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母亲,我真的很后悔秋粼

发表于-2007年01月26日 晚上10:53评论-1条

母亲,我真的很后悔

67年前,父母早亡无兄弟姐妹的外婆

大出血没了

病中走时,外公都在同宗嫂子寡妇家

外婆入土的那天下午

外公不顾族人的反对

贱卖掉田地房屋搬家

一年零八个月的母亲

顶着小竹筛跑得飞快

为了“那个家有糖有肉有新衣。”的话

不久,十岁的姨妈

七个大洋,做了

童养媳

--《痛》

母亲,我真的后悔,后悔那天不该说你。不该说你在我们小的时候把贵如金子的净米白面给姑姑们拿,给表哥表妹们吃,一日三餐用清汤寡水填我四兄妹的肚子;不该说你把亲戚邻朋叫化疯子看得比子女重,把谷子麦子给他们偷;不该说你为了“好人”二字,让儿女从小落下陪伴终生的胃疾。

母亲,说了那些话到今天,已过去三年了,三年来,你垂头流泪的样子像一把利刃切割着我的心,那痛和疼令我吃睡不香坐立不宁。

母亲,外婆在你一岁零八个月没了后,你失去了唯一爱你疼你宠你的人。虽然外公姨妈还活着,但你已感觉不到爱和温暖。因为,他们的心比石头还硬,比钢铁还冷。石头敲一下会掉渣,钢铁一烧会发热,而他们的心啊,刀枪不入水火不浸。你在有一男三女的后妈家的十六年,冷暖寒暑生疮害病无人过问,像一棵草自生自长。“你妈能长大成人,是奇迹。”老人们常说。

母亲,后外婆对你的种种,你只字不提,但我从老人们那知道了全部。

母亲,你在无爱的环境中长大,知道爱与人是多么的重要。所以你宁愿让你的儿女挨饿受冻,被祖母父亲打着骂着,被我们怨着恨着,也要把爱和温暖给陷于困境中的人。

母亲,二姑妈夫家公公早亡,宁死不改嫁的婆婆守着一女三男艰难度日,家徒四壁食不果腹衣不遮体。重人不重家庭的二姑妈嫁过去后,三天两头的回来擦眼抹泪,祖父祖母,二叔二婶装聋作哑。心软如绵的你总是在第二天拂晓把一碗米一把面半瓶油放在她手里,对我四兄妹如刀似剑的目光,咬牙切齿的抱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那饥饿如魔的年月里,你给二姑妈拿了多少碗米多少把面多少瓶油,我记不清,你也记不清。因了你的米面油,二姑妈的三个孩子长得像人不像猴子(我们)。

母亲,大姑妈七岁那年给了与前夫只生养了一个女儿,再婚后宋姑爷没有生育的三姨婆。自她跨出门槛的那天起,祖母便视她如路人,不,比路人还不如。路人还给口水喝,大姑妈从小到大没吃过她一顿饭,没喝过她一口水,每次思亲难耐回来都是在我们家吃和住。结婚后,不论是背了满篓满筐的麦子谷子红苕,还是提了满袋满篮的鸡蛋肉油,每次祖母接时一脸的笑,东西放下便打鸡骂狗气气哼哼,煮饭只煮她和祖父小姑的,熟了自己吃,把大姑父大姑妈晾在一边。

母亲,粮多人少的二叔二婶关着门煮饭吃饭,从不请请大姑父大姑妈进屋。而你每次总是把藏着的净米白面找出来大锅大盆地煮,一碗碗地他们添,却让我们吃苕叶喝苞谷粥。像聋了瞎了听不见我们的狂吞涎水声,看不见我们脸上奔流如海的泪和如刀似剑的目光。

母亲,那年的冬天,仓库保管员的大姑父携妻带子半夜三更回来了。祖父祖母二叔二婶装睡不开门,你披衣起床把瑟瑟发抖的他们拉进屋,把熟睡的我们撵到灶前的稻草堆上,一日三餐饱茶饱饭地侍候着。

三天后,大姑父大姑妈被乡人押回去做苦力,抵没了影踪的粮食。大我一岁零三个月的表哥,小我三岁的表妹,还有八岁那年秋末被拖拉机碾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不知饱足的傻子表弟留在了我们家。半年啊,半年,他们吃大米,我们喝苞谷粥,他们吃面条,我们喝面汤,他们吃红苕,我们吃苕叶;他们睡床上,我们睡地上,他们盖被子毯子,我们盖破衣烂衫;他们可以不拾柴割牛草宰猪菜,可以不扫地洗衣煮饭刷碗,可以摘吃园子里地角边的瓜果豆荚。可以把我们打得头破血流,我们却不可以斜眼呲嘴抱怨半句。

