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与她究竟算什么,就像不知道太阳与月亮是兄妹还是恋人。只是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似多了一重色彩,不属于彩虹的七色。却美丽得让他再难忘记。不是月亮,不是太阳,甚至也不同于彩虹,他不叫她名字,或是妹妹,只一声“丫头”似乎才感觉到位,但那又是种怎样的感觉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其实说到底,他们本就什么也不是,在一幢楼里,却不在一个公司,吃过饭,却从未共过事,直至她辞职离开,他们才吃过两次饭,一请一还,概不相欠。可是不见面的日子反倒让两人的联系坚固起来,说是坚固只缘于太低的频率太高的效益,即使一年才通一次电话,他的“丫头”也总是鲜活着跳在他眼前,像个精美瓷器,他不忍心触动,哪怕远远地看着,默默地想着,她就会像晴空里的阳光一样感染他全部的生活。多奇怪的感情!却含蓄得只有梦才会懂得。
那天早上,似乎注定了他要从那扇门口经过,注定了她就在无助时遇到救星。最初的一眼,她正蹲在地下,似乎摆弄着办公室玻璃门的钥匙。那一座展厅,包括办公室的门锁都在下面,许是为了美观,却苦煞了开门人。偏偏那天她第一个到,又偏偏百年不用一次的钥匙故意同她开个玩笑,默念着左转三下、右转三下,可转了七七四十九遭仍未见那把迟钝的暗锁有任何反应。他只觉得好笑,不由多看了两眼,谁知就在驻足的两秒钟间,她抬头轻扫了一眼。那目光是什么?他愣住了。像两颗寒星,映着浅淡的海水,幽幽的蓝色,划过寂静的夜空。怎么会有那么明亮清澈的眸子?似乎不染世尘的纤毫俗气,却又无助得让你不忍心转过头去。“你怎么了?”他有些紧张,却觉得自己正扮演勇士的角色,既然是勇士,就不该选择退缩。“啊?我打不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细声细语的回答,额头上闪着一层光亮,莫非是汗?他不由起了怜香惜玉之情,倒并非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男子汉逞强的本能吧。他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诚恳地说:“我试试!”果然,门开了,她笑了,而他却窘然了。“谢谢你!太好了!开了!”她未涉世故的笑容绽作一朵太阳花,孩童般跳跃着天真。“你也是这儿的吗?我才来不久,不太熟悉呢!”她笑着说。“我不是,我是楼里的电工。举手之劳,没事!”他憨然一笑,觉得心底里甜甜的一股蜜流在淌。“怎么谢你呢?请你吃饭吧!”她是真心的,没来多久的公司让她感觉生疏,好久没有人对她那样真诚的笑过了,她觉得很踏实、很舒服。“好呀,你请客,我埋单!”他的英雄本色暴露无遗。就这样,在饭桌上他们聊了许多,没有刻意,只是坦然。他说时她静静地听,而她讲得眉飞色舞时,他只是痴痴地,像是欣赏着一幕精彩的对白。是呀,他中学毕业后便参军去了东北,一去就是七年,复员后分配工作到这里作电工,世界在他眼里最清晰的莫过于黑龙江的大雪与中苏边境的林场。而她是大学毕业,有着诗人的气质,有着青春的憧憬,有着太多太多美丽的记忆,还有无数天方夜谭般的梦幻,这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新奇而迷人的。他奇怪着怎么会有那么多美不胜收的句子从她小巧的嘴唇里蹦出,让他懵懵懂懂着只感觉音乐在飘,他便随着旋律晕晕然,是醉了吗?每晚的二两酒此时才品了一半!
