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刚过八点钟,按照我的习惯这阵子还正在周公梦境里遨游呢;可是床头上的电话一下子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让我多少有些不很情愿;拿起电话才知道是县委打来的,说是县委书记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让我必须参加;而且还特意说了,如果不能去,一定要给书记本人亲自请假。看来还真是重要的会议,不然不会是这样的;因为这么些年了,我偶尔也参加会议,可从来还没有这样通知的。
看来懒觉是不能再睡了,于是我只好起床,饭也没有顾得上去吃,草草的洗了把脸就出了家门;因为我住的地方离县委还有一段路程,所以我想还是开车前去;好多天车都没有再动了,大概因为是冬天的缘故,车子半天也发动不起来;按说我这还是一辆新车,跑了不到三万公里的路,不应该是这么个样子;最后终于发动着了,又预热了一阵子,等我到县委的时候,人家的会议已经开始了。
看来会议的规模很小,我看了一下,大概也就是不到二十个人,而且政府里还来了好几位县长;看架势还真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通信员送来一摞材料,我翻看了一下,才知道是和安全稳定有关系。可能是要过年了,县上觉得不能把不安全的事情带到春节里,再就是现在省市也要召开人大政协会议,那么稳定就是很重要的了;不然里边开会龙飞凤舞,外边群众上访反映问题,让做领导的脸面还能放到那里去。
我进去的时候会议已经召开了,前面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可是后边我听到信访局长通报全县的不安静案件的时候,怎么觉得自己的心里象是堵上了什么东西,好象气息都不再那么顺畅。我知道,社会大了,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有的;但是当我听到两件事情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今天的世界真的是越来越让人不明白了。记得去年好象也是开过这样的会议,当时有一个上访的案子是农民的家园让小煤矿给折腾得不能住了。本来说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一个是国家有政策,二是那些小煤矿大多都是没有证照的黑矿,是国家取缔的对象,可是一年多过去了,群众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去年是这些群众上访,被列为重点排查的案件,可是到了今年仍然还是这些群众,仍旧是重点排查的案子;难道说我们中国的今天就是在这样的游戏中转圈圈吗。
还有一个上访的团队本来在这里我是不想多说什么的,那就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那一帮子老战士;因为我和他们是战友,当年一起参加过那场战斗;二十多年过去,现在不少当年的功臣竟然没有工作,甚至都没有饭吃;我知道,他们的要求并不是很高,仅仅就是能养家糊口,就是能有一份为国家出力的工作;可是现在却没有人能够为他们解决这些问题;当年那些“最可爱的人”,现在好象成了最可恶的人。
也许有着战友的那种情分,也许有着战友的那种感受,这些年来,在我的下属单位调进了不少的那批战友。但是全县我们当年的那批战友要三百多人,记得当年光是荣立三等功的人就有二百人。当时国家是有承诺的,要求当地政府至少要给立功人员安排工作。可是这些年过去了,国家的经济政策一次次的发生着变化,许多的工厂在一夜之间破产了,有些公司在还没有被人们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情的时候就成了个人的公司;我的那些可怜的战友,特别是那些负过伤的战友,突然之间没有了依靠,没有了生活的源泉。
我们今天的会议开的并不长,最后书记让每个与会的人都做个表态发言;当然了,我也不能例外。原来我是什么都不想说的,因为这样的会我已经参加过好几回了,知道是为什么开会,知道它到底能有什么功效。可是大家都表了决心,都说一定要搞好安静团结,一定保护好县委,保护好全县的大好局面。看来我不说是不行了,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说。
“我看我就不说了。”轮到我的时候,我是这样说的:“大家都说完了,也说的挺好,把我想说的,和我没有想到的都说了,我真的没有什么可说了。”
“怎么能没有什么可说的呢;你们系统老山前线的那批兵就不少,怎么能不做个表态发言呢。”书记看来是非得让我说不可了。
“既然非得让说,那我只想问两个问题,一个是去年群众为一个问题进行上访告状,可是为什么今年还是同一个问题呢?是真的没有办法解决,还是……”我有意把话留在这个地方:“再说那些军人,他们中间真的有很多人很困难,需要我们关心,当年他们是功臣,我们应该给他们提供生活的保障;我觉得现在不是说稳定的问题,而是应该说怎样解决问题。”我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我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许不会有好的效果,甚至于大家都会说我不识时务了。
我来的最迟,也是最后一个发言,等我说完了,会场是短时的寂静;也许大家还没有思考过来,这时县委书记说了一句话:“散会!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会散了,我跟着书记进了他的办公室,心想书记一定要批评我了,因为在那样的场合我应该表表决心,而不应该提那样的问题。不过我不后悔,因为在人生的路上我一直信奉这么一条,那就是真实才可能有真谛;真实才可能有收获;至少对于自己的心灵是如此。
“这几天电视里在播放《大明王朝》,你看了没有?”没想到书记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一直在看。”我说。
“你对剧中的海瑞怎么看?”书记在这里特意加了个在剧中,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其实我觉得海瑞不应该是剧中的那个样子,其实他也是食人间烟火的;如果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象电视剧中的海瑞,那么这个社会还真的没有办法存活了;不过,对于历史上的海瑞,我还是很赞赏的,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能把大明在那一个时刻搅动成如此的摸样,那还真的是不容易。再说了,海瑞的人格力量还是有的,从做人的角度说,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不知道书记为什么会和我扯起大明王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在这个时候说起海瑞;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有用意,一定是想让我明白什么。
“今天你在会上提的问题很好,只是我没有在会上说什么,因为你说的问题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为什么就做不来呢?你想过这样的问题吗?”
