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飞机,我剧烈的眩晕。仿佛整个身体都不是属于自己的,没有吃任何食物却在干呕。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想要抓住什么,却始终没能找到可以依靠的任何事物。突然在想,如果这个时候被谁揍晕,我大概会很感激他。临坐的大概实在看不下去,递给我了一只手巾。我甚至没看清对方究竟是男是女,就迅速的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我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从飞机上走下来的,只是狠狠的发誓,以后就是徒步长征,也不会再乘坐这种高科技的交通工具了。
朋友来接我,笑咪咪的伸出手“这个月的食宿费包括500元的房租,200元的水电,导游费,伙食费以及中介费算在一起500元总共1200元。”我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银行卡递给她。微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剥削劳动人民。”她笑的更肆虐,却没有回应我,因为我们之间的默契根本是不需要任何回应的。朋友提供给我的房子还算舒适,只是光线有些刺眼。“这间房已经是最背光的了。”我还没有开口。朋友已经开始解释,语气有些委屈。她说,“乐言你是生活在黑暗中的异类。”是的,我经常会陷入深深的睡眠中,如果房间里挂厚厚的窗帘便会不经意间昏睡过去。所以白天我尽可能的让自己忙碌着,到了天微黑,我就开始陷入睡眠,我总是处于一种困倦的状态,只要是黑暗的环境我都无法抑制地昏睡过去。如果碰到阴郁的天气我可以连续睡很久,不吃也不喝。医学上这是一种罕见的嗜睡症,所以我的眼睛很难适应强烈的光线。
哥哥曾对我说。乐言你是那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遇到任何困难你就用睡眠来逃避自己。于是我拖了重重的行李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我想即使找不到我,他也不会有什么不习惯的,因为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我都在睡眠。我对朋友说,我怀孕了。
天空看上去很透明,我走在这所城市陌生的街道上。 大脑没有在运做,很多时候我都不去思考。对事物的认知也仅限于感觉。我谩无目的地闲晃到了医院,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医院,是因为我的孩子还是因为我自己。我走进了医院后面的花园,苗圃里有很多三叶草,我开始蹲在草丛中寻找四瓣的三叶草,希望能给自己找到一个答案。医生为我做了全方面的检查,对我说,“孩子很健康。”我点点头,因为我从未有哪怕一点点想要伤害过这个生命。我起身,医生有些犹豫“我们见过面的?”我笑笑,“也许吧。”“是不是觉得我很唐突?”我没有说话,摇摇头,然后离开。
有时候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平静。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也不大会去和别人争论,只是静静的离开或者隐忍,因为我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与他人做无谓的争执。大家说我没有欲望没有好胜心这样是好的,因为强烈的欲望和好胜心会将人一点一点毁灭,我大概会活很久。可是我也是不在乎自己的生命的,但是我的身体里又多了的这个个生命却是令我欣慰的。他是属于我的生命,很奇妙的感觉。
天空是一种少见的蓝,我喜欢这座城市的空气,偶尔还能闻到咸湿的海水的气味,这样会减少我的孤独感。真难以想象一周前的我还处于深沉的睡眠当中,其实我怕极了做梦,因为很多时候我的梦都是残破了的,不是噩梦,如果仅仅是噩梦也许我可以释然。可是那些如同残破的记忆一般的梦魇,却让我恐惧到了骨髓。一幅幅不完整的画面,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可是无论你如何想要知道却总是徒劳。紫色的天空,有红色和黑色的流云。淡淡的枯黄的街道,破旧的幌子。隐隐约约的熟悉的背影,从任何角度看去,始终是背影。我想要醒,我不敢醒,我怕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所以我只能继续沉睡。朋友说,真羡慕我可以这样的睡。像他们这些醒的人,很多时候也如同睡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只能微笑,因为这样的我,无法再相信童话里的幸福故事;因为这样的我,我的王子不会用吻来唤醒我,而是在我沉睡的时候将我抛弃。因为这样的我,只能期待在梦里,感受属于我的爱情故事。我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又见了我的医生,他说孩子很好。他的笑容很干净,有一种消毒水的味道。我很喜欢那样的味道,因为我喜欢一切纯净的东西。我点头,也是微笑,我真的不知道我除了微笑还会什么表情。医生拍了拍我的头,像是安慰一个有心事的小孩子。医生问我是否晕机,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的,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坐过飞机,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晕机,却有可能是妊娠反应。医生说:“看来我没认错人了,我叫尹凡,在飞机上我们见过。”我不敢相信自己会突然觉得感激,从来没有觉得那种似曾相识的温暖,仿佛曾经在梦里见过,只是在梦里。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依然是熟悉的天空,那一夜,曾经熟悉的背影,我看到了尹凡的脸。我觉得这一定是叫做命中注定的。和尹凡去喝咖啡,他却帮我要了果汁。他说孕妇不适合喝咖啡的。他还没收了我的手机,那一天,他说他愿意给我的孩子做干爹。朋友说她也喜欢尹凡,他说尹凡很帅气。她总是以貌取人。
