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母亲的眼神闰秒

发表于-2007年02月01日 早上9:28评论-2条

早晨送孩子上学时,母亲坐在门前穿针,眯着眼睛,针鼻对着阳光,试图穿了好几次,可是那线头还是不听话地蔫一旁,她轻叹了一口气,无意间我瞥见她的眼神:失落而无助,那一瞬,我的心急剧地下沉,鼻尖酸凉。

母亲老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老得连穿针都看不见了,她曾经有一双那么美丽的眼睛,乌黑澄亮,给了我太多难忘的记忆。

小时候的我,晚上总是要玩得很晚才睡,当疲困的母亲刚刚合上眼睛,我就扒她的眼皮,害得她睡不成,只得坐起来给我讲故事。母亲讲的故事很有趣,也很特别,至今我都没能在哪本书里找到她曾经讲过的那些童话。回忆起她眼里矍铄跳跃的光芒,和俯视我时怜爱的温情,那些源自母爱的灵感终于让我找到了最精确的答案。

父亲在外地工作,家里的重担就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她要种责任田,还养了猪和鸡。我和姐姐又很小,我从来都没有听她叫过一声的苦,遇到困难时她勇敢坚毅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屈,时刻鼓舞着我。

在我们这个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的平原地区,每年暑假,乡里都会号召农户们防治一种名为“稻飞虱”的害虫,稻飞虱的防治很不容易,别的害虫只需用喷雾器喷洒农药就行了,但稻飞虱得使用泼浇的方法。“泼浇”法是将农药稀释后均匀洒到水稻上,这样不仅可以直接杀死接触水面的稻飞虱,还可以用来防治水稻株茎上的稻飞虱。种过水稻的人可能都知道,水稻治虫时每家农户都必须同步进行,否则,害虫就会飞到没有洒过农药的田里。稻飞虱是一种喜光的小虫子,所以,泼浇最佳的时间是中午——稻田里没有露水的时候,夏秋之间的晌午,是太阳光最毒的时候。

母亲身材瘦小,体弱多病,父亲在家时总是叮嘱她:“地里的活儿,特别是治虫这类的就找人回来帮忙”。每逢父亲这样说时,母亲眼里总是盛着浅浅的笑意对父亲说:“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一天,我做好午饭后去地里喊母亲,田间的小路被晒得烫脚,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路两旁的野草向前,见母亲担着大水桶,很艰难地走在田里,我生气地问:“妈,爸不是说了吗?这种活请人家来做!”听到我的声音,她转过身看我,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却立即沉下脸来说:“你这孩子,现在大家都很忙,谁有空来帮你?再说,我以前一桶也担不动的,现在能担两桶呢,人的力气可是练大的哟!”我跨过渠沟去夺她肩上的扁担:“让我来抬吧!”母亲挣着不让,可能害怕争夺的过程会把农药溅到我身上,她终于同意两个人抬,并轻声嗔道:“这丫头,犟驴!”

和母亲一起劳动,是一种享受。她一边做,一边向我讲着关于水稻的学问,从典故到科学技术,内容丰富精彩。烈日炎炎,母亲的话像阵阵微风。“一粒米,七斤四两水”、“斗米养个仇人,什米养个恩人”我就是从这时得知。母亲泼浇的姿势都是美的,弯腰、抛洒、手随身舞动着,就如她所说的“劳动即艺术”。生怕落下一块地方,她不一会就会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稻株,看有没有虫子躲在里面。整块地全部治虫完毕,母亲放眼望着我们的劳动成果,如一位勇猛的战士,凯旋而归:“你瞧,生活就像打仗一样,咱们今天又打了个胜仗!”

母亲的眼睛很精明、很敏锐。小时候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她手工缝制的,在商场里看到好看的衣服,母亲便扯回一块布料,替我们缝制,她还能在原来样式的基础上,巧妙改进,如在袖口上滚一道花边、领子添一些裥……那些用零布料拼凑的衣服,经过母亲的手后,不仅不影响美观,反而增添了童装的生机。

母亲喜欢在灯下为我们纳鞋底,每年冬天,她先为我们每人纳一双,然后纳每人的第二双,她经常忘了自己,等到姐姐长大可以和她穿一样大的鞋时,她并再也没有为自己做过新鞋,她穿的都是姐姐穿旧的。

