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错爱一世情缘围城里的女人

发表于-2007年02月02日 早上9:33评论-1条

心兰无力的放下电话的那个瞬间,她知道,这一切完全结束了。是的,到结束的时候了。这段情感,花开花落又花开,只有一度春秋。心兰明白这样的情感最终是无所依托,这应该是一种寂寞的回归。心兰坐到椅子旁,回首着最初的阳光里。最初的阳光就是这样,明亮却几乎冷峻地笼罩着这座城市介于繁华与肃杀之间的深秋季节。心兰是在这样的阳光里邂逅了佳维。

清晨心兰眯起眼睛,似乎不能适应突然呈现的繁花似锦。门外有人敲门,心兰开门一看是安冉,安冉高兴的说这样的好天气把自己关在家里岂不是浪费了多美的阳光,走我们去广场拍照,这是座北方城市每年一度的菊花展览,花团锦簇的广场让人目不暇接。心兰的眼睛由于过于鲜丽的色彩的刺激而十分疲惫。

安冉把心兰带到了广场的花丛正中,“站好,别动,笑一点!”然后跑远了去拍照。心兰机械地笑着,眼睛看着安冉翻来覆去地调光和对焦。一阵风来,心兰的头发扬起来,拂过脸颊,就好象这个季节的那些正渐渐衰微的草。而这一丛菊花恰是红色的,一种近乎紫色的深红,深到落寞。心兰侧一侧脸,益发感到心中无奈的虚弱。

其实也不为什么,只是无缘由地倦怠。一个夏天,又将近一个秋天,心兰除了每天的上下班躲在家里不曾出门。在自做的茧里,她却不知感到的是安闲还是窒息。丈夫简宁总要早出晚归地工作,每天他走的时候,心兰恰恰还在浅浅的睡眠里。“亲亲我。”她每每翻一个身,侧过脸颊。简宁会轻轻吻一吻她,然后关上门走出去。日复一日的生活甜蜜而安稳,心兰是丈夫手心里的宝贝。可是,仍然有些什么在渐渐地枯萎。

上午十点,心兰起床,拉开窗帘的瞬间,阳光“哗”地倾泻进来,仿佛在窗口积聚了多少年似的,让人猝不及防。心兰的心却蓦然黯淡,不觉轻轻叹一口气。洗漱完毕,看了看简宁为她买好放在桌上的早点,却没有一点胃口,就坐下来打开微机继续昨天的写作。杂志社一直在催,这篇稿子必须在明天之前发出去。

可是神出鬼没的安冉却来了,“走吧!去看菊花展览,中午我请你吃饭,打车的钱我也出啦!”慷慨热情得几乎不正常。心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安冉伸手关掉了电脑,拉起她,“怎么回事儿你?” 

“菊花这就开了么?”座在车上,心兰问安冉,“这秋天,已经这么深了?” 安冉却忽然长叹一声,转头望向窗外,并不回答。

然而这秋天,真的就这么深了。心兰感到有些冷。

拍第三张照片的时候,她看见了佳维。那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身边跟着他的妻子和儿子。佳维正俯身对他的儿子说,“爸爸就要在这个城市工作一段时间,你看这里还行吗?”那小男孩抬起头,做出很老成的样子,佳维笑着,脸上满是宽容和慈爱,他拍了拍小东西的脑袋。心兰听着这父子俩的对话,心中奇怪地弥漫过浅浅的亲切。又侧脸看了看那个女人,她正微笑地望着丈夫和儿子,脸庞逆着光,有着十分柔和的线条。可是他们挡了安冉的镜头。安冉十分不耐地等着,不肯放弃选好的角度。佳维于无意间抬头,看到了手执相机的安冉,连忙示意妻子和儿子闪开,并十分礼貌地向安冉点头致歉,然后,循着镜头的方向看到了心兰。心兰正站再花丛的中央望着他,两个人同时笑了笑,心兰的心里多少有一些尴尬,“没关系的。”她替安冉说了一句。

第三天的清早,心兰心情抑郁地一个人走在街上。昨夜又无眠,近来的失眠是越来越严重了。安冉那天走的时候曾郑重告诫她,“出来跑步!看你这见风就倒的样子!身体累了当然睡得好,象我这样日理万机,睡觉连梦都不会做!”安冉在一家报社工作,是个天性快乐的人,每天骑着自行车大街小巷见缝就钻,把这个原本客居的城市熟络到就象自己的家,每一条胡同里有着几扇门,长了几棵树她几乎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心兰看了看还在熟睡的丈夫,悄悄起身,穿上衣裳走出来。天还没有亮,但东方已有熹微的晨光,空气十分清冽。心兰感觉心中空旷,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回声,这,让人有一点不可抑制的轻微的恐惧。但心兰没有回头。当天空渐渐呈现出轻浅的蓝色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丛深红色的菊花旁边。那丛花仍是前日的姿态,内心落寞,形式却张扬,没有丝毫凋零的迹象。而那含苞的几枝,却也没有再开。心兰舒一口气,发现自己已走了不算近的一段路,从家里步行到这儿,总需要大约半个小时。果然就有点儿累,很想找个地方坐一坐。举目望去,竟又看见佳维,他穿了一身蓝色的运动装,正迎了渐渐升起的太阳跑过来。心兰站定了脚步,心蓦地缩紧,惊异于这脸庞竟如此熟悉,似乎是前生就见过的。“一定有些什么要发生。”她抬手抚住了胸口,感觉到心脏在不可名状的喜悦和惊慌中错乱了律动的节奏。

