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洗完澡还是七点半，家里就我一个人了，漫漫长夜如何度过啊。虽然我一直认为睡觉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这个时候我大可以好好地享受享受幸福，可是习惯了十一二点睡觉觉地我这么早怎么睡得着嘛。于是我打电话给小张张想找她出来玩，这个时候如果店里没什么生意的话，她就可以早点下班跟我一起去玩儿。小张张是我在酒店里的同事，衡阳人，身材够苗条遗憾的是脸蛋长得不够漂亮，尤其是那双单眼皮眼睛，比我的单眼皮眼睛还要小，还要没有线条美感。她有一个比她大十岁的未婚夫。为此我一直觉得她这辈子就完了，命苦啊。

电话那端传来她的手机铃声《月亮之上》那个女生特嘹亮的声音，那是我帮她下载的，她总是喜欢这种流行过头的变态歌曲。她的那个手机是她未婚夫给她的订亲信物，开始拿到这个手机的时候她开心得像这辈子没见过手机似的，一天到晚都捧着那部粉红色的手机傻呵呵地笑，用又不会用，除了知道打电话，其它的一窍不通。

歌声戛然而止，她懒懒的声音传来，喂？

我习惯性地笑着骂了句靠。然后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家里。她说。

哈？我以为我听错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店里为那些撑不死的顾客端茶倒水什么的。于是我问她，你在哪个家啊，你哥哥家里？

不是，我到衡阳老家来了。现在在烤火呢。

不是吧？你骗我啊。

骗你是狗啦，我今天刚刚来的。走的时候太匆忙不记得跟你打声招呼了。

我不信。老板娘怎么可能让你走啊。

是真的。

当初我要走的时候都拖了很久，她们那人手不够，那时候又很难再招到像我一样已经熟练了的而且又跟店里的每个人都合得来的服务员，所以我向她提出辞工差不多一个月后才得以脱身。其实店里人都不错的，相处得像一家人，和睦欢乐。但是酒店毕竟是酒店，再怎么正规也肮脏混乱，在那里吃饭的人总是能让我看到这个社会丑恶龌龊的一面，不适合我。而且我家人愣不让我继续呆在那里了。我也只好抛下他们咯。我说我要走的时候，阿姨她们说，死猪，不准走，你走了谁来帮我按摩，谁给我带色书来看了。我说不是还有小张张么。结果她们大声一吼，不要她按，她那水平别把我一把老骨头都按起散架了。我嘿嘿地笑，我争不过她们只好装傻。最后我还是领了票票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们问我以后还会不会来看她们了。我说会的，我怎么会忘了您老人家呢。她们一脸地不屑加不信，就一张嘴知道说。走了怎么还会记得我们咯。我又嘿嘿地傻笑。

我走后店里招了一个女孩代替的我的位置，但是听说，大家对她都不满意，特别是把那两个阿姨气牙咬咬。但是老板娘却不能赶她走，小张张一个人忙不过来。

而现在，小张张说她也走了，我才不信，前几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要走一点迹象，怎么可能说走得了嘛。我说，你少骗我啦，你走了店子里不是只有王丽君一个人了，她怎么可能做得过哦。

她也走了。

切～鬼才信。

是真的。不信你可打电话去店子里问啊。

老板娘又招了几个服务员啊？

没有。她一个人在做。

啊？可怜！你为什么突然走了啊，不是说要做到过年的吗？

我爸爸来了。

啊，他拖你回去结婚啊？

恩。

不是吧，他不是说三个月以后再说也可以吗。

我怎么晓得他。

天哪。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居然就真的被拖去结婚了，她才几岁啊，才十七岁嘞，好好的豆蔻年华就这样完蛋了。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人，可她毕竟也是我的朋友，毕竟也一起朝夕相处过那么多日子，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的命运也发生在我身上，好像我们一起承担着共同的传动捉弄。她就这样子被逼上幸福的刑场，我怎么能不感到悲哀啊。

