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季来之前,打算再去一次大峡谷,毕竟季节不同,风景定会不一样,何况季节转换了心情。只是每日自有每日的杂事,总不能成行,转眼冬季快过,隐约有着淡淡的遗憾,渐渐去大峡谷的打算被隐匿在生活之外,不留印痕。
前日,哥哥携带嫂子回家,与往次出差顺便回家不同,此次专为看刚开发的大峡谷。夜里有点失眠,早晨想多在床上赖会儿,奈何他们急欲出门,而我是必须的‘导游’。只好快速收拾完毕,嫂子开车,爸爸抱着女儿坐旁边,哥哥、侄子、我坐后面,转过公园过了虹桥上金乌公路往西行去大峡谷。开了不到两公里,城区渐渐脱离视野,山逐渐陡峭险峻起来,哥哥为了让嫂子更全面的欣赏风景,换下开车的嫂子。
侄子有点话唠,唧唧喳喳说个没完,风景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悟的。我喜欢在风景前思索,看窗外的风景缓慢闪过,独我静静的沉默。前几次来时公路两旁的扶栏没有上色,这次上了红白相间的两色,给寂寞的风景多了鲜艳的色彩。
冬季大渡河的水奔涌地姿势暗成默默而行,如墨玉缠绕在山脚,少了清绿透明,多了说不出来的暗黑色浑浊。或许此刻才是生命的状态,休憩为等候季节的轮回,然后勃发力量。山上的树依然绿色,草却熬不过岁月,枯黄濡染在大山,增加了苍凉和落寞的萧瑟,心随浮沉,阳光从山顶射下来,偶尔穿过山的间隙,横亘在山和山之间,射入水中的光芒,随波轻轻反射。
经过山洞时,侄子问我是否到了。这个洞是去一个村庄的路口,穿山而过的。侄子又问:这样的山洞过去还有人住?不仅有人住,还是一个大村庄,里面有几个小电站,还有农家乐。开始你看到的那棵大榕树记得吧?村庄里比那棵榕树还大的树有好多。侄子怀疑的眼光看我。哥哥强调:这次没时间,只能走马观花,下次回来一定仔细看。
父亲转头问嫂子,前面有座天桥,想上去走走吗?只是不知道你怕不怕。一路上父亲没怎么说话,他肥胖的身子抱着女儿弯曲在座位上,只剩花白的头发在我眼前。刚好公路边有块凸出去的土丘,车停在那里。从车里下来,风呼啸在耳边,挽起衣领,寒风刮得脸生疼。前几次来都是包车,没仔细看过这个地方,山仿佛被刀劈成两半,平整如豆腐,一层一层累积上去,在层与层之间的连接处灌木杂草丛生,给天然的错层标上了颜色,峭壁上寸草不生,露出灰白的岩石,偶有几棵树立在山崖上监守。
你看这河水有什么感觉?是不是不像前面流来?而是从山底喷溢出来,形成漩涡往河中心喷发,现在水小,只能感觉,到夏天时,水面开阔,水体浑黄,前面如黄龙咆哮,水底如火山爆发。水势在山体上冲撞,形成的水柱、水花飞跃几十米,只是这样的壮观逐年不再了,一个一个的电站,一个一个的拦截大坝,水温柔了,水中的鱼绝望地死去,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大鲵少有露面,一级保护动物大熊猫自然保护区,见了几只?它处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留黄鹤楼,这里将会是:峡谷、动物为电站死,此地空为保护区。
天桥在风中摇摆,横跨大渡河连接两边的大山,心底生出惆怅和哀怨。几十万年前的某一天,因为地质运动,山体突然碎裂,如一对亲密的恋人被自然的力量分开,然后彼此对望几十万年,不能再聚首,它们的泪汇集成河水,流了几十万年仍然不能感动苍天,这样的对望永远的延续下去,延续成永远的悲剧。
山的那边,山的这边住着人,于是有了这桥,传递着彼此的思念,风是它们述说的情话,相思太久,冰凉成绝望的心,所以风也愤怒起来,不然为何如此寒冷。桥下的山脚砌着预防滑坡的浆砌石保坎,要上桥还得爬上保坎,好在路人在山脚走出了小路,那哪里是路,比攀岩的索道还陡峭,相互之间叮嘱注意安全,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桥是在两边的山体上钻的眼子,打上钢绳,然后钉上木版。宽不到一米,长不下两百米,下面的两根钢绳在两头固定横木方,横木方上钉木版,中间的两块木版由于长期有人行走,踩出了凹槽,靠桥两边的木版行人少走,颜色深黑。钢绳和木板透出桥的年龄,桥顶上也拉两根钢绳,又在钢绳上固定一根根间隙的小钢绳,垂直连接桥底的钢绳,桥的两边护栏用铁丝绑成,交差打结,有点像鱼网。