佳维来到心兰的身旁停下来,脸上浮起轻轻的笑,“这儿环境不错,是晨练的好地方,”他指一指平整漂亮的塑胶跑道和不远处健身路径上专注锻炼的人群说,“城市虽不大,但人们的健康生活意识很时尚。”心兰笑着点一点头,“是啊,我也很爱这个地方。”

晨风习习地吹过来,空气里渐渐弥漫了菊花独特的微带苦味的芳香。心兰习惯地眯起眼睛,似乎看到花儿们正一朵一朵醒来,在晨光里舒展了腰身。她仰起脸看一看佳维,佳维的眼睛正看着远方。“我走了。”心兰低下头,心中又一阵慌乱,打算抽身告退。可是佳维忽然说,“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心兰顿了顿,“心情的心,兰花的兰。”佳维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好象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心兰的文章,是你吗?你在电台主持一档女性节目偶尔听过你主持的新闻节目?”心兰笑了,“是我,是这样。”

“我叫佳维,工程师。我给你留个电话,或许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如果需要就找我。”他从身上搜出一支钢笔,却没有找到一片纸。心轻轻伸过手去,“写在这儿,在手心。”佳维低下头看着心兰,脸上渐渐流露出父兄一样慈爱的神色,“这真是一个胸无芥蒂的女孩子,纯净得让人怜爱。”他想,“可是期刊上她的文字却伤感而尖锐,为什么呢?”

“你的电话能留下吗?”佳维问。心兰点点头,“你也写在手上吧。”只是佳维不知道,往手上胳膊上甚至腿上乱写东西,是心兰从小养成的坏习惯。那些写在肌肤上的字本算不了什么,沾一点水就褪了去,有时连浅淡的痕迹都留不下。当年恋爱的时候,简宁也曾在每晚送她回家之前拉过她的手,写上自己的名字,命令她一定要把自己做到梦里去。心兰每每浅浅笑着不做答。这是一段不错的爱情,也将是一段不错的姻缘,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与写不写名字或者把名字写在哪儿都没有关系。

佳维的这个电话号码深深地刻到了心里去。当天心兰匆匆地赶回家,简宁已经起床,看见她从外面回来,也并不吃惊,心兰一向随性,这他了解。于是照例搬过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就去上班了。心兰洗过手吃了一点早餐,又洗了两件昨天换下的衣服,忽然发现手上的那个号码已荡然无存,一时惊慌。可是闭上眼睛,她却真实地感觉到了佳维的笔尖儿划过手心时轻微的痛楚,循着这痛楚,那个号码在脑中清晰地显现。心兰舒一口气,知道没有忘掉。没有忘掉的就忘不掉了。

事实上心兰并不知道自己渴望的到底是什么,但那渴望就在眼前,就在心里,招之即来,挥之不去。如果,如果自己渴望的是飞翔,那么,有谁,有什么,可以成为那双翅膀。那个早上瞬间的惊喜和惶乱之后,生活仍是按部就班。闲暇的时间很多,真正宁静的时候却太少。可是,她看得到生活的水一点一点滴下来,正渐渐湮灭心中希望的火光。

心兰没有想过再有什么机会同佳维交往。事实也确实不会再有机会。但他们仍然交往了下去。如果说,邂逅是一种机缘,那么这后来的交往就应该是一种制造。两个人一起,有意或无意地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和环境里,制造了一种近乎爱情的东西。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么久。总之,天气已十分寒冷了。那样一个华灯初上的晚上,心兰一个人在家,简宁中午因为有应酬就没回来,他最近非常忙。搁在桌上的手机嘀嘀哒哒地响起来,心兰没有动,依旧坐在一只靠垫上倚了暖气发呆,后背被烤得炽热,手和脚却仍是冰凉的。两分钟后,手机又响。心兰十分不耐地站起身,却瞬间感到心中的躁乱。她快步跑去接,撞倒了身边的一大棵盆栽,绿色的植物无辜地倒下,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心兰接起了电话。“我以为,没有希望找到你了。”佳维说。 心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我今天比较闲,想约你出来。有时间吗?”“有时间”心兰说。“那好,我在蓝色咖啡厅等你。二楼,第六张桌子。”

心兰放下电话走出去,赶紧换了衣裳。外面没有风,却冷得刺骨。心兰缩了缩肩膀,伸手拦了一辆车。一会来到“蓝色咖啡厅”心兰沿着点了蜡烛的楼梯走上去,她嗅到浓郁的咖啡香和淡淡的烟草味道。有音乐在舒缓地流淌,宁静而感伤。第六张桌子隐在一些缠绕的藤蔓后面,透过叶子的稀疏处,心兰看见佳维正倚在座位上吸一支香烟,并翻阅着一叠厚厚的周报。心兰无声地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你的文章。”佳维抬起头,将手中的报纸递给心兰。心兰看了一眼,想起前段时间曾给这家周刊寄过一个短篇,也就笑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两杯蓝山咖啡端上来,幽雅的香在蓝色的灯光里氤氲。两个人四目相对,却一时无言。为什么一定要说,有些什么其实根本不必说。咖啡是香的,也是苦的,灯光蓝得忧郁,音乐正如泣如诉。眼前的这个男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又会是一个什么角色呢?心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佳维的脸。那张脸轮廓鲜明,十分俊朗,但是掩不住岁月留下的刀刻一样的痕迹。