想起以前我们在深夜的时候溜出来，两个像疯子一样在大街上狂奔，去荡秋千去网吧坐。甚至有一次我们在深夜12点的时候从城东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地走到城北来上网，我们在深夜的街头吃辣得冒火的烧烤，边吃边闹，整条寂静的街都充斥着我们疯狂尖锐的打闹声。那时候真的是疯得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比神仙还逍遥。也不知道是我带坏了她还是她带坏了我。可是那样的日子永远都不会有了，小小年纪的她就要跟别人结婚了，说不定明年就生了个孩子出来了。世事真他妈的善变。若干年后我们若是再相逢，该会是怎样的呢？曾经的疯狂与纯真都已不再，她已为人妇，甚或为人母，而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不敢想像。那些日子只能活在回忆里，那个小张张也只能活在我的回忆里，我希望她永远都只活在我的记忆里。现实太过残酷，面对需要有太多的勇气，而我还只是个孩子，十六的孩子，刚刚从学校——那个温暖的被窝里出来，怀着对社会无限美好的憧憬与向往一个人在外面混，可是所有憧憬与向往都被现实磨得粉碎，我选择忽略疼痛，不想太早地看破红尘世俗，所以我宁愿选择只活在过去里。

还没见到小张张这个人时候，我就听老板娘说过很多次她这个人如何如何地能干，如何如何地懂事。害得我对这个未见面的人无比崇拜，而燕子则一直认为她们所说的小张是个妇人家，不然怎么会做事那么行。那时候她母亲生病住院，于是她请了一个星期假去看她母亲。回来的时候，大家围着她问长问短的。老板娘和阿姨她们自然是关心她母亲的病况，而我们几个刚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就一个劲地问她几岁了，属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好奇得不行，迫不及待地追问她户口。在此之前我们只知道她姓张。因为老板娘叫她小张。

第一眼觉得她挺高的，很苗条，那个时候没仔细看她的脸，只是她披着直发，看起来好像也蛮漂亮的。我们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用半桂阳半衡阳话说了一遍，说得飞快，我们没听清，就要她写出来，她扭捏了好久没有写，于是我们问她是哪个字，一个一个地写出来，然后问她是不是，她看了很久然后摇摇头，再写一个问她，她看了下说是的。后来有事要做，就把那个写着她名字的菜单丢在柜台上了。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她拿着支笔在那本菜单上写些什么东东，我凑过去看，她连忙捂住不让我看，一幅神神秘秘的样子。可是后来我还是看到了，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她没来得及撕下那张纸就跑去忙了，我无意间瞄了一眼，看到我们原来写着她名字的下面，是她写的歪歪斜斜的三个字，她的名字。那字体幼稚得像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写的。而且我还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这三个字俨然是照着上面那三个字写的，一笔一画，可是她的那个姣字，上面那点她没有写上去，也就是说她照着写还是写错了，这可是她的名字啊。我又想想开始要她写一下自己的名字时她的神态举止，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我什么也没说，这种事不值得到处宣扬的。我只是告诉了燕子，我说小张没读过书，我们要小心点。她不相信地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就把刚刚的事跟她讲了，又把“证据”给她看了，她才不得不信，末了，还说了句，真看不出来。

怪不得她比我们先来这么久老板娘还不让她进包厢点菜，而我一来她就逼着我背菜单。可是她似乎很喜欢点菜，经常煞有介事的拿着本菜谱研究来研究去的，我就不明白那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我一想到点菜就双脚无力脑袋发胀，她们这店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菜谱翻来翻去也就那几个菜，而他们又多是老顾客，吃来吃去都把那里所有的菜都吃烦了，没有什么新鲜感，看着他们翻了一天的菜谱也不知道点些什么我心里那个着急啊，他们自己不知道该点些什么就会问我们你们这都有些什么新鲜菜特色菜，我在那里咿咿呀呀说老半天也还是以往的那些东东，弄得他们老大不高兴。可是我又能好到哪里去，我也希望他们这要什么有什么啊，这也不能怪我嘛，要怪也要怪厨房里没什么好东东啊。所以我特讨厌点菜，看着小张张对这种事那么感兴趣，而且听燕子说她看见老板娘每次进包厢点菜都要喊上我，她就一幅很嫉妒的样子。我就会在心里偷偷地埋怨她为什么就不识字啊，我才不想被她这样子嫉妒呢。命苦也有人嫉妒，这世界是不是癫的啊。

