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都在不同的城市打转。从南往北,再由北往南,似一只迁徙的大雁,飞来飞去。如果说,要我选择一个地方永远定居下来,我依旧如年少时候一样,徘徊不定。朋友说我心太高了。其实,不是我心高,只是没有遇到适合的地方、适合的人。一个人在寂寞的城市里,心会如凉水,在半夜静静地冻结。然后,独自落寞,黯然伤神。
经过花店的时候,里面传出阵阵清幽的味道。脚步踯躅了下,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味道,于是继续往前走。我走了百米路后,那种阵阵清香继续在心中萦绕,将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拉回花店门口。
“老板,这里有腊梅花卖吗?”我问道。花店里坐着的是一位漂亮年轻的姑娘,岁数看上去还比我小五六岁。
她满脸堆满笑容,遗憾地对我说:“没有。这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玫瑰、百合、薰衣草……你要哪种随便挑,就是没腊梅花卖。”
“那边不是有一树腊梅花吗?”我指着里面柜台上的腊梅问道。
“小姐,不好意思。这一树腊梅是我男朋友特地从郊外采来给我的。”她娇羞地答道。
(一)
当时学校安排实习,我被安排到了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上。小村庄很破旧,但这里的民风淳朴,很适合我当时的心情。那时,谈了两年的男朋友说他要去北方父亲开的公司干一番大事业,就离开了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想挽留,但一切都已经晚了。爱情,爱的时候都是真的,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如果一个人继续再去纠缠另一个人,对彼此都不好。但当时我还对他继续抱有希望,等着他的来信。但,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
学校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破旧,但地理位置很好,后面的有一个小山坡,前面还有一条小溪。我对自己说:“这里是我的世外桃源。”校长接待我的时候,说:“这里条件不好,你就将就着过半年,我们为你安排好了住宿环境。”我连忙感谢,说“没关系。”
房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破旧,但是我的窗户正好对着后面的小山坡,我心里安然。一直喜欢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可以有座山做依靠,将心中的一切都放下,学罗梭——“返归自然”。
来这之前,我告诉母亲我被安排到那个偏僻的镇上实习。母亲听后,勃然大怒,说:“一个城里的孩子,干什么好好地去乡下吃那苦。我找你们校长说去。让你在家后面的中学教教书就得了。”我说:“学校安排好了,改不过来了。”母亲执拗不过我。最终还是同意了我。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母亲,是我主动向学校打的申请才到了这里来。
我思绪正在几处远的地方徘徊,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站着个人,我问:“有什么事情吗?”
他木讷地憨笑了一声,说:“校长让我帮你送几根蜡烛过来,这里晚上很暗,你可以就着烛光备课、改作业。”我连忙道谢。那时,他一直在憨笑。
整理完东西,我将自己的日记本拿出来,轻轻地记下:
“当一切逝去的已经随风而去,我将自己置身于世外桃源。物质的,在这里全然崩溃;精神的,在这里生机勃勃。然,我以一种淡然的心情去应对,这块寂寞的土地。……”
(二)
第一天由于旅途劳累,就着黄昏最后一抹亮光早早地睡了。一个人,心无杂念,一个整觉醒来,太阳就已经在东方的天空升起。我去门口的河边洗漱,空气里能嗅到一股甜丝丝地味道。河岸边是各式各样的人,有的淘米,有的洗衣服,有的洗菜。他们的目光都惊奇地盯着我。一个小男孩原本在河边扔石子,她母亲好像看见了我,一声令下,小孩乖乖地躲在了母亲的背后;一个老大妈,看见了在那边洗漱,特地将她正要浣洗的衣服停了下来,说,“你先弄”;还有一些干脆就放下手中的活,凑和在一起开始讨论我。我受宠若惊,在这条繁衍着他们世代的河中舀起第一瓢水,如同端详着一样遗失在深潭深处的宝物。
我走进他们的办公室,将上课的东西准备好。几个男孩子在门口不停地向里面张望,我朝他们笑笑,他们也朝我笑笑,然后不好意思地走了。我准备走去教室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大吼了一声,说:“新老师来了,大家快回教室。”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上讲台,我本来还有点紧张,但看着他们这么欢迎我,我信心满怀地走上的讲台。
我在黑板上大大地写上我的名字——水晶,他们在嘴边念叨了几遍,有个学生突然站了起来,说:“水晶是一个词语,是透明的固体,是宝贝。水老师,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朝他们微笑,同时也叫他们自我介绍,我记人的名字极快,他们说一遍,我几乎全部记住了。
那节课,我记忆犹新,我讲的是《饮酒》“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我是跟他们一句一句解释的。我还跟他们说,要理解一首古诗,要将心置身于其中。你念一句,既是跟着诗歌字眼的脚步,同时也是跟着诗人描绘情景的脚步,走的路程很短,但走完后,心中获得的确是几处美好的风景。最后,你再将这些风景置身于心间,以后写文章的时候巧用一两处,会事半功倍。
一节课下,我让他们举手谁会背诵了,每个孩子都把手举起来。我说:“一起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这时,我看见昨天给我送蜡烛的那人在外面静听。
下课的时候,我听见几个男生泄气地说:“下节课,又是傻老师的,没劲。”有个女生悄悄地凑到我的耳边说:“水老师,你是我们第一个女老师,你真漂亮。”我朝她笑笑。
(三)
秋收季节到了,学校跟我说学校要给这些孩子放一个星期农假,叫我回家几天。本来真的准备回去看看,但想到回家了走的时候母亲又要眼泪汪汪,也不好受。半年一会就过去了,熬也就敖那么几个月,何况这里的生活已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跟自己说好,有空就出去品品农家乐,再写点东西聊慰自己的梦想。
傻老师姓丁,现在在这里教数学,在我来之前他还代教语文。听这边的人说,他当年考取了北方一所最好的大学,由于家里穷,去上了一年父亲就死了。那里的医生说,他父亲的病是遗传,虽不会传染,但儿子到那个年龄也会发做的。后来,他就辍学就回家这边教书,原本以为村里来了一个高材生,谁知道是个书呆子,讲的东西太深奥,每个题目都听得半懂非懂。他每次见到我的时候,只是朝我傻笑笑。我也跟着学生叫他“傻老师”,他也不生气,每次毕恭毕敬地叫我“水老师。”他家就在河对面,离的不远。
以前听学生跟我说,秋天的山上,有一种鸟,有一条长长的尾巴,特漂亮。我已经想去看好多次,但都没有机会。这天,我正准备上山的时候,正好碰到傻老师。他说:“水老师,你一个人上山干什么?”“看长尾巴鸟。”
“就你一个人啊,山上蛇多,我陪你去啊?”
