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日的跑圈去了?新婚之夜不守着媳妇,在外面胡跑,简直是差窍呢嘛。唉,我做了啥孽要了这个万祸,看我回来不卸了他的腿!”
还想骂粗话,见孙彩蛾用眼朝黑倩倩喽,才停住。黑倩倩上学去了,俩人继续吃饭,零星说着其他话题。“黑村长,快,你小牛又犯病了!”两个小伙蹬着三轮拉回昏睡不醒的黑小牛,在大门口叫。
“我打死你这个害祸!”黑小牛被抬上床,送走来人,黑耀州扑进来,挥起老拳就要行动。黑小牛脸上好象在笑,嘴角的白沫却流了出来,一身酒气,衣服脏的厉害,似乎一点也不怕。
“爸,他是病人,你怎么能作践他?”孙彩蛾本来也一肚子气,理都不想理黑小牛。可那一次在公厕门口见黑小牛发病后知道,羊羔疯发病期间病人没有知觉。再说,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让他受罪自己无论如何会心里不舒服的。小心翼翼的脱掉小牛的脏衣服,给他盖好被子,自己端了盆子盛了脏衣服去屋子外头的水池子去洗。
“这个害祸命还好的很,拾下这么好的媳妇。”黑耀州望着儿媳妇孙彩蛾忙碌的身影,又生气,又感动。手机响了,是一个顾客约他谈生意,“彩蛾,我去县城办事,你捎啥东西不呀?”
“我啥都不缺。爸,你路上注意安全,中午回来吃饭呀。”冬天气温低,自来水凉的很,孙彩蛾的手冻的通红。
第二天晚上,黑小牛窝在家里,但坚持在躺椅上睡了一夜。孙彩蛾几次想叫他,赌气,最后自己也坐在被窝咪咪忽忽进入梦乡。熬过一天,黑小牛惧怕父亲黑耀州的淫威,还是窝在家里。后半夜,窗外传来不知什么鸟凄厉的叫声,似乎在前院那个老梧桐树的忮梢,邻家的花猫也“喵喵”的不停,对面房子黑耀州“格格”的咬牙,吓得孙彩蛾缩成一团,想扑进丈夫的怀抱躲躲。灰暗的夜色里,黑小牛斜侧着身子,在躺椅里卷曲着,头弯着,睡的忽忽的,跟死猪一样。爸呀,妈呀,你咋不管你可怜的女子了,这结的什么婚呀,比活守寡差不了多少。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开始吁吁的,最后忍不住出了声,怕公公听见生气,用被子裹了头,在黑暗里抽泣,被子突出如山包,上上下下起伏不停。“嚎啥丧呢,”黑小牛被闹醒了,瞥了一眼,“我还没死呢么。”孙彩蛾的被子起伏的更加剧烈。“你这是何苦呢?我又没有强迫你,你死活跟过来,不好好看自己的厕所,寻着把手往磨扇里塞。现在,你目的达到了,我屋里钱多,你以后可以继承么。”声音虽然低沉,但孙彩蛾听出了他话中的恶毒。“我看上你的家当,你真是杀人不用刀子的下家。我只想过一个浑全人的生活,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这么折磨我?”黑小牛:“我压根就不想结婚,混一天算一天。”“那我后半生毁在你哈松的手里了,我以后咋办呀?”“与我求何关,你凉拌算求!”薄情的黑小牛翻了个身又忽忽的睡死。剩下孙彩蛾一个人抽泣,最后也累了,咪咪忽忽躺下,起床后两只眼睛红的象灯笼。
“彩蛾,”早饭时,黑小牛懒在房子不出来,依旧三个人吃饭,黑耀州以为自己的家法起了作用,“这几晚小牛待你不错吧?”
