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家大约有五里地,就是外婆家了,那是我童年的又一个乐园。
它坐落在一个小山凹里,前临一条河沟,背靠一片山崖,山崖很高,也可以说是悬崖了。那个家好象是在悬崖上刻出来的。
小时候最愿意走的亲戚就是外婆家了。虽然五里多地,要过一条河沟,再过一个村庄,是比较难的。我们那地方人烟稀少,沟里很少有人行走,沟又特别深,是有点恐怖感的。最怕的是过那个小村庄。一是怕狗,那时的狗是不栓的,因为人都吃不饱,狗除了鸡和猪以外才能喝一点涮锅水,其它的温饱就靠它自己解决了。二是每个村庄都有一个闲人摊,是村民们闲聚的地方,也是新闻报道和采集点,什么奇闻逸事必经这个地方才能“广而告之”。那是个物质和文化双重贫乏的时代,农村除了有线广播外,没有其它信息,而广播除了"形式一片大好"就是政要新闻和开会通知。那时的收音机是家用大件,除了村干部家,一般人家是没有的。所以一切都靠“闲”传。这个场所还有一大“好”就是对过往行人的关注,那时流动人是不允许的,最多就是货郎担子和要饭的是外乡人,所以见了人就觉很好奇,也总想打听点新闻以代替旧闻,再就是对过往行人的品头论足,对小孩的戏谑。所以我们怕的。
过了这两关,便可放心高兴的向外婆家去了。看见外婆家还要转一个大山弯,便到了她家门口了,总门现在只剩门框了,门扇不知到那去了,但依然可以证明这曾经是大户人家,进了总门还有一道大门,也是很气派的,只是很陈旧了,因里面还有一道门,我便要在大门外叫喊,直到里面有人答应了,再等一小回便有人来开门了。进了大门,是一个园子,有兰花、马兰花、星星花、月亮花等,也不知道是否学名,反正我们是那样叫的。再就是好几棵大杏树了,满园郁郁葱葱的,花开时节蝶舞蜂飞,很有诗意的。花是荘户人家少有的。而且我们那地方一般花也很难过冬天的。想必是外爷他们做生意时从外地带来的。
解放后外婆家的成份是富农,在临解放时家道已显很衰落了,外爷弟兄四个,除了外爷外,都娶了二房,还有抽大烟的,分家后便慢慢胜衰不齐了。居母亲讲,临解放时,有时一天无缘无故的,要死好几十只羊,骡子也好端端的就死好几个。后来想想还是祖上有德,不然到解放初期划成地主,子孙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中国人有句古话:富不过三代。老家人骂人也说:三代还祖。后来看到南怀瑾先生的著述,才知这是中国历史文化的共性。怪不得有百年树人的说法,按古时婚育年龄,一百年最少是五代人。所以名人的简介便有四世三公或几代辈有人才出的说法。再加后来看儒释道所演绎出的中国文化中有关积德的说法。就可以一以贯之了。其实从人生和家庭现象看,三代还祖现象是比较普遍存在的。爷爷辈由于家贫不得不发奋努力,一旦家道殷实,儿子辈便不思进取,安于守成就算不错了,经过两代人的积累,到孙子辈便只知享乐,甚至于吃喝嫖赌抽五毒具全,不几年便败落了。等到曾孙又从头努力往复循环。大则国家小则家庭,看历代封建王朝,也难逃定数。只有孔子七十余代而不衰,当然还有亚圣家族及历代名相和文豪世家等几代几十代辈有人才出的现象。那就是跳出了三代还祖,走向百年树人了。
外太爷是因过继给本族,后由于人家又生了儿子,反而无家可归了,就跑到这个地方开荒种地,另立了家业。他把大儿子留在了老庄,自己和家人便到了新庄,开始创业,等到我外爷辈就已有三百多亩地的家业了,那时的人有了钱就是置地,以地的多少衡量产业的大小,因为那就是现在的固定资产。外爷是弟兄里面最成才的一个,没有任何坏毛病,一生积德行善,在弟兄里面是唯一没有坏名声的,但是他不是家庭的掌柜。他和我爷爷是表兄弟,因此我们两家都信佛教,但是那个佛教和现在的佛教有点不一样,他们有坛场,当时信的是可谓轰轰烈烈,经常要有大的佛事活动,而且教规很严,我们两家的人全是素食,新娶的媳妇到家后都要受戒。居奶奶讲到她是第五代了,解放后外爷家因此而有几个人坐了牢,到我父辈和舅舅们,就不敢信了,再加家道衰落,生活都很艰难,从此便失传了。母亲和我后来又皈依了佛教,但不是我们家传的那个了,我甚至怀疑它是不是正法,但没研究过,不敢枉言,但主要是它的戒律太严,入教时还要赌咒发势,让人望而却步,三爸临终前对我皈依到大象山很遗憾。他是弟兄五个最有佛性的,一直很喜欢,但因缘很薄,一生未能如愿,但他的心是佛子心。爷爷辈只有外婆和奶奶坚持一生,其她都破戒吃了荤腥。但她们是真的很善良,一生连一句骂人的话也不会,也从来没骂过一个人,即使在困难的时候欺侮过她们和儿女的人都不骂,只是说那是社会造成的。她们宽恕了一切,认为一切的苦难都是自己该受的磨难。她们是我们家的真善人,也给我们两家奠定了善根。