心兰的手放在桌上,指尖冰凉。而佳维的手一定是热的,不用去握,心兰知道,男人的手总是热的,她在小说里也曾这样写。

那一晚的心兰很想佳维能握一握自己的手。可是他没有。他只慢慢品着咖啡,间或吸一支烟,并仍用父兄一样的带一点慈爱的眼神看着素面的心兰。这让心兰感到有一种情绪在两个人之间流动。 

走出蓝色咖啡厅,夜已渐深。街上很少行人,偶有车过。两人沿了马路走在斑驳的法桐的影子里。冷,心兰的身体抖了一下。佳维看了看她,轻轻伸臂揽住了她的肩。心兰感到身体一点一点变暖,眼前无比熟悉的景物却疏离而高大起来,至于时间,那已是意识之外的东西。“等一等,”她说,“好象,到了。”佳维紧紧抱了她一下,然后用手轻轻托起她的脸,低头去吻她。心兰一动也不能动,甚至不能呼吸。可她分明地听到心中的那座冰山轰隆一声就坍塌了。她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地被这种叫做感情或者感觉的东西击倒。也许,击倒自己的只是自己,自己所迷恋的,可能只是这种感觉本身。这一切,微妙,简单,猝不及防得象那个上午从窗外倾泻进来的阳光。心兰不知道自己是在沉醉还是在挣扎。佳维终于放开了她。“我该走了。”她扭头飞快地朝那扇熟悉的大门跑过去,缚住头发的丝帕早已脱落,齐肩的发在路灯的光影里飞扬起来。

很久以后,佳维告诉心兰,就在那一个瞬间,心兰跑进门去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个小东西竟完全不象是这样的红尘世界的产物,她也许是一个来自外太空的精灵,外表柔弱细致,却由内而外发散着巨大的能量。可是这能量到底是什么?佳维自己也说不清。历经了那么多的世事沧桑,事业成功、家庭和睦,却没有什么事物给过他这样的甜美安详的感觉。有的时候,一个普通的机缘可能带给人致命的幸福或痛苦。

心兰跑回家,心兀自跳个不停。 简宁已经回来,看见她,问:“出去怎么也不带上电话?再不回来,我就出去找你了。”心兰没有说话,只看了简宁一眼。盆栽已重新摆好,地上散落的土和植物的叶子也已扫净。心兰的眼睛渐渐湿润,轻叹一声,低下头去。简宁拍拍她的肩,“去洗漱一下,早点儿睡吧。你脸色不好,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心兰摇一摇头,躲开简宁的眼睛,快步走进洗手间。水从龙头里喷涌出来的刹那,泪也已决堤。她倚住门,十分无力,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这已是多年不曾有的动荡。心兰二十五岁时同简宁结了婚。而简宁实际上已经等了她许多年。两人青梅竹马地长大,简宁要大她两岁岁,始终被心兰当作最好的兄长。可是,简宁爱心兰,从刚刚懂事的时候起,就在耐心等待着长大了娶心兰回家的这一天。情感的领域里,寻觅的过程是焦虑,而既定了目标却需要漫长等待的日子却复杂且无奈,更何况面对的是心兰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她从不多说一句话,心内的世界却说不出的丰富。每一次简宁端详她的眼睛,心里都有难耐的冲动,那双眼睛美丽、明亮,可眼神却迷离深邃得让人无从探究。那,又象一些坚冷的冰,压抑住简宁心中的火。

而结婚,有什么不可以?心兰倒是从未想过嫁给别人。新婚的那一夜,红烛已熄,简宁揽过安澜柔软的身体去吻她,心兰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此很难再有选择的权力,虽然自己从未想到过选择。事已至此,心兰轻轻叹一口气,温柔地偎进简宁的怀抱,却泪如泉涌。在简宁的心里,那眼泪的意味并不复杂,只是对少女时代的惜别,亦或,幸福。

当然,简宁的确是一个知冷知热的好丈夫。婚后三年,两人过着平静的生活。心兰的工作也蒸蒸日上,还兼职了一份自由撰稿人,简宁在一家事业单位部门,仕途也渐有起色。只是心兰说还不想生孩子,简宁拍一拍她的脸蛋儿,“不要就不要,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做妈妈,咱们再说。”

婚后的第三年,心兰去文学院参加一个创作笔会,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年轻作家,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情感偏离。只是在一个偶尔的独处的空间,两人本在喝茶,对方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他起身到一旁去接,穿着白色衬衫的身影在心兰的眼前走开、走远、站定,在凭海的窗前。心兰看着他,忽然间就意乱神迷,没有酒,可是分明有醉的感觉。

这样的沉醉持续了不长不短的一个星期,后来分开了也就分开了,没有再联系。都是些擅长文字的人,笔下可以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情感,现实中的,未必就真的有意思。事实上,两个人在一起时,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有一种潜意识当中的向往和外在言行上的倾向而已。在一次酒会之后,当那个人拥住心兰,心兰还是在几秒钟之后推开了他。心兰并不允许自己真正地去放纵。

