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街边，以残冬槁木的姿势，双手抓着风，徒劳的。不愿意打开耳朵，只有万物在风中呻吟的声音。也许，会遇着一个在街边仰看流云的人。

街边草早在秋天枯去，仍然一丛依着一丛。来年若重新探出头来，可会彼此相认？爱看结果的枝，因为果熟蒂落后，可以期待另一度的芽叶。侧目见一株枯柳并立，不见旧时飞絮，僵硬的枝条轻轻摆动，那是你不能明了的暗语，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冬天和你，都是清瘦疲乏地冷，都在孑然行走。从来处来，是否能回来处去？

忽然有了疑惑，有了隐隐的不安，这条街，这座城，是你的吗？该怎样相称？故乡，还是他乡？

恋他。你的根须扎在这块土地，纠缠，交错，延伸，永远撇不清的牵连。你了解他的每一丝冷暖，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冬风如姜芥。你熟知他的唇齿眉目，松盖之下，溪流之旁，新起的楼宇，坍塌的旧壁，都是你的眼中物。你在这里第一次蹒跚起步，第一次站在学校的领奖台上微笑，第一次被邻家哥哥惹哭，第一次有了粉红的心事。你的悲喜于他无关痛痒，却一直在他注视的目光下生存。

厌他。站得太近，站成一种距离。距离外，你心灰寂寂。因他让你屈就和妥协，因他象牵风筝的手，放你又束你，因他最终折断你高飞的翅，还是因他未承接你出世的第一声啼哭而耿耿于怀呢？

那么，多年被你藏在心底温着的那个名字，令你遥想成疾却印象模糊的远方，那块供养你只足一月的土地，才是你的原乡吗？你心中永不老去的乡愁，是因了他吗？

记忆的梗上，谁没有两三朵娉婷。他，是你最柔软芳香的一朵。如果说生命的最初是一张白纸，他刻意不给你一丝痕迹。那么，七岁那年的唯一一次还乡之后，他，便成了一部天书。

彼时一月的天空，蓝得肃穆，纯净。辛苦的长途行程也难以抑制你心中一波一波的欢喜，你的愿望单纯而强烈，你只想看看父母的家乡，看看自己的初生地。阡陌纵横，年少懵懂的你体会不到耕者的艰辛，瓦片层层叠叠，不愔世故的你看不懂那里的沧桑。你第一次见到麦苗，悄悄问父亲，田里那绿绿的，是草吗？父亲宽厚地笑。

多年后细细想来，当日的父亲，该有着怎样浓烈的乡愁藏在内心底域，极尽一个男子的所有温情为小女儿讲解草与麦苗的不同。而后那飘忽的神情，竟象极了一抹炊烟。此后，每每远视大片的绿，总会有刹那的恍惚，仿佛生命里只剩下轻盈的色彩，明亮的光影。总会执意地认为，是七岁那年曾见过的麦苗。

行年渐长，记忆一再地删除，一再地重新开始。心里一直牵牵念念，原乡，是否记得他五月降生的女子？若有一日再还乡，是否能叫出她最初的名字？其实，知道是无望的事。

此刻，北方的街头，天空象陈旧的纸，不着一字。身着素衣的你，没打算装饰谁的窗子，也没想装饰谁的梦。与生命相看越久，越有了朴素的想法，自知处于繁世轻如尘屑，也许永远不能熬至滴水成珠，极愿不超脱，不疏离，却能持一份与人世两不相争的宁静。

这个城市，这个冬天，会为谁再落一场雪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