后来慢慢地相处久了，就发现了她很多的毛病，比如说，小气啦，喜欢打小报告啦，背地里说别人坏话说得理所当然，动不动就喜欢生闷气啦，遇到什么意外追究责任时首先就把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恨不能把所的责任都往别人身上推，有利益可占绝对冲在第一个，等等等等。因为这些，我们常常为了一件小事吵得天翻地覆。于是老板娘就一次又一次地苦口婆心劝告我们要团结啦，要像自家姐妹一样互相帮助互相体谅啦。

一个月不到，店子里的服务员走了一个又走一个，走到最后只剩下我和小张张了。说来也怪，也许是因为想到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了，所以我们两个的感情突然直线升值，不再吵架抬扛作对了，做事非常有默契，配合得得心应手。我也改口叫她小张张，这样子好像亲昵多了。

她的哥哥在桂阳安家，有一个女儿，小张张经常跟我提她的侄儿怎么怎么可爱。后来我见到她的侄女，怎么逗她恐吓她，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小张张身上钻。弄得我特郁闷，这也叫可爱啊。带着她侄女来看她的那男生笑眯眯地看着小张张，一样的单眼皮，窄脸，看起来有二十七八了，我问她，你哥哥啊。

恩。她说。

于是我就信了，因为他们俩真的好像。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她的未婚夫。那时候店里的人都喜欢拿她和配菜师开玩笑。开始她还做出很生气的样子，渐渐地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后来她跟我说她有老公了，不要老是拿她开玩笑。我说那你老公呢。她说在荷叶做事。我问她真的煮的啊。她很认真的说真的。我并没有在意。

有天她的哥哥出门不记得带钥匙于是来店里找小张张，我才见到她真正的哥哥。她哥哥长得很不错，只是稍稍矮了点，跟小张张一点都不像。

于是某天我突然闲来无事，随口问小张张，我说，小张张，你是不是你妈妈从阴沟沟里捡来的啊。

她说怎么会呢。然后又问我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说我发现你跟你哥哥一点都不像，跟你老公反而好像。嘿嘿。

她丢给我一个白眼。

她的老公（我们一直习惯这样称呼她的未婚夫）给她送来一部崭新的粉红色手机，我才彻底相信她真的有个比她大十岁的未婚夫。那段日子，小张张一直嚷着要省吃俭用去买部手机，结果不用她出半分钱，她日思夜想的手机就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了，看她宝贝成那个样。她的手机我是第一个摸熟的，因为她看不懂那些字只好让我帮她。

有了那个手机后，她的老公就有事没事给她发一个短信来。可怜小张张就看得懂几个简单的字，根本就不知道他传的是什么情达的是什么意。我自然成了她的的翻译官，并且担当了帮她发短信的任务。

看不出她老公老老实实木木呆呆地一个人也会发那么深情款款无比肉麻的短信，不过一点也没新意，晓得是从哪抄袭来的，无非就是一些爱来爱去的，我帮她读都读烦了。我以为小张张也蛮喜欢她老公的，有一次她老公给她发短信说我好想你什么什么的，最后再来一个我爱你。俗不俗啊。给她回短信的时候我擅自加了一句我也是。本来我是想回我也爱你这几个字的，可是小张张听我这么说死活不让，我就改成我也是三个字，反正都一样的意思。把短信摁过去后，想像着她老公幸福得狂晕过去后的景象，我盯着小张张一劲阴阴地贼笑，她莫名其妙的看了我好久才发觉有炸，问我，你给他发了些什么？我说我就按照你说的给他发过去了啊。

她不相信，你后面是不是背着我发了些什么。

就是三个字而已嘛。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一掌重重地打在我背上，差点震伤我的五脏六腑，嘿嘿，她肯定以为我发的是我爱你。我说你不要太激动好不好。我只是打了我也是三个字。

她不解地看着我，我也是是什么意思啊。

靠，傻逼。问这么弱智的问题。我说，比如别人说他不想活了，你说你也是。也就是说你也不想活了。

我都这么跟她解释了，她还是不懂。我翻一个大白眼，说算了算了，不知道就算了。气死我了。嘿嘿～她最好不要知道。

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小张张每次知道后都说恨死我了，然后就不跟我说说话了。她说，她对她老公根本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说那你又为什么跟他订婚啊，老膜炎。