可是这一次,到底怎么了?这样强烈的渴望到底来自哪里?心兰有些恐惧地以手抚膺,深深叹一口气,洗漱好了走进卧室。简宁已睡意朦胧,心兰没有打扰他,为他掖了掖被角,就关门走出去,来到自己的工作间。不需要咖啡,这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放一点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乐。心兰偎进沙发里,不敢就这样闲躺下,因为精神上的折磨足以致命,于是开始工作。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心兰赚到了不小的名气和不多不少的钱。可她永远想不明白,这样的宁静时刻,当一个又一个神思各异的人物,当一句又一句这样或那样的关于人生状态和理念之类的东西,从笔下或者手指的敲击下一一展现,自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喜悦,亦或痛苦?或许都不是。但是必须感谢有这样一件事可以去做,借以填充心中深不见底的空洞。

第二天的午后,心兰躺在床上,想睡一睡,安冉却出现了, “去喝一杯柠檬茶。”她说。心兰不想动,却被安冉拉起来,只好十分憔悴地跟了她出来。安冉已换掉了自行车,刚刚骑了一辆非常漂亮的女式光阳机车。“刚谈成一笔广告,提到不小一笔钱。”安冉的脸蛋儿在冬日的阳光里闪着绯红的光彩。“发这么大财只喝柠檬茶呀?”心兰不肯上她的车,转身往回走,感到实在是有一些虚脱。安冉连忙追过来,“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陪我一会儿!” 心兰嫣然一笑,跟了安冉出去。

休闲吧的柠檬茶是常喝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价格适中,比较容易接受。两人坐定了,安冉抬头左顾右盼,终于锁定了目标,“西西,”她喊,“来一下!”一个男孩子跑过来,二十来岁的样子,穿了黑色的紧身毛衣和肥到不可思议的嬉皮牛仔,身材修长,充满活力,眉宇间很有有一些桀傲的气质。心兰注意到他的头发挑染了亚麻色,左耳穿了两只洞,带了两个银的耳环。

“两位小姐要什么?”男孩子毕恭毕敬。

“别那么严肃,西西。你给我们推荐一下?”安冉看着他,嘻嘻地笑着。

“那还是柠檬茶吧!”西西说完,转身快步走掉。心兰扭过脸去十分不屑,“堕落得可以。”安冉却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安冉。

西西把茶端上来,安冉喝了一口,“点心呢?两份松籽蛋糕。”

西西忙着送过来。可安冉显然无聊到了顶点,“怎么这种颜色呀?肯定不新鲜了,昨天的吧?”西西满脸不耐,却又不敢发作,“刚出炉的,小姐,您尝一下,还热呢。”安冉笑眯眯地看着西西,“你要是态度不好,我就去告诉你的老板。”西西没说话,连忙陪了个笑脸走开。安冉却是一声叹息。

心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年龄上,安冉只比心兰稍大一点,经历却曲折得多。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性格也活泼,如果能在父母的身边,她也许会一直平静地生活着,结婚、生孩子。可她毕业后偏偏留在了这个没有太多光彩的城市,而远离了家乡和父母。几年里,谈了无数次恋爱,并遭遇了一次婚变。对于这一些,心兰知道得并不太多,只是听说,安冉和她的前夫是领了结婚证明的,婚宴都已备齐,却由于突然的变故而分手。那真是离奇而又曲折的小说里的故事。安冉不曾讲过,心兰也不曾问。她们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也没有共同的朋友。但是安冉在某些地方对心兰却非常依赖。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安冉说:“我又怀孕了。”心兰并不吃惊,安冉始终是不甘寂寞的。“可是我仍然得不到一个婚姻。我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心兰,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婚姻可以不要,但我得留下这个孩子。”

当初我离婚,就是因为他。那时由于一时冲动,怀了他的孩子,直到结婚的前两天才发现。我不能欺骗即将和我走进婚姻的丈夫,所以,顶了那么大的压力办了离婚手续,也做掉了孩子,一等这么多年,可是他,一直不肯同我结婚。”

心兰明白她说的是李哲。虽未听说安冉的婚变是因为他,却一直知道安冉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李哲是这个城市里知名的书法家。

心兰的嘴角浮起一丝笑纹,“李哲一直没有结过婚?”

“没有。但他有太多女人。”安冉的言辞间满是愤懑,“我一直想离开他,可始终做不到,我真的爱他。心兰,你不会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和简宁之间也未必会有的感觉。”

心兰竟浅浅地笑出了声儿。安冉十分恼怒,“上帝惩罚你!”心兰收了笑容,心骤然沉下去。“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说,“我知道。可是安冉,你还是理智一点,李哲这种艺术疯子,对婚姻和感情都未必严肃。你如果想过平静的日子,趁早再做掉这个孩子,离开他,未婚妈妈可千万做不得!”