“我没有,因为我一直认为这就不应该是问题,所以……”
“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经常在想这个问题;有人也来给我反映说你很少去上班,总是在家里写什么东西;可是为什么你们单位的工作却从来没有过失误;这一切你想过是因为什么吗?”书记在说,我不知道他是在批评我,还是在表扬我。
“没有想过,也许是我们单位的同志好,也许是我这个局长有没有都无所谓,也许……”
“哈哈……”书记听到这里仰头大笑起来:“看来你这个文人也能瞎扯,什么叫有没有无所谓呀,我告诉你,没有你那是绝对不行;一个单位怎么能没有一把手呢。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你的一种工作哲学;在别人看来一把手应该掌握的权力在你看来恰恰不是权力,而是一把伤人的利剑;同志没能够理解你的原因是因为你无为而求,无欲而治;你说是不是。”
“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太多,我也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太过辛苦;既然大家都是在为了一个目标,为了一个利益,那么我们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成为什么救世主呢。我觉得看淡了自己,才能升华自己;不知道我这样的观点能不能站住脚呢。”
“好了,不说这些了,不过我给你留一个问题进行思考,你说大明的嘉靖皇帝二十年不上朝,为什么还能治理国家,为什么能把大臣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用现在回答我,想好了我们再讨论;今天我是想给你分配个任务。”
“什么任务?”
“听说你的那一批战友最近要上省里去告状,现在我已经让人把他们召集在一起了,你能不能去和他们对个话;我想你们是战友,从感情上讲应该容易沟通和交流;再说了,我听说他们对你也比较认同;你看怎么样?”
“我能行吗?”开始我好象隐隐就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也最怕书记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因为我一直不知道面对昔日的那些战友,自己能说什么,特别是代表政府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看行。”书记说:“军人很讲义气的,你去劝劝他们,说不定能说服他们。”
书记有书记的难处,因为目前国家没有这样的政策,再说了,这么些年一个小县就有一万三千多人在吃财政;现在要让他一下子再安排几百人,那怎么可能呢。想到这里,我只好答应书记:“那好,我去试试。”
走出了书记的办公室,我被办公室的同志带进了县委的大会议室,这时候我的那些战友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坐在里边;他们看到我进来了,都站起来和我握手;因为在我们战友中间,用他们平日的话说,我算是战友中的骄傲。其实是不是骄傲,我想只有天知道。特别是在今天,我到是觉得自己是战友的一种耻辱。
“战友们,我今天什么都不想说,我想听听大家怎么说。”我就坐在战友们中间,和几位在那次战斗中致残的战友离得最近。
“我们也不想说什么,我们就是想生活呀!一个个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现在失去了工作,难道政府能不管吗?当年我们是去教训越南人,可是谁能想到我们今天成了被教训的人;你是战友,你也是局长,我们知道你为战友也尽了努力;我看你们系统少说也有咱们五十多名战友吧;可是我们现在是想让政府出来说句话,难道这样的要求还过分吗?”一位姓张的战友说着,我看到了他眼里闪着泪花。要知道,当年在战场上负伤也没有流过眼泪的汉子,现在哭了。
“战友们,我知道大家现在很苦,说心里话,我本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见大家;可是……现在有许多事情和我们当年上战场的情形一点也不一样了;要过年了,国家希望安静,县里也想给上边有个交代,所以我想……”我没有敢把想说的话说完,因为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也是个可怜的士兵啊!
“老战友,大家理解你;好吧,现在不说了,不过你给县上带个话,就说我们这些老兵总得有饭吃才行。我们也知道,作为军人不应该在国家需要和谐和安静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战友们这时都站了起来。
“谢谢大家了,我一定把大家的意见带个领导,我一定努力让大家能有口饭吃。”我当时说这样的话时,都觉得自己快不是个人,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们互称战友了。但是面对眼前的一切,我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说。
“外边下起雪了,能不能用你的车把几位受伤的战友送回家去。”有战友说。
“怎么不能,我来送。”说完,我们搀扶着那些曾经受伤的战友从县委大楼里走了出来……
“书记让你去他那里一下。”县委通信员跑过来说。
“你没有看我在忙着吗?”我说:“告诉书记,我要送战友们回家,现在没有时间见他。”
“这……”可怜的通信员不知道怎么办。
“就照我的话说。”我把战友扶上车,在关车门的一刹间,给通信员留下这样的话。
雪已经开始把天惹得茫茫苍苍;我看车里的战友,个个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鼻子也开始发酸,泪水已经让我看不到前方的路……
茫茫苍天……
茫茫泪水……
本文已被编辑[好运气]于2007-1-22 20:47:1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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