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病一直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加重，但是她很平静，一张承受过无数风雨的面容，如今已变得从容不迫。

她没有为病魔的缠身而整日忧虑过，她没有为自己已经年迈无用而悲哀过，她曾经很勇敢、坚强，无私付出了很多，如今苍天给予今天的回报她满足。她没有要求儿女们如何如何做，儿女们都孝顺的让她无话可说，最让老太太欣慰的是陪她走过无数个风风雨雨的老伴从不离弃她。她明白，她人老了，可是脑子清醒，总知道善与恶，分得开莨与莠。

经常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上，她的老伴骑着车带着她去医院复诊，老太太不愿住院，因为她不喜欢看着那么多的白衣天使忙碌的身影，更不喜欢医院里那种刺鼻的味道。她一向倔强，说一不二，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就是有病魔缠绕，也感觉快乐没有痛苦。她的老伴一向疼爱她，她不愿做的事，不想去的地方从来不勉强；因此，老太太的老伴就骑车带着她隔几日复诊一次，就是刮风下雨都没有间断过。

就在那天的午饭过后，眼看天快要下雨了，外面的人是来去匆匆，街上刮着不寒不暖却吹得人睁不开的风，天色暗的异常，空中平常的蓝天消失的无影无踪。在那一刻一切都变得匆促慌张，就连日常树上唱歌的鸟儿也是没有了踪影，应该是回到了安适的窝里。

她的老伴仍是要坚持去复诊，说是一天也耽误不得，儿媳再怎么劝都是无用，老太太明知他的性格，已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太太穿得暖暖的，坐到老伴的车上，那个车子是用三轮车改造成的，车上面加了一个小房子形式的空间，外加了一扇门，可关可开，朝向车头的上方还有一扇小窗那么大的通风口，掀开小窗帘就可看到外面的景象了，为的就是下雨刮风天使用，平常暖阳直射时也可以取下，这是老太太的老伴专心为她改做的“活动车”。

此时街上的人寥寥可数，平常穿梭的车也是偶尔几辆，没有了堵车场景，可是风太大了，老太太无事坐在车子里很是暖和，她的老伴顶着风吃力的朝前骑，风吹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看世界。他想，一切还是没有改变，风过了一样的静，雨停了暖阳一样把温暖撒向大地，天一样的蓝，让人看心中不勉会增加欢喜。这一路上我好似在品一壶茶，茶叶放多了感觉苦了，下次就少放点，拿不稳下次又放少了，感觉有些淡了，就这样一次次的品尝，品到最后合适自己的口味，那时就是香甜的了。

他就这样顶着风朝前走，他突然想起了一人坐在车里的老伴，便回头从小窗里掀开帘朝里看，看着老伴静静地坐在那里，他问了一句：“老伴，你寂寞不，快到了再等会儿啊”。

老太太看到一张在风雨中走过来仍是笑得那样灿烂的脸，于是冲着老伴笑了笑，同时也摇了摇头。就是那个微笑，那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微笑，让他在那么多的风雨中坚强的挺了过来，如今他又看到老伴的那个微笑，他的感觉好似在火炉旁一般温暖，车子好像快了很多，他不感觉累，在狂风咆哮中带着灿烂的笑容向着目标逼近。老太太总是默默的接受着这一切，老太太从不要求老伴为她做什么，然而他却未曾让老太太失望过，每次都是让老太太热泪盈眶。这次也不例外，老太太脸上挂起一串串泪珠，每一串泪珠都闪烁着幸福。

就这样终于到了医院，老太太让老伴搀扶到医院里复诊，然后她又坐着那辆“自动车”回家了。老太太知道自己家不富裕，不能像别人家里那样打车、请保姆。她并不是与别人攀比什么，而是心疼老伴为自己这样操劳，她的心里虽说是暖的，可不忍心让她对老伴有了歉意。老伴明白她的心思，总是笑着说：“没事儿，我现在不为你做点事还要等何时呢？你是陪我走过风风雨雨的老伴，歉意不应有的，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得失之分，歉意之说，你快乐我就开心，别想那么多”。老太太听了这些话心中倍加欣慰，是呵，多年的夫妻怎能用歉意来言说呢，这也许就是爱的伟大吧，老太太想。

又一日，清晨，老夫妇一大早就起了，她的老伴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到公园里散步去了。园中偶尔有几个人路过，很是安静，同时也散发着少有的新鲜空气，他们就在这园中享受着早晨带来的清逸。老太太想以前也是这样的，不同的是两个人是牵手走的，如今一转眼坐在了轮椅上，她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她没有遗憾，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老伴。她不忌怕死神带走她的灵魂，她只是静静地沉默着。她的老伴也不是糊涂人，他知道一切，但是他并不慌乱，只是静静地看着，尽自己最大努力给老伴带来快乐。

清晨必定是清凉的，到了年迈时比不上年轻那身子骨了，老太太的老伴怕她着凉，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给老伴披上了，两个人不说什么，彼此默默的微笑。能有多少时间肯等他们，他们静静地在园中，共同赏景，共同领略，共同倾听；赏大自然之风景，领略大自然之奥妙，倾听大自然之心语。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美好，然而这样的时刻又很短暂，也许就因为太短暂，才让人一次次去回味。