安冉的眼睛里有晶亮的泪珠在闪。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的似乎到处都是黑色的忧伤。过了一会儿,安冉却笑起来,她端起杯子,“你看西西这小男孩儿怎么样?我厌倦了那种自以为是的大男人,看见西西我就高兴。有时候来坐一会儿,就是为了逗他说几句话。“你快疯了吧,安冉。”心兰说。

转眼已近元旦。心兰一直没再见到佳维,但他常常会打一个电话过来,给平素单调的家居生活增添了很多不曾有过的色彩。心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象别的女人一样地去倾诉心里的事。听到佳维的声音,情感的防波堤总是在瞬间土崩瓦解。有时也在网上互发一下邮件,但心兰真的更渴望得到他更具质感的东西,哪怕只是声音。可是他很忙,电话也不能常常打。

十二月二十八日的晚上,佳维在电话里说,“我明天回去过节了,可能元旦之后也暂时不能回来,大约得过了春节。”心兰的心一阵一阵慌乱,“那要多久?四十天么?我。。。。”佳维沉吟了一下,“这样,我们见一面吧,我还在蓝色咖啡屋等你。”

心兰放下电话,想精心梳妆一下,却发现自己实在不精于此。也就只好匆匆穿了一件毛衫和中长的窄裙,套上靴子和大衣,又搽了一点腮红和唇彩。

佳维看见她急急地走过来,惊异于她的美丽。真是从未想到,清淡得象一朵睡莲的心兰,这样装束一下竟会如此妩媚。自己独在异乡邂逅了这个女子,虽说心中有情爱、有冲动,却并不能让它燃烧,自己有事业、有未来、有家庭、有责任,而心兰,她也有。这样柔弱的一个小东西,一旦遭遇灾难,她是无力承担的。所以自己只在有闲时打个电话给她,随便说一点什么,却很少约她出来。事实也只能是这样,不这样,又能怎样?可是他的声音,清清甜甜的,真是好听。

佳维站起身,一下子就把她揽在了怀里,“小东西,我想把你吃掉!”吻过她,佳维托起她的脸蛋儿说。心兰摆脱他的手坐在椅子上,一时眩晕,再定一定神,泪却盈满了眼眶。这一晚,蓝色的琉璃灯,却在每一张桌上放了两只高脚杯,里面是清水,清水上漂了短短的蜡烛。心兰在暧昧而温暖的烛光里浅浅地笑了,眼角的那一滴泪象一颗小小的星星。佳维抬起手轻轻擦掉了它。

整个蓝色沉浸在神秘而温柔的氛围里,它的窗挂了极厚重的帘子,心兰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窗外似乎飘起了雨丝,玻璃已经湿了。“这里还有几个项目要做。”而心兰感到自己已然失了神,象是一幅画在时间的流水里褪去了它的颜色,苍白而且薄弱。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简宁终于可以休息。在一家餐厅吃过了饭,他说:“我们去蓝色咖啡坐一坐?”心兰想了想,“不了,我不想去蓝色咖啡屋,不如我们去春风茶艺,喝茶吧!”“好,今晚好好陪你玩儿。”简宁点点头,出门叫车。

回到家已近午夜,两人洗漱好上床,简宁揽住心兰,轻轻着吻她,“我们做一个跨世纪的爱吧!”他说。心兰乖乖地点一点头,温柔地去迎合他。

午夜的钟声悠扬地响起来。这个城市有一座著名的钟鼓楼,那里的钟声悠长而深远,可以渗透到远处和近处的每一个角落。钟声里,简宁一如既往地细致体贴,心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上升,眼看就要到达顶点。可是她忽然想到了佳维,心里的热度骤然降下来,只剩了喘息。心兰又努力,仍然不行。她自己亦十分不解,自己渴望过佳维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事实啊?此刻的佳维,定是拥了自己的妻儿,在熟悉的自己的床上睡眠。 “我与他,或许有爱,但是他,精神的与身体的难道真的须臾不可分离?”

简宁感觉到异样,问,“心兰,怎么了”?心兰没有再说话,她抬手关了床头的灯,扭转头去。黑暗里,泪水滑下来,湿了铺在枕上的头发,冰凉冰凉的。

可是简宁!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全心地爱简宁?!心兰听到心底的一声长叹,她再一次拥紧了简宁。

“心兰,我爱你。”黑暗里,简宁说。

“我也是,爱你。”心兰轻声回答。

空气是凝固的,因为凝固了,反而更单纯。心兰又偎进既往的生活里,在安静的日子中一点一滴咀嚼深深浅浅的思念,却什么也不说,没有人可以说。有时候写一些短短的文字,写完了,自己读一读,也从不曾给人看。

空气总是潮湿的,这是一个多雪的冬天,一场又一场的雪铺天盖地。心兰常常站在窗前,看雪落无声,雪融亦无痕。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有泪轻轻地漫过,整个世界水遮雾罩起来。“这恍若隔水的世界,那恍若隔了一个世界的人啊!”从窗前走开时,已觉得每一步都没有根基,似乎踩不到坚实的地面。虚弱得如同一张飘在风中的薄薄的纸。

再有佳维的消息,已是春暖花开时节。

因为心兰的精神和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简宁请了一天假带她出来玩儿。接到佳维的电话时,心兰正和简宁在远郊著名的万亩梨园看花。

这个园子是市里新近开发的旅游项目西景农业生态观光园的一部分。望不到边的雪白的花海在春风里微微地荡漾,偶有花瓣轻轻飘下来,象小小的粉蝶。心兰一时忘情,十分愉悦地在花间和简宁追逐玩耍。可是,揣在口袋里的电话却嘀嘀哒哒地响起来,一声又一声,象来自遥远的心灵深处的呼唤。心兰接起电话,当时不知所措。

如果佳维从此不出现,心兰也许能渐渐遗忘。即便不能,曾经难耐的渴望也会渐渐淡出,从生活里一点一点消失。是的,一种渴望,当它没有了目的,也就一定没有了实质,没有了内核。可是这一刻,有些东西排山倒海地压过来。

心兰轻声说:“我们回头联系,我现在说话不方便。”