踏上木桥,桥在脚下摇晃起来,风更是肆无忌惮,那一刻,感觉自己是风筝,随时会被放飞。嫂子指着桥那头问:那是马吧?桥晃荡得厉害,随口答到,是羊,这么陡的山,除了羊和猴子,还有什么可以在山上爬。除了在桥上快速走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掩饰内心的恐惧。桥下的流水让人眩晕,水小后露出银白沙的沙滩被挖得残缺不全,风刮得身子抖个不停,那呼啸声也只在电影里听过。终于走过了桥,当年红军过大渡河时的桥和这差不多吧,想来不是信念支撑,谁敢在咆哮的河水之上沿着钢绳爬行,还有子弹在头上飞舞。
爸爸和侄子牵着女儿还颠簸在桥上,想找个地方躲一下寒风,可这峭壁山无处可遁。沿着小路走了几步,几匹马儿在吃路边的枯草,在上几步,几个彝族小伙子在一个凹进去的山洞旁烤火,燃烧的枯草堆里烤了几个土豆,靠洞底的女孩子戴顶绿色土军帽。父亲和嫂子他们走了过来,女儿紧紧拉着侄子的手不松开,紧张的叫着妈妈,小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父亲和烤火的彝族小伙子说话,他们是专给山上拉东西的马帮,山顶上住的农民就靠他们一次一次的驮水泥、沙子、砖头修起了房子。
站在桥这边,看远处的山顶,阳光照射山顶,能清楚地看到没有融化的雪,也能看到修建电站破坏的山体,这绵延二十几公里的峡谷托自然所在,却被人为损坏,永远不能恢复原貌。改变在改变中,只能叹息了,发展经济的步伐踩塌在整个中华大地上,这里又怎么可以幸免呢。
回去的路那爬上桥的地方是下不去了,上山可以爬上来,下去是不能滚下去的,十几米的直坡下去谁敢?好在沿成昆铁路的防滑岩洞边有条平坦的小路,走了一段看不到路,回去是不可能的,必须往前走,爬过一堆乱石居然出现了好几栋房子,再往前走几步,是一个小站。站台上有两个女人聊天,上前去问,这里可以下公路么?穿绿色防寒服的女子指指前面,那两棵树中间下去就是公路。
下得路来,再看山顶,高耸入云,水在山底缠绕回旋,自然面前人是何等渺小。现在已经在峡谷的中部,沿途修电站的工程车如蚂蚁穿梭,再坐上十分钟的车就到一线天。山体错落前进,峡谷中有峡谷,在山的缝隙中流出河水注入大渡河,三座最高的山峰并列处对面就是一线天。
到了我们的目的地,阳光拉正射在路边,几台碎石机轰鸣着把峡谷边开采的石头磨成石渣,污水顺着石渣流下再流入大渡河,河水上百米仍然混合成灰色。前面在建一个大电站,不知何时设置了一个岗亭,一个军人在里面看书,岗亭旁边堆满了打磨好的石渣,几辆装石渣的工程车在忙碌,上面写着xx水电集团。在最骄傲的大峡谷深处从事着伟大的污染和破坏!这可是刚开发的国家地质公园,尚在申报世界地质公园。
靠公路里面就是峡谷中的峡谷——‘一线天’,延伸的山体在这里再次断垄,沟中流出清澈的溪水,上次来时‘山洪’爆发,断了小路不得深入。仅两个月,不见人烟的山谷居然建了好几户简易房,完全遮挡了谷口,溪口的水上漂浮着生活垃圾,这么冷的冬季仍然散发着恶臭。
脚下是无颜示人,于是给嫂子介绍:这桥你看到了么?是成昆铁路上跨度最大的桥,也是世界上铁路大跨空腹石拱桥之最。从这里进去,溪水清澈见底,即使夏天也是冰凉彻骨,水没有源头,走到一座山前突然消失,只能听见水声,再往前走,是一个沟中平谷,长满各种油绿的野生植物,水可食用,带上一些粮食,可在沟中露营,只是卵石遍布,不方便行走。
哥哥催促:还是进去看看吧。进去太冷了,那么深的峡谷,阳光照不进去。侄子已经踊跃前行,女儿来过几次,只是被父亲牵着不然已经跑了前去。那就进去吧,路还是那路,多了人工的痕迹,陡峭少了几许,人为多了几许,是方便了,还是悲哀了,我不知道。走到一户人家门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简陋,头发胡子乱成几撮,上前问他:我两个月前来这里还没有房子,这么快修在这里是开馆子吗?