她叹了口气开始给我讲她的故事，她说她老公是她的堂哥。我听了惊叫起来，大声说不可以，你们不可以结婚的。近亲结婚是不可以的，会生个蠢里蠢气的孩子的。

她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说我是妈我从沟沟里捡来的吗。

啊？真的是啊？我只是一时好奇乱说的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近亲是不可以结婚的啊？就是因为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才订了这事的。

天哪！你知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

知道啊，就是村子里的。不过我不会去认他们，对我那么狠心。他们想生个儿子，生了几个都是女，生太多了养不起就把我散了。

农村里那些老古董都这样重男轻女的，听多了我特愤恨，甚至一度让我产生一个非常伟大的想法，以后我要生了个儿子我就把他丢掉。可是这个伟大的想法却遭来很多人的白眼和责骂。后来我想自己亲生的怎么舍得丢啊，要丢就丢别人家的。嘿嘿。他们骂我最毒妇人心。

小张张，你以后要是生了个儿子你就把他丢掉哈！不等她给我丢白眼我又说，你老公是不是娶不到老婆啊，怎么打主意打到你头上来了。

她嘿嘿地笑，说，是讨不到。以前也说了一个，也交起订金了，后来那个女生又不肯了。我伯伯就是他爸爸就来跟我爸爸说。

他们说的时候你在场啊。

在啊。

你答应了？

恩。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以为蛮好耍的。而且我看他人也蛮好的。以前我又没接触过他，他一直在外面打工做事。唉～！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懊恼地说，我现在好后悔类，现在发现自己开始的时候真的好蠢。我该怎么办啊。首金都付了，手机也交了，我爸肯定把那些钱都用了，他肯定不会肯退了。

你个傻冒！他给了你爸爸多少钱啊。

不知道。大概是两千多块吧。

靠！两千块钱就把你给卖了啊。是不是因为你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就…

她沉默不语。敢情就是这样的，不是自己亲生的就连个屁都不值。甚至连书都不让她读。我说你爸爸是不是很坏？

她说，也不是很坏。就是农村人嘛都有点那个扯不清，死脑筋。他那个时候又刚刚缺钱用。

恩，说真的。他们为什么不让你读书，是你不愿读还怎着的。

家里没钱。欠一屁股的债，现在都还没还清，差点连房子都抵出去了。我读到二年级就没去读了，最后一个学期的钱都还没有交呢。

靠，你爸爸做什么怎么欠人家这么多钱啊。

鬼晓得。

从那天起，我就决心帮帮小张张摆脱他的未婚夫的魔掌。一样的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她的命运却如此多劫，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要嫁为人妇了，多么灿烂的青春年华啊，就这样子遭受摧残，谁都会为她觉得不值，替她感到无比愤怒，凭什么啊，这是违法的事嘞，凭什么她就要接受？没道理啊。

她老公给她发短信问她有没有想过他们俩什么时候同住。

我看着那条短信，笑得肚子都疼了。真他妈的够狠，这都问得这么直接。我说，小张张你栽了，他恨不能要你给他生个蠢里蠢气的嵬了。

他说什么了？你不要笑了好不好，他到底说的什么鸟啊？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什么时候住在一起。

没想过！她的口气急躁地说，把我给吓了一跳。我偷偷地看她的脸色，不好，要打闷雷了。

那你要怎么跟他说嘛？

我也不知道啊，我现在烦死了。啊～怎么办啊？

我想了想说，你就说你现在还小，不想去想这些事。

可是，可是，唉，好吧，就这样说啦。

于是我就这样给他回过去，后面加了句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清楚。

我以为她老公会说，好，我等你。我以为他若真的如他所说的爱她，就不会去逼她做他不愿意的做的事。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他马上就回信息说，你还要想什么？那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吧。不要让我伤心好吗？

靠，这不明摆着要按他说的做他才满意吗？什么不要让他伤心，到底是谁在伤谁的心啊？

忍住骂他的冲动，我好声好气在信息里写道，我会仔细考虑清楚的。但是，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你都会接受吗？

他紧张兮兮的问她，你要做出什么决定？你是不是后悔了？

靠，不后悔会这样子说吗？都是你逼的！可是这时候装可怜好像比骂他来得明智些。我写得无比哀怨；我有后悔的权力有后悔的机会吗。从来就没有人给过我选择的机会，从来就没有人让我自己走自己喜欢的路。你们说什么我都只有接受的份，我有什么资格说不？