我们穿的毛衣也是母亲挑灯夜战的战利口,母亲边打毛衣边给我讲故事,有时她停下来数针头,“五十、五十一、五十二……”,故事被打断了,我就开始捣乱:“四十八、四十九……”,每逢这时,她就会停下不数,装做发怒地瞪着我,一不会儿,她会转怒为笑:“好,你数吧,一会妈妈数错了,这件只能给别人穿了。”儿时的,我一听到母亲这样说时,会赶紧闭嘴,不敢再打扰她,安静地盯着母亲手中缠绕着、飞舞着的针线看,仿佛她的故事都藏在线眼里。耳濡目染,五岁时我就会打围巾了,长大后,每当我捧起毛衣,总能想起她打毛衣时专注的眼神。遗憾的是,在我印象里,母亲从未为自己打过一件像样的毛衣,她有的都是我们穿旧了被她拆了后改成的,她的毛衣花花绿绿的,毛线很旧,母亲却当成宝贝似的。

母亲看到我们穿上她为我们准备的衣着时,眼神里总是那么欣慰,仿佛温暖的不是我们,而是她自己。

母亲很乐观,与人谈笑时顾盼流飞,没有丝毫艰辛的外泄。春天来临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卖进一些小鸡,以便长大后生蛋贴补家用,所以买进小鸡时,我们都希望买回来的鸡是母鸡。有一年,我们家买来的小鸡特别多,鸡贩子口口声声承诺他们家的鸡都是母鸡,结果小鸡长大了,多数是“只打鸣不下蛋”的主儿,邻家的大婶看见我们家那么多的公鸡不免替母亲惋惜,母亲不仅没有抱怨,反而笑着说:“我们家的怪事儿,生孩子生丫头,养小鸡却净养小伙子。”她眼里的乐观,无时无刻不在展现一种大气的美。

有一段时间,母亲对我很“冷漠”,那时姐姐在离家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工作。母亲常常让我送一些东西给她。一天,母亲从市场批来了满满一包苹果,晚上,她将所有的好苹果都挑出来,要我星期天送给姐姐,母亲挑苹果时,我心里暗暗祷告:“好苹果,好苹果,‘漏网的鱼’!”。我并不是要吃好苹果,而是我心里不服气,凭什么我吃坏的,姐姐吃好的,这不是太偏心了吗?母亲在灯下分苹果,但她的眼神太好了,好坏分辨得丝毫不差。我心里不禁暗暗怨恨:母亲眼里根本没有我。

我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再步行十来里路到姐姐单位时,已过中午,姐姐欣喜地抱着我,她的眼神比母亲的让我舒畅得多,我匆匆吃完饭,就得往回赶。她拿出她的衣服、零食,还给我钱,最后把母亲捎来的苹果的大部分都给我带了回来,她恋恋不舍地送我,一路嘱咐我,“过马路要小心,上课要认真听讲……”。

我坐在往回赶的汽车上,惭愧地自责:姐姐对我这么好,我竟然还忌妒她,真不该!回家后,母亲看着姐姐给我东西,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说:“瞧你,多幸福啊,有这么疼爱你的姐姐。”那眼神终于让我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姐妹同心,家才有凝聚力。

母亲从来没有说过她有多爱我,或许她说过而我已经忘了,但是,我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有多爱我。临嫁前,她望着我,掩忍泪水的双眸里写满了不舍和牵挂,抵过一切的叮咛嘱咐;待产室外,她隔着玻璃担忧地看着室内满头大汗的我,我能体会她心里刀绞般的疼痛一定胜过生我时的苦。

“外婆,针穿好啦!”儿子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母亲手中捧着爱人掉了扣子的衬衫,她微微咧着嘴,冲着我儿子笑,眼睑的皱纹像漾开的涟漪,她扭过头来看我,嗔道:“丫头不好,还是外孙好!”见我儿子得意的样子,母亲更开心了……

《母亲的眼神》我于2006年发在烟雨红尘上

http://www·iyanyu·com/book/article/200609/200692519350237787·xml上,最近有时间,将它改了一下。 

本文已被编辑[文若书]于2007-2-1 11:24:3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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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若书点评:

点点滴滴的回忆,都透着浓浓的深情。
中间有段关于害虫的,不必写那么详细的。

文章评论共[2]个
闰秒-评论

谢谢文若书的建议,我也觉得这部分不必要这么详细,我就来改。at:2007年02月01日 中午2:05

伪才人-评论

到这里拜会一下:)
记得我第一篇写母亲的文字,是说她给将出嫁的我织了件毛衣,也说到了她花了的眼神。看着无法阴止的她们老去,真难过
我的母亲和文中的母亲很像,也熟缝纫,也做农活,那段喷农药的描写形象而逼真。
  【闰秒 回复】:谢谢才人的支持,我想,母亲的好,也许我们永远都不能写得尽。 [2007-2-2 14:15:48]at:2007年02月02日 早上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