“丫头!快吃菜吧!要凉了!”他坏坏地一笑。“谁是丫头?!我都24了!”她不服气地抗议。他是故意的,只因为他实在琢磨不透她的想法,可他又希望听她说,他喜欢她的声音,似乎再平常不过的字眼从她的口中流出便蒙上了一层神奇,让人痴、让人醉。可是他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假如是平等的,她会索然无趣,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进展,在她的夸夸其谈中他是贫瘠的,而假如他们是不平等的,就会吸引她去探知、去寻觅,而这种不平等必须建立在他可以倚老卖老的基础之上,他知道对于她这样类型的女孩恭维是俗套的,而娇宠却会让她感到安全、温暖。于是,一句“丫头”,居高临下的语气让她不服气却又有种异样的亲切。“丫头”就“丫头”吧,她在逐渐适应着,并且逐渐喜欢听他这样叫,就像自己在他眼里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片子,哈哈,既然长不大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横行无忌!
“丫头”像多了个兄长,烦恼、郁闷、不开心统统要他接着,他似乎成了泄愤垃圾箱,箱子满了,她便快活了!而他心甘情愿听她诉说,每次讲完总问一句:“完了?”“完了!”“还有吗?”“没了!”“那就不再去想,从现在起重新开始怎么样?”她便笑了,好像一切真的就那么烟销云散了一样。久而久之,她习惯了这种发泄,而他却渴望着她的发泄。有时他也骂自己:“你是不是贱啊!”可是,这似乎与贱不贱无关,他的感受无人可替!
再后来,她离开了公司,离开公司后的她却依旧与他保持着联系,只是次数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年才接到她的一次电话,那必是她满心委屈谴不散的时刻。而他一如既往地发着短信:“丫头,明天降温,记得多穿衣服!”
“丫头,今晚请你吃饭,有空吗?”
“丫头,还不起床?快!要迟到了!”
“小猪起床锻炼了!太阳要落山了!”
“今天有雨,别忘记带伞!”而她从未回过一条,总想着回不回他也一样知道。可她却不知道他一次又一次等待中的失落,即便这样,也从不肯拨一个电话给她,他不愿打扰她!
没有他打扰的日子“丫头”不知不觉中送走了太多春花秋月。她恋爱了,在甜蜜与酸涩的交替中一点点感悟青春岁月。她是任性而自我的,而崇尚唯美的个性又让她困惑迷茫。在一次次与爱神的对语中有过心碎,有过欲绝,有过万念俱灰,也有过心如止水,然而最终她缔结了一生的情缘,那是她自认为最爱的迷城,却最终迷失了她的爱情。
在婚礼那一天,他交给她一件礼物,里面一对塑胶的天使,蓝色的眼睛,相拥在一起,正中金色的心形像水蜜桃般闪熠诱惑。他想告诉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有多像她,可是她没容他说就去忙着招呼宾客。当然,她很喜欢他的礼物,却并没有太多在意,女孩子的心在爱里浸泡时再难寻到友谊的痕迹,更何况他只是哥哥样的宽厚,自此她拥有的将是亲人样的爱恋。
事与愿违吧!三年后她们离婚了,依旧一个人的她整理旧日的杂物,该丢掉的她再不想保留。那本卷了边的通讯录仍旧躺在抽屉最底层,她慢慢扫视的目光落在那个号码上,再挪不动。她想到了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婚后再未联系,真的消失了吗?说不清是什么驱使着她,曾经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还会在吗?会吗?她只觉得心跳得匆然。
“喂?”——她问。
“喂?喂?是……‘丫头’!”——他叫了出来。她的泪一下子涌溢而出,再说不出一句。
“丫头!丫头!是你吗?为什么不说话?你好吗?受委屈了?”他急切着问。
“你……没有换号?”良久,她才问出一句。
“哦——没有。我怕,怕你找不到我!”他嗫嚅着回答。
“是你?真的还是你?你没有变?”她哽咽了。
“是,没变!一点没变!还是孤老头一个!嘻嘻!哦,也不对,又变老了!变得更老了!哈哈!”他笑了,仍是满不在乎的笑,仍是让她感觉安全的踏实。
“你知道吗?丫头也变老了,变得同你一样老了!”她淌着泪笑。
“你等着,我去找你!”她只听到这一声,电话断了,窗外灿烂依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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