男人回答:修电站让我们撤迁,没有给补偿,一人一点搬家费,我们能搬出哪里呢?他眼角露出的无奈让我无法把他想成是为了沾开发的光来占先机的农民。在记忆中隐隐记得为了修这个电站,需要搬出邻县几个乡的村民,那些官员分了撤迁费,最后是出动了军队,当然消息全部被封锁,这些东西怎么可以让小老百姓获悉呢。
再往前走,记得是一片草地,现在光秃秃的,拴着几匹马,还有几条黑狗,马粪发出腥臭味。水池上方养了一群鸡,池里喂着鱼,臭味弥漫在空气中,上次来时的清新不再。路也不是上次的路,卵石和卵石间被他们用另外的卵石铺成了简易小道,却没了上次手脚并用的乐趣,也许是我怀旧吧,本来应该感激他们的辛苦。
女儿和父亲被远远甩在了后面,那一刻我感到悲凉,父亲年轻时自己可以杀一头牦牛,年龄除了臃肿他的身体,还夺去了他的体力。停下来等他们走近,女儿的零食拿在了父亲的手里,侄子指着山腰的树叫出来:你看那棵树的根,穿过岩石的缝隙居然插到了沟中,树根比树还长还大,要卖好多钱哦!
树在半山腰上突出身姿,也突出它的生命和绿色,谷中风大少尘土,那树在一片萧瑟的枯黄中绿得生机盎然,尤其是灰白得纯粹的岩石上长出的树,它的根全部裸露在外,只有一些枝节抓在山的缝隙中,裸露的青灰色的根穿过岩石的缝隙绕过去,再绕出来盘旋下来,分成几条枝根、再分枝盘旋下来,直到插入沟底,到沟底的地方有泉水在岩石中渗漏出来,岩石和根系上杂生青苔,没有青苔的地方露出长期被泉水沁润的黑色。
它到底是怎么长成的?我们几个相问又面面相觑,相互蒙了几个答案又觉不对。女儿嚷起来:妈妈,上次我和你在这里照相了的,还游泳了呢。侄子又叫:那里还有、那里还有,不过没刚才那棵大。树怎么长成的话题被转移,却生根在我心底,它是怎样长成的呢?树的生命力如此强盛,我呢?在人生的萧瑟期,是谷底还是谷中,该在哪里找到汲水的源头?也许这些都没有答案,如树一样,只是生命的过程,活着总是要坚持,脆弱的生存空间却拥有旺盛的无法解释的力量。
继续往山谷攀行,卵石光滑硕大,溪水比上次来小了三分之二,冬季爬起来,肺部压抑的累。走走停停,偶尔抬头,望不见山顶,想了一个办法,找了一个谷中间的大卵石,仰面躺上,终于看见了峡谷的顶,光从缝隙中泻下来,又通过灰白色岩石的反射直到底部,所以峡谷虽深,光线却不比外面暗。两面的岩石上可见好几处渗漏泉水的地方,出现青苔和杂草,如在灰白石上镶嵌的壁画,还有水珠三三两两滴落,可惜谷中回荡的溪水声太大,不然倾听水珠如落玉盘的声音犹如天籁,聆听自然会找回灵魂的纯洁,聆听人群只会迷失脚步和方向。
侄子发现前面有一卵石堆积的池子,一定要所有人上去,父亲和女儿被远远甩在后面,嫂子直遗憾没带相机和女儿来,本来以为这个大城市里长大的穿高跟鞋的女人会畏难在谷外,谁知她脚下生风,真怕她的鞋跟卡在卵石中。看她如此精神,打趣她:是爱情的力量还是自然的美?两者皆是,说此话时,她的脸上有幸福女人的腼腆。
池子我是没上去,上次来在里面逗留一上午,要不是回山的农民路过,吓住我们几个玩水的女子,可能还会多呆。再过去就不见了这溪水,溪水不知去了哪里?只能听见水声,曾有朋友沿水进去,可在绝壁下无法行走,后来我们沿路行走,因为带了孩子,加上沟中杂草茂盛,无水的地方闷热难挡,怕有毒蛇出没,所以我们也没走到谷底。哥哥见我如此介绍,也对兴趣不小的嫂子说:下次回来,带上孩子和吃的东西吧,里面这么冷,一会感冒也麻烦,反正家在这里,风景跑不掉。
