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哥和我是近邻，从光屁股、流鼻涕的孩儿时起，我们就是最要好的朋友。他比我早一年光临人间，我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待。

阿忠哥和我一样生不逢时，幼年时正遇上三年困难时期，填饱肚子是我们那一代人当时最大的愿望。

在那十年浩劫的文革年代，阿忠哥高中毕业后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个年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真的好辛苦，有点文化的青年人都想找一份离开田边地头的清闲活。尽管出身贫农家庭的阿忠哥聪明过人，一表人才。只因社会关系复杂，想当兵可政审过不了关，想当大队民办教师也不能如愿，只能呆在生产队里早出晚归赚工分。由于阿忠哥勤劳肯干，待人真诚，社员们很信任他，推举他从生产队记工员、保管员、会计、一直当上了“中国的九书记”——生产队长。

七十年代末期，在举国上下庆祝粉碎“四人帮”的喜人形势下，国家拨乱反正、重正常纲。阿忠哥幸运地进了大队领导班子，从党支部委员、副书记、大队长，还当上了一方诸侯——大队党支部书记。可那书记也不好当，日日面对老百姓，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鸡毛蒜皮，左管婚、丧喜事，右管打架扯皮。理解的人还能叫你一声书记，不理解的人常骂你冤枉鬼。

跳出农门，吃上国家粮是阿忠哥梦寐以求的期望。皇天不负有心人，八十年代初期，阿忠哥如愿被招聘当上了乡干部。此时的阿忠哥春风得意，全身心投入工作，只干了两年一般干部，就进入了乡政府领导班子。并从一般委员当上了副乡长。阿忠哥工作任劳任怨，困难的百姓家有阿忠哥送去的问候和救济，水、旱灾害的第一现场有阿忠哥留下的脚印和汗水。一年中他走遍了全乡的村村组组，在老百姓面前他敢说真话，力办实事，深得乡民的拥戴。两年后乡政府换届选举，在领导还没有考虑提拔阿忠哥的情况下，人大代表硬是从票箱里把阿忠哥推上了人们羡慕的乡长宝座。诚惶诚恐的阿忠哥在乡长位子上更不敢怠慢，兢兢业业工作，一心为民办实事。可日子一长，阿忠哥面临的困惑也就越来越多了。上级为充分反映一年的工作成效，在圈定增长幅度的条件下，要求各乡镇上报年终报表。特别是乡镇企业的总产值和农民年平均纯收入的上报更让阿忠哥犯难。天生就不会说假话的阿忠哥迎接上级检查时，他一本正经地汇报真情况，对上级的报表他要求下属一板一眼地填报实数据。岂不知这可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一下子触怒了顶头上司，一纸公开批评通报的红头文件发至全县各地。共[chan*]党的思想路线是实事求是。难道一个共[chan*]党的干部不说假话，坚持讲真话也会错吗？阿忠哥百思不得其解。更令阿忠哥难堪的是到上级参加会议，人家都是冷嘲热讽，冷言冷语，似乎阿忠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乡政府的同僚们也埋怨阿忠哥太死板，影响了他们的评先评优和年终奖金。阿忠哥想为老百姓办点实事，修公路，修水库，扩大企业规模，新建教学楼，可有人却在背地里指责阿忠哥为民办事是假，自己捞外块是真。还匿名告状说阿忠哥是个腐败分子。

迫于权势的压力、同事们的怨恨和无端的指责，阿忠哥只得违心地学起了说假话，做表面文章。从此他上报数据均按上级的要求表报，汇报工作则按上级领导的意图说话。这下领导满意了，拍着阿忠哥的肩膀表扬他政治上成熟了。同僚们手上拿着大把奖金，竖起大拇指夸阿忠哥是领导英明。可这假话却害苦了老百姓，伤了乡民的心，也激怒了人民群众。因为农民的教育费附加和统筹提留都是以农民年人均纯收入为基数按比例计算上交，国家税收是以企业产值为基数按比例计算应缴税款。老百姓的税、费上交无端增重，生产、生活压力加大，对阿忠哥的意见也就大了，且反响十分强烈，不满情绪凸现。亲近的朋友上门劝戒阿忠哥要听民声、顺民意，做一个合乎民意的乡长；人大代表在指责阿忠变了，官当大了，心也变虚了，不再是农民心目中的阿忠了；老百姓则在骂阿忠哥是溜须拍马的小人，不近民心的昏官。面对潮涌般的指责和骂声，阿忠哥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他真是老鼠子进了风箱两头受气。

无奈中阿忠哥心想现如今的官真难当，也许我阿忠天生就不是当官的料。当即向上级递交了一纸请调报告，要求进城任个闲职，过点清闲日子。尽管现如今的官难当，但想当官的人比比皆是。阿忠哥的请调报告很快得到了上级的批准，被调到县城一个县直单位任了个副局长。

阿忠哥由正科级降至副科级岗位，可那正科级待遇还是没变，日子也过得蛮萧洒。责任有局长顶着，工作有办事员去忙碌，一张报纸、一杯茶，坐上八个小时就回家。大事不管，闲事不揽，正好图个清静。领导来单位考查，找他谈话时，他不说好也不说差，只说几个幽默的笑话。领导说他会做人，会上还多次表扬他。在同僚和下属面前，阿忠哥从不批评人，也不议论人。相聚时来个黄段子取笑，乐得大家都开心。休息时玩点小牌，聊度时光，交些牌友。每年干部考查时大家都说阿忠哥好，每年的先进都有他。

春节期间阿忠哥回乡探望老父亲，我们几个朋友在酒桌上相聚痛饮。在回忆往事后，我问及阿忠哥的近况，阿忠哥深有感触地说：老弟啊，当初我真想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可是真的很难啊！事情办不成，还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你实事办得越多，来自个各方面的意见也越多，还有人在背后议论你不是为了个人捞好处就不会那么卖力，现如今那里还有雷锋和焦裕乐啊，除非他有点宝气。我现在无所事事，反而乐得清静。几十年的经历告诉我，说真话领导不高兴，说假话老百姓不高兴，只有说笑话大家都高兴。做实事弄得自己一身腥味，用虚功老百姓知道了会不答应，反而不做事则会其乐无穷。

本文已被编辑[“逝者如斯”]于2007-2-1 17:37:2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