我给我的孩子买了很多礼物,在他出生之前,我甚至想要将全世界送给他。我给孩子取名叫平安,我爱他甚至超过了我自己。我经常坐在床沿,和他讲话。给他讲童话,给他唱歌,朋友问我是不是在做胎教。我摇头,我说不会啊。我不希望生出太聪明的孩子来,我希望他可爱,像他爸爸那样。朋友好像很意外“怎么?! 他还有爸爸? 从来没有听你说过?”懒得再说什么了。朋友似乎不打算放过我“那他现在呢?好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去找他,至少要让他赔给你精神损失费和赡养费什么的!”我低了头,轻轻哼起摇篮曲,然后停下来,没有抬头“他死了”。
曾经最爱我的那个人,在那次交通意外中永远的离开了我。永远有着孩子般纯真笑颜的他,像阳光一样温暖的人。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我想要在睡眠中将这一切都忘却,仿佛这只是梦魇,一场残酷的梦魇。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看见他熟悉的笑,也许那远离我的背影仅仅是出现在梦中的。那一场梦,我睡了三个月,三个月仿佛让世界都变了。我最爱的人永远的离开了我,我怀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希望。
我每一天都对自己说,我要忘了。于是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我的梦里,只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我想不起他的容貌来。一个昏暗的街道,那一头延伸着无尽的黑暗,看不到彼此,也听不到,记忆也破碎了。每一天我流着泪醒来,眼前都是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流泪,为谁而流泪。只是泪水不能抑制。心也跟着痛,每一次睡下不想醒来,醒来只是无尽的寂寞与恐惧,我希望我的幸福在梦里延续。我无能为力面对现实,于是我被现实抛弃了。
我无法继续生活在这个曾经属于我和他的城市,我想要挣脱他的梦魇我只能离开。我怕我会在这座充满幸福回忆的城市里溺亡。只有哥哥来送我,面对这个脆弱的妹妹,他更是无能为力。也许爸爸妈妈不会关心我的选择,他们放任我的一切,甚至是怕看见我的,他们不想痛心;也甚至是抛弃我了的,他们不抱任何希望,对于我。哥哥说,走吧,若是你能飞,就尝试着去天涯海角。如果忘了这里的一切你还有活下去的勇气的话,那么连同这座城市的一些都忘了吧。这是你选择的方式,谁也无能为力。但是,他一定是不愿意看见这样只会逃避的你,所以他才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望着我的哥哥,是格外的陌生,仿佛这个男人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他入院的时候还没有死,在你昏死过去的第三天他才真的离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转过头,拖着沉重的行李,登上了我从未了解的世界。没有回头,一眼都不再留恋。
我对尹凡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他说,你的名字很好记,乐言,好记也好听。我说,名字真的可以代表一个人吗?不能!它仅仅是一个代号。可是人是真实的,因为那些记忆永远无法磨灭,即使是最残酷,最痛苦的,也会如同烙印一般深陷入记忆,也许很快就不会痛了,可是痕迹却是永远的,这就是真实。真实的残忍!尹凡忧伤地望了我,有这么痛苦吗?我淡淡的笑“你看,我都不知道怎么哭了。这个世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有人告诉我,只要能找到四瓣的三叶草,就会找到幸福。可是我找到了,却永远失去了幸福。” 尹凡替我抹了干涩的脸颊,他说,我看得到你的眼泪,它流在你的心里。“
已经过了预产期,医生决定实施剖腹手术,因为孩子的状况不是很好。我的心跳的很快。尹凡拉着我的手,轻声安慰。我有一种很突然的紧迫感,好像要失去什么,重复着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曾经我试着拒绝一切,就是害怕再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我怕再失去任何哪怕是很小的一种感觉都足以让我崩溃。尹凡仍是笑得很干净,但是有一种释然的气味,佛是放下了一切。那样的笑容加剧了我的痛苦。我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挣扎了,一个不会哭的人,应该怎样去发泄自己?如果沉睡可以压抑这样的感觉,我宁愿自己一睡不醒。病房进来了陌生人,不是护士。他们和尹凡说着什么,可是尹凡什么也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脸上是我没见过的忧郁。我怕极了,眼前却是一片空白,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我的孩子平平安安降生在了这个世上。尹凡被警察带走了,在坚持为我完成手术之后。 罪名是过失杀人。好像一切本没有什么联系,可是一切又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挂。哥哥打电话给朋友,那个曾经逃逸的杀人凶手终于自首了。可是这一切似乎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因为我已再一次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可这一次我希望我不要再醒过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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