他说，你为什么这样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当初是你同意的，难道这个时候你又反悔了吗？

我想说没错，我现在后悔得不行，我对你连点屁的感觉都没有。

可是小张张不让我写了，她说会不会太过火了一点。我怕他打电话告诉我爸爸，那我就真的死了。

不会吧。这么阴的招术他也使啊。算了算了，算我怕了他。

之后他们之间的短信都是围着这个话题转，转来转去也转不出个结果。他老公那死脑筋，愣是不懂味，还口口声声的说爱她，他那是哪门子的爱啊，明摆着就是想花言巧语地骗个老婆回去侍候他，为他打打杂，生个嵬传宗接代什么的。若真的爱她就应该懂得爱她但不一定要拥有她，而是成全她的幸福，哪怕牺牲自己。可他懂个屁，敢情他也是从八股堆里爬出来的，脑子里净装些无可理喻的东东。

小张张也不敢对他说狠话。怕万一把他惹火了一状告到她爸爸那去，她爸一定会怒火冲天地从衡阳冲到桂阳来把她拖回去剥了皮。

这个问题捱久了她老公也不耐烦了，最后还是逼得小张张发狠，她说豁出去了，死就死。于是我就豁了。

我给发短信说，请不要逼我。

他回了一大堆的什么好伤心好绝望好心痛啦，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狠心，是不是她爱上了别人什么的。

告诉他说，我没有。小张张听我翻译完后一点都不为他的可怜所动容，这对她来说根本就起不到半点作用，她在乎的重点是他说的那句她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我按她所说的给他回去过，告诉他她没有。然后又加了一句我还太小，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

小张张思来想去觉得总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拒绝他，苦苦冥想了几天，终于让她想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那就是她有病，很严重很严重的病，所以不能跟他在一起，否则会害了他什么的。我很担心地看着她，你这样行吗？

管他了。反正也是真的。我真的是有病。

后来才知道她所谓的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就是那次办健康证体检时检查出来的慢性肝炎。

其实我觉得她就顺着他的想法告诉他，她爱上别人了，人家轻年轻帅气又有财什么什么的，气死他，让他彻底死心。可是啊，她若这么说她老公一定会告诉她爸爸的，那就彻底玩完了。

事实上那段时间，小张张确实对一个男生有那么一点意思。那个男生是上网认识的。小张张的qq号是我们店里配菜师给她的，他那里有很多他的朋友。每次和小张张去上网，我都得坐她旁边帮她打字帮她聊天，她自己什么都不会，就坐在那戴着耳机傻呵呵地等我告诉她谁谁谁跟她说了些什么，我又跟他回了些什么。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她也乐此不疲的。知道视频这个东东的好处后，她就老是嚷着给她开视频，要看人家到底长的啥鸟样。而且每次一坐在电脑前，她就特兴奋地大声嚷嚷，给我加人，要男的！全网吧的人都听见她的超分贝，纷纷抬起头来看她，害我都为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我说你小声点啦，相亲啊你。小张张很不走运，看了很多人的视频，不是老得可以当她爸了就是那种五官极不协调的，总之没有一个长得帅的。后来终于给她踩到狗屎了，聊到一个桂阳的，还长得有几分姿色，很阳光地在视频那端对她招手，笑得那一叫灿烂啊。小张张看得口水狂飙，兴奋得手舞足蹈。色女！

视频聊还不够瘾，他们又用手机在聊，好像很投缘的样子，说了很久，小张张色迷迷的笑容一直都舍不得退下来。

我也乐得不用跟她打字翻译了，那种无酬工作又累又烦，害得我自己都无暇顾及。通过他们聊天知道，那个男生是我们配菜师原来的师父，我们那配菜师以前总是喜欢在我们面前夸他的师父怎么怎么的好。现在见到他真人了，我说我们能不好奇吗？自从认识他之后，小张张每次上网都要打电话叫他到网上聊天，他也蛮积极的，每叫每到。有时候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小张张就特失望。他说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小张张对我说，跟他说，不要，我看上你了怎么办。然后又急忙跟我说，损损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我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几个圈，没有拆穿她。靠，我说你也不问问他给介绍的长得帅不帅啊。你不要我要啊，如果长得帅的话。