“蛾姐,你眼窝咋这么红哟?”孙彩蛾抵着头,还没有接茬,眼尖的黑倩倩看见,大声叫。
“这么贤惠的新媳妇,”黑耀州这才发现儿媳妇眼睛红肿,猜想是孽种黑小牛做的好事情,刚要问,神老婆象唧唧喳喳的喜鹊,人还没进门,声音却吸引了三个人的目光。“哟,新媳妇眼睛红的象我娘家门后树上的火晶柿子。男人和女人那事情美是美,可要有个节制,这通宵不合眼连着弄可不敢。”
“婶子,看你说的,我倩倩可是碎娃,你说话注意点行不?”孙彩蛾脸刷的红了,不好意思地瞥神老婆。
“他婶,辛苦你了,快坐下来一块吃点。”黑耀州毕竟是男人,完全相信一切顺利,等着抱孙子了。神老婆说成这桩婚事,他掏了五百元谢媒人,气派,两寺渡摇了铃,都说黑村长出手大方,神老婆自然高兴的吃了蜂蜜似的到处炫耀。
“我不吃了,想让村长给帮个忙,到橡胶厂把我捎上,搭个顺车。”黑耀州当时很爽快的应了。孙彩蛾也坐了车,进自己经管的公厕。
摆开摊子,凄越的秦腔一放,才觉得积压三天的苦闷一河水开了。敬德擒某某不怪,某可怜瓦岗众英才。曾不记三十六人贾家楼上曾结拜,誓死不到唐营来……。《斩单童》是秦腔花脸唱段,唱的是男人的恩恩怨怨,节奏快,唱腔高,充满对权贵的蔑视和背信弃义的愤怒,荡气回肠。来往方便的人行色各异,她在近乎疯狂的旋律中体会人生的无奈,觉得这戏分明是给她苦命的孙彩蛾唱的,解气极了。也真是的,自己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平平静静的谋生,追求什么爱情呢,人人都想幸福,潘朵拉的盒子制谁呀,那可是上帝做恶害人的特权。没有灾难,光有享受,谁还理识他呢。“三毛!”三天没有行驶的权利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实现,不管是风光的体面人还是狼狈的下层人,她因为自己的劳动,都可以很气长的管束,什么黑小牛等等烦心的人和事都可以扔到渭河里喂鳖去!
孙彩蛾爱好文学,觉得自己在公厕的心情,就象那些作家写的鸵鸟躲避风暴把头埋进沙漠。这厕所因为脏,人人却离不开,使柔弱的人找见活人的神圣,不用看人脸色,可不是宽阔神奇的毛乌素或者撒哈拉嘛。美!
到了晚上十点以后,沉浸在工作幸福的孙彩蛾为回去还是住在自己的小房子踌躇起来。两寺渡的家简直是精神的监狱。但自己厕所这个精神的天堂,没有丈夫和家人,总不能让人充实塌实。犹豫了半天,还是回去。路上想象晚上与薄情的黑小牛如何涯过漫漫长夜,心里乱的很。没想到,黑耀州说,小牛去山西送货去了,一个月才回来。“我临走打招呼让那个差窍的给你说,说没说?”面对阿公,孙彩蛾不想惹事。黑小牛和妻子连睡都不在一块,出门能说么。她骗人说,“打了个电话。”“那就好,彩蛾,你也累了一天,黑了赶紧休息。”“爸,跟你商量个事,”孙彩蛾想了半天,准备为逃离这个精神监狱找个借口,“小牛这个月不在,我想黑了住在西橡街道厕所房子,让倩倩陪我行不?娃小小的,每天背个书包跑来跑去,天这么冷,多可怜。过去和我做个伴,我还可以辅导一下她的作业。”“这样你太辛苦,再一点要看倩倩同意不。”黑耀州预感这是一个信号,儿媳妇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不太愿意。“我愿意!我愿意!”黑倩倩听见,摇着父亲的肩膀,喊。小姑娘爱热闹,西橡街道比两寺渡人多,卖吃的耍的多,同班孩子大都是工厂子弟,瞧不起农村娃。我跟我嫂子住在街道,看谁喊瞧不起。黑耀州没办法,只好妥协:“彩蛾,咱说好,小牛回来你要住回来。最少每个周末回来。”
孙彩蛾想都没想,答应了。从此,她的精神世界彻底恢复到结婚前的轻松状态,加之有小姑子陪着。虽是姑嫂关系,但两人的年龄和母女差不多,亲情融融,夜晚不再寂寞难耐,每天过的踏踏实实。
但黑小牛出门这一个月,挂上了歌厅的小姐李梅,出差回来两人住在出租房里,后来干脆合股开了一家理发店,黑明住在里面,再也不回两寺渡的家。孙彩蛾表面不在乎,心里却猫抓的一样。她哭着回去给黑耀州诉说。黑耀州觉得这个事不光彩,当场打电话叫回儿子,少不了威胁一通。黑小牛打的回来,气呼呼的,后面跟着李梅。‘
