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是一曲生命的美丽,可是,这个冬晨,当我走在冷风里的时候,眼前一花,一只惨白的蝴蝶被风裹挟着落在肩头,小小的身子兀自颤抖个不停。脱了手套,温热的指尖摁住那依稀仿佛的生命。
拈至眼前,细细端详,却原来,舞在肩头的,是一阙白色的悼词,是惨痛成一只只失却生命的蝴蝶,是伴随一个生命终结的冥币。他们鲜活活的站在风里,冷森森地卷过。把死亡的气息扑酒在活人的身上。
谁去了?又是谁为他撒下这一路的相思?镂空了的那孔儿,是一只只不瞑目的眼睛么?
活着的时候,孔方兄是一生的追求与相思。所谓前半生拿命换钱,后半生是拿钱换命,这是活人的宿命。
如今,在这个冷风彻骨的凌晨,他撒手而去。那些爱他怜他惦他的人们,借了这思念的由头,又一次为他种下了不宁——一路飘飞的冥币,死,也是不得安宁。死,也得坠入这钱与命的纠缠里,生生世世不得脱身。
晨风冷,冬糁寒,谁家苦情舞缠绵?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正是夜堪堪来临时。他的语气颇不稳定,他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起,她走了,是前天早晨的事,火化。本来留了个嘱,是委托我照看着送她走的,偏我去了西安。她走得很冷清,只有她哥一个人送。”
我听着,半晌无语。
这世间,冥冥中总是有些东西说不清楚。
如果,前天早晨撞上我肩头的那只纸蝴蝶是归属于她的,天可怜见,我与她,总还算是有一星半点的缘分的。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她得了肝癌。知道的时候已是晚期,她很年轻,三十刚刚出头,还没来得及成家。我知道这个消息是缘于她的一个朋友,也曾几次动心思要去看看她,最终却到底没能成行。我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却偏偏,怯于直面别人的死亡,尤其是年轻的夭亡。每每痛不忍正视的时候,就设想自己的死亡,比如正行走间,却设想如果这一刻有一辆失控的车撞了过来,临闭上眼的瞬间,我会不会害怕,有没有遗憾;比如头痛胃痛时,会设想如果一不小心查明是恶性脑瘤是胃癌,我会不会害怕,有没有遗憾……想的次数多了,死亡竟也美丽起来,想自己尚且有暇思念死亡,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却独独,无法直面年轻的夭亡。那种痛,锥心。
就如此刻,听他语气不稳的叙述她的离开,我的呼吸由不住的失了平稳,仿佛那飘飞的纸蝴蝶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纠结成一沓沓说不清道不明的纸钞,像是活人流通的纸币,又像是死人流通的纸币,正恶狠狠压榨着我的鲜活与生命。
有些魇住了似的,我告诉自己,明晨上班经过,一定要仔细地看看,那条我天天走过的冷清的街巷里,还有没有她来过人间一遭的痕迹。
2007年1月23日夜于平为一个年轻的生命作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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