他说我有女朋友了，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我把小张张挤到一边，把她的键盘挪过来，啪啦啪啦的打上，不要做好朋友，要做就做情人。

我有女朋友了。

你跟她分掉就是。

那不行。

反正我不介意做第三者。

说得人家最后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小张张还觉得很好玩，做第三者的话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虽然是我替她说的），佩服她。

那个男生真真正正地站我们眼前的时候，我怀疑我们是不是眼花了，怎么在视频里觉得他蛮帅，现在看起来却那么一般般，而且个子也不高，脸上居然还有几粒可爱的青春痘。

见了面之后他们又没什么话说，为了不打冷场我只好虐待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一个劲地在旁边叽哩呱啦，还不停地狂笑，跟一卖笑的一样特卖力。我这个电灯泡喧宾夺主，他们两个主角在一旁默默无言，还真以为沉默是金啊，害我一个人在那苦撑，半条小命都撑出去了。

他老公终于不再缠着她了，过了几天平静日子，因为小张张对他说不要再给我发短信了，他就乖乖地安静了。谁知道这安静下隐藏的是什么危机与阴谋呢。小张张正高兴天下太平了，她老爸突然造访。

这下有好戏看了。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很久以前见她爸爸来过一次，小张张躲在包厢里不敢见他，据她说她爸是来向她要钱的，上次给了他两百几天就赌输光了，连回衡阳的车费都没有了。小张张当时自己都没几块钱了，身上就还有一百元，要是再被他要去，那她那个月的早餐就不用吃了。可是最后她还是把车费给了她爸，不然她爸就继续呆在桂阳，吃俩盒饭就几十块，小张张可养不起。

有这样一个老爸，是我才不管他死活呢。真难为小张张了。

这回她爸爸跑到店里来闹，扬言要把她带回衡阳去，不准她再呆在这了。看他那副蛮横无礼的模样就让人咬牙切齿。小张张沉默地垂着头跟着他到她哥哥家里去谈判。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回来的时候她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跟俩什么似的。眼泪都还一个劲地往外涌，止不住地抽咽，肩膀不停地颤抖，可怜好好的一阳光朝气的女孩儿，唉。

我连忙跑过去问她，怎么了，他是不是打了你。

她摇摇头。

那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都哭成这样了。

他说，他说，要我马上辞工跟他回衡阳去，今年过年的时候就结婚。我不肯他就要到店子里来闹，还说绑也要绑我回去。反正他是不会答应退礼金的，他早就用完了那些钱。还有，他也从荷叶来了。

你老公也在啊？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会说什么，他就看着。那人脑袋那么死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啊。

你哥哥不是站在你这边的吗？

他哪里都不站，站中间。还跟我分析了很多这些鬼问题，说要我考虑清楚自己做决定，可他说得那么严重还不是跟我爸一个意思啊。难道我就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事严重了。难搞了。我说，小张张你逃走吧。

她勉强笑了笑，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我又能逃到哪去呢？我哪都没去过，又不认识个鬼字，逃到别的地方还不是吃亏？我真的好后悔以前怎么没读些书多认些字。

是啊，这是最大的悲哀，连我也无能为力。我曾对她说你爸这是违法的行为，可以去法院告他。可是她不不懂法律（事实上我也不怎么清楚，毕竟我没有上法院告过谁），而且毕竟这是养了她十几年的父亲，怎么好那样做。

那几天小张张天天被拖去上政治课，不用想他们肯定是对她威逼利诱什么的。小张张整日的泪洗面，让人看了那叫一心疼啊，可偏偏她爸还有那个说爱她的未婚夫却铁石心肠，一点也不为此动容，怎么都不肯放过人家，也不怕把人家逼得走上绝路。