“好吧,”佳维的语气依旧持重,“我只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再联系。”

心兰看一看不远处的简宁,挂断电话慢慢走过去。“你的脸色又不好,心兰,你有心事。”简宁看着她说。“没有。”心兰咬一咬嘴唇,低下头去,“没有呀,我可能是饿了,有些头晕。不如我们去吃东西吧。”

一阵风起,身边的树摇晃起来,数不清的花瓣在风里翻飞着落下。显然,这些花儿已盛开到极致,到了极致的东西就必然面临着衰落和凋零。

春天过去了。初夏的一个傍晚,心兰一个人步行到离家不太远的超市买东西,却邂逅了佳维,“你怎么也在这儿买东西?”心兰问。“我住得离这儿不远。只隔了一个街区。这些日用品,”佳维笑一笑,“还真是不太会买。”“我来帮你挑吧。”心兰说,“你最近好象特别忙?”佳维沉吟了一下,“不是的,心兰。不如这样吧,买好了东西,去我那里坐一坐?”佳维的住处在小区的最里面,房子很大,也很干净。“就你一个人住吗?”心兰问,“干嘛住这么大地方?”

佳维将买的东西放进壁橱,为心兰倒了一杯水,“临时安排的,也住不长。我在这儿的工作已快到尾声了。”“是吗?”心兰低下头,感到失落。心痕固然是深的,但这个人,他毕竟是个过客。

“我不想给你留下任何伤害,心兰。我一个人住在这儿,当然寂寞。可是,我不能在对你的感情里有所作为,所以,我想淡出你的生活。”佳维坐在心兰对面的沙发上,燃起一支烟。

“可是,我……”心兰偎在沙发的一角,抬起眼睛看着他,“可是,我常常觉得离不开你。我也明明知道不可以,可是我……”心兰不能说下去。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空气里只有淡蓝色的烟在静静地缭绕和缤纷。当佳维将手中的烟蒂按在烟缸里的时候,心兰站起身,“我走吧!我该走了。”她说着,朝门口走过去。

“等一等,心兰。”佳维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心兰再一次在他的怀抱里感到眩晕。“可以吗?”佳维吻着她轻声问,“可以吗?”心兰不回答,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佳维用双臂轻轻托起她。

心兰阖上双眸,心里因为强烈的负罪感而快乐着。而佳维象吻一件精致的瓷器一样小心地吻着她。

可是这个时候,心兰的电话却动心动魄地响起来。佳维停顿了一下,心兰没有动。电话又响,心兰蓦然感到焦虑,冷汗涔涔地落下来。“是简宁,”她想,“一定是。”心中的火倏忽熄灭,从手袋里摸出电话,铃声已是第三次响起。看了看来电显示,却不是简宁,是安冉。心兰有些恼火地按了拒接键。但片刻之后,它又不屈不挠地响,心兰叹一口气接起来,听到安冉在那边哭,“我在医院里,”她的声音很虚弱,“你来一下。”心兰吓了一跳,手心都在出汗了, “你怎么啦?在哪家医院?”

佳维说“走吧,我送你过去。”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和心兰一起飞快地出了门。

在楼下,他对心兰说:“你在这儿稍等,我去车库把车开过来。有一段时间不用了,但愿不会有问题,”二十分钟后,佳维开车将心兰送到了爱婴医院。“你去吧,需要我时打电话。对不起,心兰。”心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下了车轻轻关上车门,转身飞快地跑进门诊楼。

医生问心兰:“你是她什么人?”心兰说:“是朋友。她在这儿没有别的亲人。”医生“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她丈夫呢?”心兰一时吃惊,安冉竟真的打算留下那孩子!“那她自己有什么问题吗?”心兰对医生的问题避而不答。医生摇了摇头,“她本人除了一点外伤,倒没有什么大问题。是在路上与别的摩托车撞了,肇事者还不错,把她送到这儿,也缴了医疗费,刚刚被交警队的人带走了。我们已尽了力,希望能得到患者和家属的理解。”心兰点一点头,没再说什么。这个孩子这样失掉了,对于安冉来讲,未必是件坏事。

病床上的安冉紧闭双眸,长发凌乱,更衬得面色如纸。听到心兰进来,她微微睁开眼睛,“心兰,我的孩子没了。”她说。心兰坐在床边儿抓住她冰凉的手,“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安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无法抑止心中的悲伤。心兰拿出面巾为她擦了擦眼睛,“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李哲?”安冉摇摇头,紧咬了嘴唇什么也不说。她同李哲,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心兰看得出她内心的决绝。

心兰与安冉,已有两个月的时间未见,这一切,的确都是始料未及的。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结束了一种喧嚣,又开始了另一种喧嚣。这是一个永不能宁静的世界。 

心中的依赖与渴望日复一日地滋生蔓延。门外的紫藤正开着烂漫的花儿。这一个星期一直没有佳维的消息。心兰的心被思念煎熬着,却不得不每天强作欢颜地去照顾安冉。当安冉的脸蛋儿逐渐恢复红润的时候,心兰已十分憔悴。这样的憔悴来源于典型的对于心灵的自我拷问和审判。当然,这样微妙而复杂的感受,佳维不可能知道,尽管他的外在表现始终温文儒雅、善解人意,可是心兰,可是心兰她从不曾表白自己。事实上,除了文字,她似乎也并不擅长表白自己。然而,文字的东西,在这样一种深刻又无望的感情里是多么苍白!写一封信?发一封邮件?心兰每每笑一笑,把这样的念头打消。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于他来讲,自己只是异乡的天空里的一颗星,或者是拂过肩头耳畔的一缕清风,他不会有握牢自己的愿望。