“好啊,好啊。”我连忙感谢地说。
置身其中,我不知道是山在庇护着我,还是我在庇护着山。我在此地静默,像虔诚皈依的教徒,走向心灵的净土。一座山,曾经无数次地作为一种安稳的意象出现在我的精神世界中,我忘记周围的一切,与每一棵树,每一根草同呼吸。我是那个归隐的陶渊明,我是那个瓦而登湖畔的梭罗,悠然生活在自己的精神领域中。
“天堂鸟。”他喊道。
“天堂鸟。”我惊讶地朝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长长的尾巴,蓝色的羽毛,它用幽雅的弧线划过天空。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种瞬间的美丽在我眼中定格成永恒。
“它的名字就叫天堂鸟吗?”
“不知道,他们都叫它长尾巴鸟。我觉得它们长的就像凤凰,但又不是凤凰,是从天堂下凡的精灵,我就叫它们天堂鸟。你看,用目光将他们放大,他们像不像凤凰。”变大,变大,神话中的凤凰出现,盘旋与天空。原来,我们只是一些渺小的人。
“水老师,你的文章我在以前就在报纸上看到过。我也满喜欢写东西的,能不能给我一些指导?”他不好意思地问。
“哪里的话,共同进步啊!”我惊讶于在这样的小山村会有人写东西,而且还是我周围的人。
这时,五六只天堂鸟在天空飞舞,他们的飞过的痕迹相互夹杂,绘着人看不懂的画面。
(四)
等他将他这几年写的文字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几乎看不懂。看不懂有很两种情况,一种是不知道说什么的看不懂,一种是说得太好自己水平无法企及的看不懂。而他的文字,属于后者。要点评,一个学生给老师点评,似乎总没有老师点评学生来得全面。
我将他的东西还给他的时候,说:“你先点评我的,我才有资格去点评你的。”在文字的世界里,他说的头头是道。我意象上的美,表达上的欠缺;我修辞上的美,气势上的不足;我抒情上的美,叙事中的拖沓。我将我文字中的不足一点点的纰漏,我无地自容。然而,我知道我寻找了几年都没有找到的缺陷,在瞬间全部暴露。
他说完的时候,我说:“我的优点你的文字也有,缺点你的文字里一点也没有。还有,你的知识面,我终究无法突破。那是一种日积月累的力量,不是浮夸出来的。”
他被我说的不好意思,又傻傻地朝我笑。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回去了。以后,我再见到他,也毕恭毕敬地叫他:“丁老师。”
半年的日子只剩下尾声,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回去了,我开始打点东西。这里已经将我的心情彻底修复,孩子给了我生命中光彩的一笔,风景将会是一直出现在我以后文章里的背景。日记也记了厚厚的一本,里面每一天的日子都可以寻着我的笔墨找到它的足迹。
那晚,我正在批改作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小心睡着了。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他用他坚实的臂膀将我从火中救出。我说“我的日记本,我的日记本”的时候,他又冲进火中将我的日记本拿了出来。日记的前几页已经有点烧焦发黄,中间关于这里这段记忆完好无损。
后来,我得实习生涯就结束了。走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数腊梅花,他说:“你的文字里有那么多腊梅的意象,送你一树,它不能陪你很长的路,但你这回去的一路上,肯定一直馨香扑鼻。”
上车的时候,我哭了。村民没有看见,孩子没有看见,他也没有看见。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一种失落感弥漫着全身。在从南到北,从北到南的迁徙过程中,那些陪自己一小段路的人不断的出现,不断地消失。而那个永久的定居点,又是何方?那个永远陪着自己的他呢,又是千千万万中的谁?
本文已被编辑[纯白陰影]于2007-2-2 13:30:3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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