那天我刚刚去上班看见她爸大清早地就来店子里教训她了，那样子一叫凶啊，一双眼睛凌厉地瞪着她，发出森森的凶光，两手插在裤兜里，跟一土匪似的。小张张一声不吭地扭头不看他。我在他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撅着嘴巴从他身后走过去，刚刚上楼的时候听见他爸说，你给我老实交代，你那短信是谁给你发的。靠，我的心都提到嗓子里了，她爸要是知道是我会不会冲上来就给我狠狠扇两巴掌再踢我几大脚啊。我停下脚步听她们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听了半天都没动静，看来小张张是不会把我给供出去了。她爸离开店子后，老板娘对她说，你先好生地哄着他们，缓一缓，毕竟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你就跟他们说先给彼此一点时间好好地考虑，当做是培养感情也好，你现在硬跟他们顶肯定吃亏。多为自己争取些时间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你说要是真的被拖到衡阳去了，那就肯定没有机会了，马上就逼着你结婚没半句说的。你看你现上还这么年轻，十几岁的人就嫁人真的太可惜了。你也先不要哭了，哭也没用，静下来跟他们好好的谈一谈，先同意他们，拖着先，但是你让他们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再作打算。

几天后，小张张告诉我他爸爸终于回衡阳去了。她按照老板娘的方法答应了他们的条件，换得三个月的自由时间。尽管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尽管她也没办把握能想出什么办法逃脱他们的胁迫，可是他爸爸走了她还是很高兴，毕竟暂时不用担心被拖回衡阳去。

那天晚上为了庆祝，她请我上网，玩到深更半夜才回。

我辞职离开了店子后，偶尔也打电话找小张张出来玩。几天不见她就变样了，做了头发，买了几套款式很流行的衣服。我看到她的新形象时，差点就认不出她了。我说，你爷爷的弄得这么骚打摆子啊。她嘿嘿地笑，反正现在不乱搞以后就没机会了。

最后一次和她一起出来玩时，就是一个星期前吧。她的手机欠费打不通，我就打电话打到店子里，老板娘接的，她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好久，说要我劝劝小张，她现上越来越不像话了，总是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还交了一个男朋友。也不知道怎么说她，那么没眼光，那男的没工作，又长得也不怎么样，个子也矮，而且对她又不是真心的，跟她说她又不听，这们这些过来人还看不出啊。那个男生还不如她们家小陈（她未婚夫）呢，其实人家小陈对她也蛮好的。你跟她说得来一些，好好地跟她说说吧，外面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不要发生什么事了，到时候这们也不好负责。

和小张张出来后，我问她，你倒是一只脚踩的几只船啊，也不怕翻。

她说，哪有？

你真的那么喜欢你们家二号老公？

她说什么二号？

你少装了，以为我不知道啊。跟我说说又没关系，咱俩谁跟谁啊。

她说，我跟他以前就在一起了。

哈？我不敢相信，她以前都没跟我说这事啊。

我爸也知道他了，就是他来桂阳要我回衡阳的那次，可是他不同意。

废话啦，是我我也不会同意。而且你要小心点，不要被人家骗了还屁颠屁颠地把人家当神一样供着。

她说，不会啦。他对我地真的。

这小妮子，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不吃亏都有鬼。我说，鬼知道他对你是真心还是玩儿你，你以为你真的了解他吗？

她有些不耐烦了，我知道。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

我无奈，是啊，你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你好自为之吧。

然后我们就不再说这话题了，管太多我也嫌烦。突然发现这人要变真的是一下子的事。

没想到那次是我和她最后一次在一起了，那天还是玩得挺开心的。为了不让老板娘担心，我们很早就分手回去了。

现在才几天啊，她就真的被她老爸拖去行刑了。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她爸爸突然又冲到桂阳来治她，而且这次是动真格的，三两下就把她给弄回去，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了。不知道是因为小张张出了什么事还是她老公等不及了怕她飞了，在老爸那一扇呼，她就小命不保了。电话里的她似乎很平静，也许因为无力反抗，她只好无奈认命。记得何小天有一句话说，生活就像强j*，你不能反抗，就躺下来好好的享受。可是也如他所说，生活哪是强j*啊，分明就是轮奸。无法反抗，无从享受。

放下电话后，心里百感交杂。如花般绚烂的年纪，就这样被生活蒙上了一层或许永远也无法抹去的阴影。我一直都以为生活永远都是美好的，就像每天的阳光都是新鲜的一样。是我们太单纯还是生活太残酷？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经常听别人说，你不出社会来混就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生活？生活是什么？我不懂。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一辈子也不要懂。有时候当你终于看清一些事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并不是我们所希望的，而我们为了弄懂它付出的代价却已无法挽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