而他,到底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什么角色?心兰烦躁而无奈地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不知道――很痛。

这一年的盛夏多雨。安冉出了院之后,又投入到她色彩迷乱的生活中去。她就象一棵生命力极强的树,环境恶劣时,也会败落和凋零,一旦风调雨顺,就很快枝繁叶茂起来。可心兰不行,在夏日温润的气候里,却虚弱得象被压在瓦砾之下的一棵从不曾见过阳光的草,让人不忍直视、不能触摸。

简宁因为有个重要的会要开要去北京。临行前,打了电话给安冉,希望她能搬过来住几天,照顾一下心兰。安冉马上答应下来,说简宁你放心,我会推掉大部分的应酬,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心兰身上。简宁点头,“谢了,安冉。”安冉却幽幽地叹一口气,没再说话。

搬到心兰家的第三天,安冉应酬完了客户回来已近午夜,心中正怀着歉疚。推开门,却发现心兰坐在地上,倚着墙,正端了一杯红酒发呆。电脑开着,音箱里传出声音微弱的音乐。安冉凝神听了听,那是一种十分诡异的声音,遥远而且不真实,却几乎可以穿透心脏和灵魂。

安冉弯腰拉起心兰,“有些事情,我或许可以帮到你。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自己消化。”心兰坐到椅子上,沉默良久,抬起眼睛,说:“安冉,我写过很多有关感情的东西,可是,走到这一步,却很迷惘了,现实与文字真是不同的。文字里,我可以随意安排别人,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我是应该等着被人安排,还是自己安排自己,或者仍旧去安排别人?”

安冉也坐下来,皱了皱眉,“告诉我,什么人?什么事?这么久了,你一直有心事,我原本不想问。”

心兰的眼睛潮湿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时刻告诫自己不能有所求,可是不行,心里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想要他,想把握他。”心兰的脸有一些微微的红,因为酒,或者羞赧,“可他是一个不能把握的人。”

“谁?”安然问,“竟然有这么大能量?”

“那李哲呢?能量不也很大?”心兰轻声反问,一边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相册,抽出一张照片,心兰正在深红色的菊花丛中微笑,镜头同时收进了另外两个人的影子,很远,很模糊,但依稀是那个曾经挡了自己镜头的人,和他的妻子。这是当时拍的第二张照片。

“还记得吗?”心兰问。“有印象。”安冉说:“很不错的一个男人,可惜有家有孩子。”“我也有家。不过我从没想到不要我的家,我害怕那些有具体形态的东西。可是,却抑止不住自己想他。精神的,甚至身体的。”“你们常常联系?”

“常常。不过见面很少。”心兰舒一口气,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安冉伸手端起放在桌上的杯子,酒到嘴边又轻轻放下,正色道:“不要吧,心兰,不要到那一步,否则,剩下的,就只有空虚了。”

时间一点一滴缓缓流动,每一滴都是烧熔了的金属,亮泽却灼热。心兰时常觉得这样的金属每一滴都会在自己的心上烙一个深深的疤痕。然而日复一日,却也把那些创伤层层地裹了起来,再很难觉出尖锐而深刻的痛。直到深秋,满城的菊花渐次开放,佳维已完成了在这个城市的所有工作项目,打算在这一两天之内返回他的家乡。

这一个晚上,仍然坐在蓝色咖啡屋的第六张桌子旁。心兰凝视着他,浅浅的微笑象一朵花儿开在脸上。本以为离别在即,总会有泪,却发现没有,反而隐约觉得喜悦和放松。

面前的佳维一如既往地儒雅温厚,眼神仍深邃到不可知。心兰却已可以不在乎。该拥有的都曾拥有过了,该失去的也将很快失去。任何情绪都不可能改变现实。

“你的身体还是太弱,”佳维说,“好好吃饭,学会爱护自己。”心兰点一点头,“不如我唱一支歌给你听。”说着招手叫过服务生,“请钢琴师演奏一下《送别》好吗?”

琴声响起,心兰轻声将这首自幼就熟稔于心的歌唱给佳维听。烛光摇曳,蓝色的景物一时间如同黑白的老电影,到处都是淡淡的忧伤和怀旧的气息。

从蓝色咖啡屋出来已过午夜,没有星辰,空气湿润温暖,夜色掩盖了秋天的萧索,心兰隐约觉得这象极了春天。

佳维忽然问:“可不可以不回家?”心兰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心兰睁大眼睛看着他,秋已深,且夜色正浓得化不开。佳维抱了抱心兰,“我想真正拥抱一下这个城市,用这种方式给这段生活画一个句号。”

“明天就走吗?”心兰问。

“明天整理一下东西,后天走,赶回家去过中秋。”心兰低头走路,没有说话。佳维忽然意识到什么,停顿了一下,“要坚强,小东西。”有疏落的雨珠滴落,佳维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心兰的肩头。

穿越了近半个城区来到新湖,湖岸不远处的休闲吧仍有暧昧的灯光,湖水是铅灰色的,灯光倒映处看得出细微的波纹。佳维揽过心兰,又一次用他独有的几近疯狂的方式去吻她。在这样的吻里,心兰无法不意乱神迷。