沿来路返回,走起来更为艰难,虽然铺设了石头方便行走,可往下看着脚下让人生畏。别人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爬山呢?却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人也如此啊,上去时只顾前进,没看脚下的危险,到也上了,可下来时,看到刚才走过的路是险象环生,没下步子心也开始了颤抖。总算一家大小平安下了谷口,上了公路,生活垃圾的臭味追着鼻子,看了上面的溪水,看此处,如此让人心痛和厌恶。
回来的路上,在峡谷唯一平缓处居住几十户人家,全是乳黄色瓷砖修葺的平房,父亲对哥哥说:这是国家拨款免费给农民修的房子,只要是彝族,国家都给修了的。我插言:青海、西藏的藏族在几年前国家都免费修了房子,免费上学。哥哥回答父亲:一个国家农民不能富裕起来,就是执政党的失职,现在的国家领导人一心在为老百姓做实事,只是老百姓完全如中央部属的那样过上好日子,需要待以时日。
峡谷回来,累积多日的阴霾情绪得以好转,又多了担忧,修电站对峡谷的破坏,谷中的农民该如何安置,电站工程中对自然和河流的破坏该怎样避免?如果发展和环境一定有冲突,如果经济和污染是孪生,该怎样挽回那些当权者对自然的无耻索取和糟蹋。想到前些日子报道的山西临汾那些“官煤暴发户”他们可以拿着钱移居,留下的贫困人口面临无法生存的环境,这一天会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上,或者我们的孩子身上?
后记:我的家乡地处四川西南山区,一直沉睡在历史中,突然有一天被人发现,它出名了,被开发了,因为它有2,600米最大谷深的大峡谷,长江三峡不过一千多米,而被称为世界第一峡谷的美国科罗拉州大峡谷,也才2300米。比世界第一大峡谷2133米的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深542米。是一座保存完美的“自然生态博物馆”。峡谷中有峡谷,可仅仅几个月再去不再是我曾经看见的那种自然之态,我不是官员,我不是商贾,我唯一能做的是心痛和叹息。
我的家乡还有:大瓦山(海拔3236米),位于大峡谷北岸,历史上与峨眉山、瓦屋山齐名,三山呈三足鼎立之势,直线距离不过30~40km,而在地貌景观上,大瓦山最为奇特,它海拔3222m,是一座绝壁围绕的平项孤山,山顶平台面积约1·6km2,四周的绝壁高差可达800-1000m,远望如突兀而起的空中楼阁,景象奇绝,极其壮观。1878年美国探险家贝伯尔登上大瓦山后,将其称之为“世界上最具魔力的天然公园”。世界上也只有委内瑞拉的砂岩平顶高山可以相比,但其海拔高度不及大瓦山。因此大瓦山的平顶高山是世界上罕见的自然奇观。而且在大瓦山下,还有景色绮丽的高山湖泊群——五池等景观,构成了及其宝贵的高山旅游资源组合(这两段中有部分来于资料)。
可是这样的山,这样的水,为了修电站,很快一切都不复存在,带着女儿去了好几次峡谷,只想让她记得我们的家乡曾经美丽过,而不是书上的文字。遗憾的是瓦山因为经济原因一直不能成行,我也没有相机留下它的美,但是今年我一定会去,如读书一样是我的必须,我怕迟了,经济会摧毁它的美、壮丽、自然、原始、苍凉……
本文已被编辑[简凌]于2007-1-31 12:38:27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帘外落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