“爸,叫啥呢,人忙的跟孙子一样,真是的,”黑小牛进门就嚷嚷,看见一旁抹泪的孙彩蛾,口气里就叫上了劲,“这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情人李梅。快,梅子,叫爸。”
李梅是甘肃的,大冬天爱好的穿着黑毛线织的连衣裙,丝袜裹着的小腿露出来,脚登的黑皮高跟鞋半截腰子,一身的香水喷的人掩鼻。黄鼠狼毛一样的披肩发垂饶着圈圈垂在背后。她长的很苗条,脸蛋白皙,虽然涂了厚厚的粉,还是残留着苹果的颜色。“爸……,还是叫叔合适,大叔好。”
黑耀州没想到儿子给自己唱了这一出,鼻子哼了一声,没理识。
“爸,天冷了,这是你娃给你买的火锅调料和羊肉,咱中午吃热火的。”黑小牛从羞羞答答的李梅手里接过两个鼓鼓的塑料袋,继续热情不已。
“羞你的先人呢,”黑耀州夺过袋子,用力的摔在地上,“吃你娘的脚后跟呢,你要气死你先人我呢。”
“爸,你儿孝顺你,你却给个冷屁股,我走呀,以后再不回来了,你和你选的贤惠媳妇过去,让她得咱老黑家的绝业。”黑小牛拉着李梅,出门时恨恨的瞥了一直低头不语的孙彩蛾一眼。
“妖精,卖肉的,你还我老汉!”孙彩蛾再也忍不住,追出去,拉住李梅,撕扯在一块。她听出来了,李梅正是新婚之夜那个和黑小牛打情骂俏的女人。原以为,凭黑耀州在外做生意的本事,教训一下儿子,让他回心转意没问题。但事到如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黑耀州硬是把小牛没办法。俩个不要脸的往出跑,他只是脸色气的发青,没有正主意。她那里知道,黑耀州原以为儿子没人看上,见李梅鼻子是鼻子,眼窝是眼窝,四肢健全,虽然是妓女,但从良后与别的女人有啥区别。让儿子和一个看厕所的跛子女人结婚,是有些让他委屈。黑耀州这几年当村长,办企业,之所以能耍的好,他以为人不能光考虑别人的利益,老实人弄不成事,是他一生的经验。心思开始转动,只是已经把孙彩蛾娶进了家门,传出去对自己名声不好,就没有言传。
当时,黑小牛见媳妇和情人打在一块,伸手拉开孙彩蛾。孙彩蛾转身与他争执,他挣脱不开,朝女人头上打了一拳,自己的脸也被女人抓出了红印印。
“丢人显眼,松手!”黑耀州见孙彩蛾倒在地上,哭声大,怕乡亲们听见,呵斥了一声,过去扶儿媳妇起来。黑小牛见状,趁机与李梅落荒而逃。
天又黑了。孙彩蛾关了厕所门。“蛾姐,给我解开红领巾。”孙彩蛾心事重重,和她一块住在小房子的黑倩倩写完作业,准备睡觉,脖子上的红领巾弄成死疙瘩,半天解不开,撒娇的嚷。“好,我来弄,”孙彩蛾陡然从低迷的情绪里醒了,看着可爱的小姑子。倩倩穿着兰色毛线衣服,细脖子的红领巾越解越紧,快勒进肉里,她小心翼翼的寻找简单却复杂的死结,手背挨着孩子细嫩的喉结皮肤,蜗牛似的蠕动。“怎么让黑小牛回心转意,还有希望吗”,她思想继续抛锚,觉得最后的希望还是黑耀州。“蛾姐,我疼!”黑倩倩的求救声再次惊醒了她的思绪,细看,红领巾已经勒进孩子的肉里。本来是解,她却在紧里弄。“对不起,对不起,”这才彻底清醒,慢慢解开红领巾,孩子睡着了。她看着倩倩灯光下红扑扑的小脸蛋,开始是疼爱,最后竟然产生了可怕的计划。
“彩蛾,我是你爸,开门!”半夜,孙彩蛾梦见自己因为杀人,被警察在两寺渡马凉坡下边的土壕枪决,坡头的老坟黄草干枯,在西北风里簌簌发抖。远处的渭河,已经几乎没有流水,高低不平的河床秃子头颅一样丑陋。头顶飞翔着一只孤独的乌鸦,嘎嘎噶,叫声凄厉,吓死个人。黑耀州、黑小牛、神老婆、李梅还有她死去的父母亲拥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后面是乾隆为两寺渡先人、四川按察使黑昆写的石碑,岁月的泥土糊满碑顶,在廖天地里述说着历史的无奈。呸呸呸,她的身上落满了人们的唾沫。武警战士的枪没响,早被唾沫形成的洪流冲倒。奇怪的是,她又看见黑家大摆宴席,李梅穿着雪一样白的婚纱,从长虫一样的豪华车队第一辆宝马里走出来。穿西服的黑小牛抱起她,在《婚礼进行曲》中,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踏过血一样的红地毯。这些,是自己婚礼的场面,怎么别人也能享受?正乱乱的做梦,小房子的门冬冬响着。