是的,近在咫尺是暂时的,未来的远在天涯才是永恒的。心兰心里的悲伤和兴奋不可名状地撞击混合。佳维用手臂揽过心兰,“我还年轻!”他的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激动,“我一直以为自己老了,尤其在你面前。可是现在,我觉得我还行,还年轻!”心兰将身子偎进他的怀里,清晰而纯粹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宽厚与坚实,体味到自己的纤弱与微小。有些什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漫过心灵的田园,而眼睛却是干涩的,没有泪水。谁也没有再说话,似乎已没有什么需要说。这样的拥抱姿态动人,比任何语言更有质量。东方的天幕已渐渐发白,原本以为这一夜,雨会下起来,却没有。两人慢慢沿了湖岸往回走,走到应该分别的路口时,周围已有了许多早起晨练的人。佳维站定,快速而用力地抱了抱心兰又放开,“再见了。”他说。说完,转身朝他的方向走去。心兰的心已波澜不惊,这是一种痛定之后的平静,惜别又能怎样呢?该走的,总还是要走。心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看着他渐远的身影,目光亦渺远起来。

她看见在街道的拐角处,佳维站住了,转身朝自己挥了挥手,然后拐进去,再也看不见。到处是高大的建筑,到处是还没有完全衰微的植物,它们,站在晨起的微风里不言也不语,默默见证正在上演的每一部剧的剧情,见证各种各样的或喜或悲的离别或重聚。

两个人的互相走近,原本轻松利落,走出亦决不拖泥带水,惊鸿一瞥般的一段情事,只一年时间。而此时,这个城市著名的菊花真正开始了怒放。心兰再不需要安冉的邀约,一个人出门乘了车到新湖广场看菊花。深红的那一丛正在灿烂的阳光下随了微风轻轻摇摆,依稀便是去年的样子。心兰走过来,又走过去,的确没有太多的伤感。

这天也就是佳维走后的第六天,心兰忽然接到佳维的电话,他已回到自己的城市。那个遥远的大都市流光异彩,因为古老而厚重,因为现代而浮躁,却不会有这里的安详与清丽。但佳维属于那里,那里有他忙碌且富足的生活,有他事业的基础,有他不离不弃的妻儿。

“有时间我回去看你。”佳维说,“很方便,开车走高速路,半天也就到了。”心兰笑一笑,“好啊!有机会我也去你那里,到时给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心兰知道自己与他,都在说着真诚的不是谎言的谎言,他也许会来,自己当然也有很多机会去,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是真实的尾声,再多一笔,都是画蛇添足。放下电话的那一个瞬间,这一切,就完全结束了。

新湖吧的午后生意清淡。心兰一个人坐在临窗的角落里。安冉急匆匆跑上楼梯,看见心兰,脚步轻盈地走过来,“我正忙着呢!你怎么样?还好?”心兰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心兰抬头习惯性地寻找西西。心兰按下她举起的手,“西西不在这里了,我刚问过,他有了更好的工作,走了。”安冉“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这时服务生送了两杯珍珠奶茶上来,安冉接过,顺口问道,“简宁怎么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我把你完整地交给他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心兰笑了笑,“你已有几天没到我家住了?今天要不是我三番五次给你打电话,你肯定还是鬼影子也没一个!”

安冉伸了伸舌头,不再作声。良久,终于忍耐不住,“那位先生呢?还在吗?你们之间发生什么没有?”心兰放下手中的杯子,“什么叫做‘发生什么’?发生不发生,又能怎么样?”

“天哪!我怎么向简宁交待呀?!”安冉睁大了眼睛,口无遮拦。语气里却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心兰的心痛了一下,又痛了一下。这种痛,就象被针扎,十分尖锐,十分深刻,却并不持久,这根针,就是是非的针。可是,发生的确实已发生了,孰是孰非,又能如何评判?

心兰叹一口气,“安冉,你自责什么?简宁只委托你照顾我的身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其它的事我会对自己负责。简宁后天就回来了,我知道自己,我很想念他,我也一直是爱他的。”

安冉也郑重起来,拍了拍心兰放在桌上的手,“我懂,心兰。我们始终是最好的朋友,你放心。”

就象地球围绕太阳的公转,一年的时间转过了一个圈,又回到最初的点。满城的菊花落尽,冬天也就到了。日复一日,这个冬天因为没有雪而显得躁乱不堪,直到除夕的那一夜。

除夕的夜晚,雪花大朵大朵地飘下来,很快覆盖了城市,也覆盖了往事。心兰在简宁温暖的怀抱里,心境平和。当简宁抱住她,吻她,她已经可以积极并且主动地去回应。性爱的过程,一旦抛开了心理的屏障,一旦可以完全地投入,这种愉悦也就相对纯粹了。而这种纯粹,在别的环境里或者别的男人身上,却根本无法获得。

当心中的与身体的潮水渐渐平息,心兰抱紧了简宁,什么也没有说,却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作“回归”。这,是一种回归,回归之后,有平静的喜悦。

“睡吧,心兰。”简宁轻轻拍着心兰的后背,就象拍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心兰慢慢睡着了,梦境里,春天来了,一切温暖又踏实。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7-2-2 9:54:4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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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我独行-评论

欢迎朋友~~征文活动只接受首发作品~~~at:2007年02月02日 早上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