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历史名园有二十一个,紫竹院公园无论从历史的长短、名声的遐迩,还是影响的大小,都只能是其中的小弟弟。它也是北京四十景之一,我们在一九九三年去参观时,其实就是冲着这一名头而去的。
经由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西游记宫、首都体育馆,过一条白石桥路,我与伙伴便到了紫竹院公园。紫竹院的由来,和附近的“福荫紫竹院”庙宇有关。紫竹院有悠久的历史,远在三世纪,曾是古代高梁河的发源地。金代大定二十七年以后,以往上游开挖河道,增辟水源,此地就成了一个蓄水湖。元代著名的水利学家郭守敬为解决大都(即今北京)用水,在高梁河上游筑人工河(即今长河),蓄引玉泉山水为湖。明代万历五年,慈圣皇太后出资巨万,在广源闸西边兴建万寿寺时,随着将紫竹院的庙宇纳入万寿寺,这里就成了万寿寺的下院。这一带地区都称紫竹院了。园内西北一带还有“紫竹院”庙宇的遗址。换句话说万寿寺内有一座古庙,叫紫竹院。今建筑均不存在,仅以当年的紫竹院命名。解放时这里一片荒芜,后经一九五三年全面重修辟为紫竹院公园,全园占地总面积四十七点三五公顷,其中水面十五点八九公顷,南长河、双紫渠穿园而过,形成“三湖两岛一堤”的基本格局,是一座籦籠堇篾,篠簳箛箠,以竹取胜,以竹为景的自然式山水园。
公园立意于竹文化传播,共栽有青竹、柴竹、紫竹、斑竹、石竹、寿星竹、金镶玉竹等十余种竹子,十多万余株,设计精邃,布局新颖。模山范水求其自然,掇石嶙峋精心安置,亭、廊、轩、馆错落有致,修竹花木巧布其间,举目皆如画。
北京是我国的北方,但对于我和同伴而言,却属于南方,因为我们家都在关外,在一年中半年多是漫天飞雪的祖国最北部的黑龙江边,无霜期不足四个月,从来没有见过活生生的翠油油的竹子。在我们的印象中,竹子就是夏天钓鱼的鱼杆,就是冬天扫雪的苕帚,就是演节目使用的笛子和竹板,就是书法课上的毛笔,总之,是一种呆板的制成品。
今天,面对着扎根地下,有枝有叶,迎风飘拂、萧然有声、摇曳多姿、绿意葱茏的竹子,我们终于开了眼界,见着活的竹子了!
走过莲桥,走过虹桥,在石廊下有吴玉琼一九八四年十月作的雕像,表现一位青春年少的姑娘,正如痴如醉地吹着笛子,仿佛能听到悠扬的乐声在回荡,该不会就是那首《月光下的凤尾竹》吧:
“月光下面的凤尾竹哟,轻柔美丽像绿色的雾,竹楼里的好姑娘,光彩夺目像夜明珠,听啊:多少深情的葫芦笙,对你倾诉着心中的爱慕,嘿-哎-,金孔雀般的好姑娘,为什么不打开哎你的窗户?月光下的凤尾竹啊,轻柔啊美丽象绿色的雾,竹楼里的好姑娘,歌声甜润象果子露,喂,痴情的小伙子野藤莫缠槟榔树,姑娘啊我的心已经属伊人,金孔雀要配金马鹿。”
这里也的确适合情侣,清清的水边,有四块光滑的石头,分别用深绿色的颜料写着“刚”、“柔”、“忠”、“义”。并有记,道:“古人咏竹之诗赋记赞皆广博,宋之《文苑英华》云:经本坚节不受雪霜,刚也;绿叶萋萋翠云浮浮,柔也;虚心而直无所隐蔽,忠也;不孤根以挺耸,不相依以擢秀,义也。”刚,正是一个丈夫最应具有的品德,其谋,胸有成竹,其做,势如破竹;柔,也是对一个妻子最起码的要求,或有青梅竹马,或有笙磬同音;忠,则是夫妻相处的基础,不该节外生枝,不可管窥蠡测;义,却是说夫妻必须有一定高风亮节的追求,“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看那淇水的港湾,新竹绿了河岸,文雅风流的君子,品德似象牙精心切磋而圆满)。”
竹在中国文化中的象征意义很高,宋代苏轼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这是一个典型的鱼与熊掌的句式,但苏轼最终选择为了满足精神愉悦的竹,宁愿舍弃满足物质需求的肉,对竹与肉的态度,成为俗与雅的分别。用在情人之间,也是同样的道理,相伴一生的夫妻也要精神第一,物质第二,才能有滋有味,活得润泽。
白莽又把一首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代表作《自由与爱情》照这个句式翻译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首诗被中国化处理后而广泛传颂,表明生命、爱情、自由在诗人心目中的地位:的确,生命是真诚可贵的,上帝赐于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如竹之“刚”性,要求我们顽强地生活下去。但是相比之下,爱情则更具价值,如竹之“柔”性,想多少人把爱情视为生命的最终归属,又有多少人因爱殉情。所以,没有爱情的生命是缺少色彩的,就像沙漠没绿州,如竹之“忠”性。但是,为了自由,诗人宁可抛弃生命与爱情去争取自由。因为诗人觉得,没有自由,就等于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如竹之“义”性。
面对万竿竹长有,我想到竹不应仅是士在为人时清高的象征,爱情也可以效法竹修长的外在美和虚中谦逊的内在美精神。其实这也是有根据的,古代就用竹子制的头饰为够年龄的男女举行成年仪式,所谓“笄冠有成人之容,婚嫁有成人之时。”
读金庸的武侠巨作《天龙八部》,里面有位少林寺的小和尚,名字就叫虚竹,其实只看到这个名字的出现,就知道他不会做一辈子和尚的,和尚要面对“青灯黄卷”,穿不正色的衣服,而“竹子”却是青春气息浓烈的绿色,所谓红绿男女,果然与他的“梦姑”在冰窖里成就了好事,虽说有童姥在旁促成,但也可见竹子本身蕴藏着无限的生机,是忘不了尘缘的。
在金庸的另一部武侠作品《笑傲江湖》中,也有以竹命名的人物“绿竹翁”,虽然是个配角,但却为书中两位男女主人公令狐冲和盈盈做了月下老人,其媒介为《笑傲江湖曲》,此曲演奏需要的箫,也是竹子做的。
由此看出,金庸笔下,竹子尽是有情之物。
公园的竹影婆娑之中有两个显著的石头,形状不知是缘于天然,还是有意被处理成明显的“男根”,也应该是在昭示紫竹院公园是个情意绵绵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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