“娃呀,我刚才从李梅的理发店出来,小牛那哈松没救了,说跟李梅结不了婚,他就不活了。我没脸,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
黑耀州进门跪在地上,打着自己耳光。孙彩蛾从梦中惊醒,开了门,没想到在人面前能行的阿公这个样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彩蛾,我黑耀州一辈子没做过亏人的事,让小牛和你离婚我心里不受活。是这,爸给你下跪,给你十万块钱。你理解爸的难场,我就这一个儿子,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爸,你胡说啥呢?都是我不好,”孙彩蛾看看床上靠里的黑倩倩,怕她听见,小声说,“我不要钱,我啥都不要。”
“看你这娃,爸不缺钱,咋能让我娃受可怜呢,”黑耀州看了自己的爱女黑倩倩一眼,艰难的起身,口气也缓和了,“我钱一定要给。”
“我真的不要……。”孙彩蛾推着黑耀州从怀里取出塞过来的报纸包着的东西,往后面直躲。
“拿着,别顶嘴!”黑耀州把钱硬塞到孙彩蛾手里,转头摸着黑倩倩熟睡的脸,“彩蛾,事情弄到这个份上,娃让你再经管不合适,我把她抱回去。”
“爸,我也求你了!”孙彩蛾扑通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跟倩倩已经呆了一个月了,感情深的很。我虽然当不成你的儿媳妇了,可我把倩倩当自己的亲妹子养,行不行?”
“这……”,孙彩蛾的请求让精明的黑耀州犯了难。
“爸,不,黑大叔,我求你了!”孙彩蛾把头在地上碰的响,连续十几下,额颅上尘土夹着血丝,“我一个看厕所的,没有亲人,你就不心疼我?我哈好给你当了一个多月的儿媳妇呢。”
黑耀州只好开着车离开。
过了好长时间,孙彩蛾准备入睡,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她好奇的出去,黑小牛上完厕所准备走。
“站住,三毛!”本来,在平常,晚上她根本顾不上收费。但今晚冤家路窄,她很严肃的对他的背影说。
“三毛就三毛,早准备好了。给!你准备明天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爸说在法院打官司丢人,”黑小牛递过来一把零毛毛钱,“一共十张,后九次记帐啊。”
孙彩蛾彻底绝望了。怎么进的房子,怎么睡着,她都弄不清。七点钟闹铃响了,头昏昏的经管黑倩倩穿好衣服,背好书包。“蛾姐,你忘了给我戴红领巾了,老师会骂的”。在孩子的提醒下,孙彩蛾从自己枕头下取出血红的红领巾,脑子里却浮现着前半夜的梦和自己经历的一切。“蛾姐,我疼!”黑倩倩很尖锐的叫了一声。她爱怜的看着孩子,充满母性的光芒。可最后,从黑倩倩脸上品出了黑耀州、黑小牛若干的生命基因,手里用了劲。黑倩倩想继续喊,被她很坚定的捂住嘴巴,软软的堆在了床头。看着孩子的尸体,她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习惯性的把孩子塞进被窝,自己又很累的睡着了。
早起九点,太阳升起一竿子高,孙彩蛾才打开窗户,露出自己的小房子。单人床占去多一半空间,靠窗是一张旧桌子,放着白色卫生纸、红色塑料边框镜子、录音机、闹钟等,一张折成三角形的硬白纸,蹩脚的毛笔字写着“三毛”,是这里消费一次的价格,也是维护人员的劳动报酬。收音机里照例唱的得劲。今日兵败威何在,二十年间某再来。刀斧手押爷在法场外,等一等小唐儿祭奠某来。
来人了,她有气无力的:“三毛……”
2006年12月9日连续两天两夜写就,写作过程右眼奇疼百事荒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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