午餐过后，阳光普照，大地散着温馨的气息。一家人到公园里散步去了，这里没有了街上的喧哗，清静自然。老太太的老伴陪同她在园中看花，看绿叶，看四周一切生命气息，看着天真可爱的小孙女颖贞欢快奔跑的身影。

奶奶，奶奶。小颖贞拿着一束鲜花跑到了老太太身旁。

奶奶，看这花好看不？小颖贞甜甜的说。

好看，好看呵。老太太满面笑容的说。

那花会枯的是吗？我也会变老。

我的好孙女，在奶奶眼里小颖贞永远是年轻美丽的，呵呵。老太太朗声笑起来。

来，来，来，到奶奶怀里来，小孙女偎依到奶奶怀里了。

小颖贞呵，花呢会枯萎，你要是别把它摘下来它就不会那么快枯萎了。记住，要爱护每一朵花，每一颗小树苗，珍惜每一个生命。所以，花再好看不是拿来玩的，是供大家观赏的，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快乐，爱护大自然，我们的家园才会更美丽。你说对吗？

嗯，奶奶，我以后不摘花了，它也不会再那么快就枯萎了。

好，好，我的好孙女。

几段简单的对话，让一家人有了许多感慨。时光流逝无情，一切过去都会成为回忆，回忆起了又让人有无限的体会。

又一晚，夜静，皎月照亮整个院子，似清非清。院中的一些花草好似蒙上一层纱，朦胧又好看。老太太和老伴同往常一样共同在此赏景，今日不同的是好像欲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两个人却彼此都以沉默相待。

过了许会儿，老太太突然说话了：“老伴，我的日子不常了，想必你也知道。这辈子虽经过不少大风大浪，不过每一个水花都是很美丽。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寂寞了你找谁聊去？心烦了你朝谁发脾气去？时光一转眼我已经站在生死关头了，我并不巨怕死，想得开就好，有生必有一死，平平安安和心爱的人度过一生也是我最大的心愿，心愿也实现了，便不再遗憾什么了。

是呵，能这样过一生也是够幸福的了。我定会寂寞，不过寂寞时想想你，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但是不得不面对现实，人老了，你一人走了，留下了我一人，过不了多久我定会去找你，在那里好好等我。

月光撒在老夫妇肩膀上，送来的是温暖，夜清凉无寒，有的是平常的欣慰。

老太太喜欢看海，她仍是忘不掉同老伴在海边观海时的情景。那壮观景象，在心中浩浩荡荡而来，缓缓冲冲而退。当时那种无法描绘的心情是永世难忘的，在听到大海的气息时，心中对海更是倍加深爱，也让她想起一句格言：人的生命，似洪水在奔流，不遇着岛屿、暗礁，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

今日，老太太病危在医院，老伴坐在她的旁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坚强点。她感觉到老伴的手还是那么苍劲有力，曾经多少次在她跌倒时是这双手扶她起来的。她微弱的气息一闭一合都是很费力气。慢慢的，她的手再无力，她松开了老伴的手，眼睛轻轻的闭上了，露了一丝幸福的微笑。

老太太终于走了，她的老伴没有太过悲伤，他明白，什么都明白。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日子也不会长了，很快他就会随着她而去，所以他不担心老伴会寂寞。

过了些日子，他仍是像以往一样平静，只是很少出门了，公园中也少了一对老夫妇散步的身影，他只是在院子里静静地坐着，看天，看日落。

爷爷，爷爷。小颖贞跑到他的面前。

爷爷，奶奶去哪里了？

他慢慢的把小孙女抱起来，亲切的说：“你奶奶呵，去了没有忧伤的地方”。

爷爷，哪里没有忧伤呀？

天堂呵，天堂就是没有忧伤的地方，每一个善良的人走了都会去那里的。

那奶奶一定是在天堂喽。这一句让站在一边的媳妇惠兰微笑了。

是呵，你奶奶就是去了那里了。

那，她一个人走，不寂寞吗？

好孙女呵，爷爷不久就会去陪她的，所以她不会寂寞的。站在一旁的惠兰收起了微笑。

爷爷，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呵？好些日子都过去了，她怎么不来看我呀？我都想她了。

他怔了怔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站在一边的惠兰忙过去叫道：“贞贞，不许在爷爷面前胡闹，走，到屋里玩去”。惠兰一边说一边把小颖贞拉走了。

哇…哇…，我要奶奶，我要奶奶，小颖贞边哭边喊，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以后听话不闹人了，让她回来。

这时，他起身慢慢走到小颖贞面前，拉着她的小手说：“好孙女，你奶奶不会不要你的，只是她走了，永远的走了，以后只能成为你的回忆了”。

小颖贞还似哭非哭的问：“她为什么要走呀”？

人会变老，老了就会死掉，死了就是永远离开了。现在你不会懂，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懂。好了，听妈妈的话，外面凉，进屋吧。

小颖贞这才迷惑的离开了。

他仍是在院子里坐着，一直都是，晚上天凉也不理会，最后他终于病倒在床上了。

模糊的视线中，朦胧的岁月里，好似回到从前。他仿佛见到他的老伴了，仍是那个熟悉的微笑，在暖暖的金光的照耀下，他的老伴是那样美丽，笑容也是那么亲切。我来陪你了老伴，你不会再寂寞，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了，一直到天亮……

天亮了，一缕阳光照进，他闭上了眼睛，随带着微笑去了，永远的去了……

《缘》

2006年12月　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