外婆的脚很小,有时子己走路不小心就会摔倒,真正的三寸金莲,我小时后见过奶奶和外婆洗脚,真是很残忍,实际上就是把脚从中间折断了,还要缠住不让长。发明裹脚的人真是恶魔。
外婆家在我的记忆里已是很穷困了,家里只有两筒窑。但我至今觉的那个家有一种勃勃生机,很阳光的感觉·一家人很是和睦,外婆对舅舅和衿子很宽容,我一生很少看到外婆有生气的时候,总是笑容可掬的慈祥。那时是生产队集体劳动,下雨天便休息,衿子要下橱房外婆不让干,说这是老天爷给你们放假。毕竟是曾经的大户人家,很多礼数是要讲究的,比如炕桌放时要把花的根部向后,在上席的方向,坐时不能把背朝着供桌······等等的礼节,我从小便在她家听她对表兄弟姐妹的要求中学到了不少日常的"洒扫应对"。外泼家真的是长幼有叙。
晚上吃晌午饭时,又是我们最欢快的时侯,我和表兄妹们把院子仔仔细细扫出一块干净地来,把炕桌放到院子里,我们便边吃边玩·天上一片湛蓝,偶尔有几丝白云淡淡如薄纱飘流在天际,夕阳放出一簇红光,很红火热烈但没有温度,微风习习和着庄稼的清馨气息在院中闲闲的荡着,简单的填饱了肚子,我们便坐在地上仰望天穹,放飞童年的暇思·那份惬意和舒爽至今回味悠然。
一生记意中最好吃的是外婆烙的白面饼和鸡蛋汤,这是每一次到她家都要吃的,也是当时唯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是整个我们那地方待客的上品佳肴了。那时白面是很少的,只有来客或过节才能吃到,从小到大,每一次到外婆家她都要尽自己家的最大能力给我们做好吃的。再就是在杏子黄了,我们没赶上时,她总要留点给我们。最令人难忘的是那时我们虽然是小孩子,但每次我们要走,她都要送·出了大门,我们就要转入山弯,她就到山湾处的一个地头上,坐下来,但那种坐姿,其实是半跪的姿势,可能是小脚老人的习惯动作,一直到我们走出山弯,到了梁顶上看不见了,她才回去。那个身影是我忆最深刻的,也是终身难忘的,现在舅舅家早已搬家了,老庄也成了耕地,隐约还有点踪迹,但外婆送我们的那块地,几十年没变,每次路过,我都能清晰的忆起外婆的身影。
外婆的一生,可以说是苦难的一生,外爷去世时她才三十几岁,而且外爷是在被批斗并被大队书记用回门杠打了几下,连气带打,就去世了。大舅是当时县一中毕业生,解放初期那是人才,在过河时被水冲走了,留下一双儿女,大衿子后来就带着孩子改嫁它乡。由于成份不好,在改革开放前一直是被歧视和压制的“地富”分子。舅舅一家除了老老实实劳动外,不感有任何的想法。外婆由于吃素,是后来“破四旧”的对象,我们走外婆家时便有不怀好意的关于外婆吃不吃肉的询问。好在妈妈早有交待,我们从小就被迫学会了说谎。而且是政治谎言。
外婆一生很少生病,偶尔有点病,随便找几片药片吃就好了。直到她八十几岁去逝。平时从没因她有病谁去看过。临终那场病可能是一生的一场大病,到临终她的神智很清晰。一直很安祥,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和表现,象一只奉献了一生的蜡烛,燃尽了最后一点蜡油,悄然寂灭了。真正的寿终正寝。我们便相信了好人有好报的古训。
在她生前,我虽然也参家了工作,但收入有限,自己家也很贫困,没能好好孝敬过她。每年回家给她带点糖果点心之类,有一年带了几支香蕉,她问是什么东西,我才知道她是第一次吃·算是我的一点回报·
外婆的家,是一个贫穷但温馨的家·外婆是善良和慈祥的化身·给我的人生之路一种祥和恬淡的印记·象一束幽幽的淡淡的兰花,芳香着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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