我还要找几个人凑够一车,这样吧,后天我们走怎么样?小伙子说可以,完全可以。

孙洪峰把这个消息告诉阿鹃,阿鹃高兴地蹦起来,搂住孙洪峰的脖子说我知道你就能行的,可是,再找几个人该咋办?阿鹃的身体很柔软,很热,呼出的气息吹得孙洪峰的耳朵痒痒。阿鹃的声音那么悦耳,像是百灵鸟的叫声,清脆,嘴里的气息还带着槐花的香甜气息,孙洪峰信心倍增,说这好办,我们老乡也不是一个,都急着回家,说不定我们的车费可以从他们车费里挤出来呢。阿鹃伸出大拇指说真有你的。孙洪峰握住阿鹃的手,犹豫再犹豫说,我想……我听说你会做好的烩菜,我也想开开荤,我有钱,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阿鹃看着局促的孙洪峰,指着孙洪峰的额头说,你呀,男人都是吃腥的猫,放心好了,洗干净你的脚丫子,到床上等着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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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纯白陰影点评:

那一场非典,发生了许多事,在那些事件的背后,究竟带给我们怎样的震撼。文章朴实无杂质,人物刻画形象,故事描写生动。孙洪峰,一个普通来京打工的民工,本想在工程完工之后,逛逛北京城,然后打包回家。却被突来的非典阻断,外界那些对非典的猜测,加深了孙洪峰对非典的恐惧,在挣扎之后,决定回家,费劲心思找回家的途径……

文章评论共[3]个
纯白陰影-评论

这个非典。。我想起那时候,,害我丢过一个QQ号。。。
  【纯白陰影 回复】:期待后续.. [2007-2-2 22:58:25]
  【废默 回复】:哈哈,所以说非典可恶,谢谢纯白陰影,我文章难审,没让你看得头痛吧?:) [2007-2-2 23:00:25]
  【纯白陰影 回复】:老实说,.确实有点..不过这样的文章很好看...就是段与段之间隔的太紧  看的很吃力,,再加上,我今天一天都在线..眼睛都花了.. [2007-2-2 23:02:43]
  【废默 回复】:段落与段落之间需要空格吗?不好意思,下次注意,注意休息。 [2007-2-2 23:05:48]
  【纯白陰影 回复】:不一定..嘿嘿..只是个人喜好而已..我人比较懒罢了。.所以喜欢看间隔大一点的,,舒服一点..在word里面空一格就好看很多嘛.. [2007-2-2 23:07:25]
  【废默 回复】:呵呵,我写文章写着写着就没完没了,废话连篇,所以喜欢紧凑一些,节省空间……不打搅你了:) [2007-2-2 23:17:48]
  【纯白陰影 回复】:吼吼..看了你跟阴天的话..你在上海???? [2007-2-2 23:20:46]
  【废默 回复】:不是,我印象里你或者是阴天的文集里好象地点是在上海,我当成是阴天了,所以就提起上海。 [2007-2-2 23:23:36]
  【纯白陰影 回复】:西/..没啥区别..她以前在上海  我现在在...那时候,,我妈妈在福建都能回家呀...好象也没那么严吧.. [2007-2-2 23:26:44]
  【废默 回复】:当时最乱最慌的是在北京的人,主要是来自谣传和商家的投机,人在和平时期哪经历过这种事情,都怕的厉害。上海是防治非典最成功的城市,我可能是没说清楚,抱歉。 [2007-2-2 23:30:42]
  【纯白陰影 回复】:我听明白了..那时候的醋涨了好多..还有盐..那时候做这两样商品的生意人,..赚了不少呢... [2007-2-2 23:32:13]
  【废默 回复】:公安部好象逮捕了几个假冒伪劣的消毒液制造商,体温计五元十元一支,学生人手一个,口罩价格成倍打着滚儿往上翻,醋食盐什么的都是,物价暴涨,学校停课,机关单位几乎都什么都不干了,光对付非典。
北京302医院的医生付出代价最大,功劳也最大,不过基层的卫生院医生有的都临阵脱逃了…… [2007-2-2 23:39:39]
  【纯白陰影 回复】:恩..电视上都有报道过,,那时候买口罩,18层的不够,,还要24层的..贵的出奇..出乱子的时候,有些人就开始做乱了... [2007-2-2 23:41:48]
  【废默 回复】:晚安,烟雨的编辑是工作量最大的编辑,致敬,呵呵:) [2007-2-3 0:12:04]
  【纯白陰影 回复】:呵呵..应该说..没事就知道挂在网上溜的虫虫...晚安..:) [2007-2-3 0:13:46]at:2007年02月02日 晚上10:58

寂寞的阴天-评论

非典好啊,就因为非典,我们停了一个月的课。提前当放假了。。
  【废默 回复】:你是惟恐天下不乱,问好寂寞的阴天:) [2007-2-2 23:09:42]
  【寂寞的阴天 回复】:非典好啊,就因为非典,我买了好多漂亮可爱的口罩。。 [2007-2-2 23:11:09]
  【废默 回复】:可是我们这里的民工都从外面想方设法地往回赶,结果却有一个没得非典的人自杀了,被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憎恶和仇视给逼死了,还处理了一批干部……当然,上海在当时控制非典是最值得借鉴的,呵呵,所以你可能体会不到。 [2007-2-2 23:14:53]
  【寂寞的阴天 回复】:废默啊,你还没听出来我在说反话。因为停课,后来又补课,浪费人力钱财。后来上街,都要带口罩。。感觉各个都跟特务似的。。 [2007-2-2 23:20:12]
  【废默 回复】:哈哈,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是的,还好都过去了…… [2007-2-2 23:25:10]
  【寂寞的阴天 回复】:哪里。。不过非典那段时间。。真是人心惶惶。。可我好象不怎么怕。。 [2007-2-2 23:27:11]
  【废默 回复】:不看寂寞的阴天是谁啊(褒义)?!呵呵,不能和你们再聊了,下了,晚安:) [2007-2-2 23:32:06]
  【寂寞的阴天 回复】:可你后面的“?!”就使我怀疑了是褒义?!呵呵,晚安:) [2007-2-2 23:33:44]at:2007年02月02日 晚上11:08

熊立功-评论

学习了!
  【废默 回复】:见笑了……问好。 [2007-2-3 18:29:08]at:2007年02月03日 下午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