母亲,房前邻居左大爷子女多,病多灾多难也多,日子过得很艰难。你,白天对人家冷冰冰的,夜里却把缸底的米,瓶中的油,袋角的面,掖在怀里藏在背后,在父亲声震屋瓦的酣声中悄无声息地开门出去,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家抚胸吐舌。你来无影去无踪地给他们拿米送油,迷信的张婆婆以为是菩萨显灵神仙下凡,早晚在灶后烧香院中磕头。

母亲,那百般折磨你的后外婆的大孙子读书去了。劳力少病缠身的表嫂挣的工分低分的口粮少,母子四个上顿吃了没下顿,见人便抹眼擦泪。你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经常夜半三更把我们从牙缝里节约出来准备修房子的米面苕油放在大表嫂肿如胡桃的眼里。一次不慎被起夜的二婶看见,祖母父亲便像打地主犟牛样用桑条打你,用仇人冤家的话咒骂你。你为表嫂挨了父亲多少打,受了祖母多少骂,你记不清,我也记不清。

母亲,那年,你为了给倒房塌屋的外乡人把家中少得可怜的米面倒在那个面无血色,声音嘶哑走路摇晃的大叔手中的破袋子里,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被祖母骂得噤若寒蝉。夜半的梦中,你在呻吟中为那个对你嗄声说“多谢。多谢!”的大叔叹气流泪。

母亲,村里河西嫁给邻村杜姓人家受尽公婆丈夫小姑叔子折磨的老奶奶,儿娶妻女嫁人后疯了,菜花盛开便倒处跑。你常把赤身luo体在山坡野地疯跑疯唱村人嫌的她带回家,洗净她不见肤色的脸手脚,把你为数不多补丁重补丁的衣服鞋子给她穿上,即把只有祖父祖母父亲客人才有福吃的净米白面煮出来,用大海碗盛得满满的,恭恭敬敬地双手端给她。每次见她手抚胸脯饱嗝震天一脸满足,你便把即将到来的毒打和咒骂抛到九霄云外。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你常念叨的“苦命的人啊。”的疯奶奶把你当成了她的妈。每年的春天,老远便手舞足蹈地冲你叫“妈!妈!”难过得你泪水滚滚叹气声声。

母亲,唐山地震过后,扶老携幼的叫化一天要过好几拔。开始你有满碗米半碗米整把面半把面满瓢苞谷半瓢苞谷,倒进一双双骨瘦如柴的手牵着的袋子中,后来,没净利米白面苞谷给了,你便把几个红苕几棵白菜几捧干豆角难为情地放在一个个破背篓中,一只只烂袋子里。到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没啥可给泪眼蒙胧的老人大叔大婶和孩子,你像做了错事,一脸羞愧抹着泪说“不要怪我,我没本事。”

呵,母亲,你为了害恶疮患大病倒房塌屋家遭祸事,火烧房子牛滚崖的乡邻亲戚,疯子叫化,受了祖母父亲多少打骂,受了我四兄妹多少恶毒的诅咒和抱怨,我已记不清。只记得你每受了父亲的打,祖母的骂,我们的抱怨后抹着泪说“你们不晓得没人怜是啥滋味,我晓得。”

呵,母亲,请原谅我吧,原谅你的小女儿吧,也请你忘了我那天说的那些混账话吧。

母亲呵,母亲,你可知道,因了你当年的惜贫怜病,我才拥有了一颗良善的心。常送楼下被儿女弃如敝履的老奶奶问医抓药,虽然被药罐子泡着的残腿每走一步直哆嗦;常把一圆五毛两角的小票放在缺胳膊少腿瞎眼塌鼻人面前的小瓷盅里,孤寡老人求学孩子的手中,虽然我的日子被“股骨头坏死病”折磨得很不好过。

呵,母亲,你从小饱经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深知陷于困苦中的人是多么需要爱的温暖爱的拥抱,所以你宁可受婆婆的咒骂,丈夫的毒打,儿女的怨恨,也要把爱和温暖给在病痛困苦中挣扎的人。

呵,母亲呵,母亲,我卑微伟大的母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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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流泪的木偶点评:

母亲,总是用卑微的姿势演绎着伟大。她会用爱包容我们的所有。

文章评论共[1]个
梧桐心-评论

希望你快乐
  【忆乡 回复】:谢谢!
[2007-1-27 21:54:46]at:2007年01月27日 下午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