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三弟打电话给我,说刚刚出生仅七个月的小侄女的右臂有毛病,一直是软绵绵的,刚开始一点点也抬不起来,现在虽然好了许多,但还是感觉不怎么好。在当地医院就诊时,医生建议到北京儿童医院,所以想抽时间来北京给孩子看病。然而,没有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昨天早上我刚下了第一节课,就接到三弟打过来的电话,告诉我一家三口已经从两千多里远的大草原来到了北京。早上七点多钟就在西直门的北京北站下了火车,先去了他妻子的表哥那里。
怎奈昨天我要上一整天的课,当时脱不开身。上完课后,我马上找到学院领导说明情况请了假,今天一早就赶了过去,带他们到北京儿童医院去给孩子看病。
在医院里排队候诊的时候,三弟一边同我聊天,一边在逗着孩子玩耍。三弟把孩子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轻轻的摇着,同时满目慈爱的看着孩子,偶尔还会亲吻一下孩子的小手。孩子则开心极了,咧开小嘴甜甜地笑个不停。
坐在三弟的旁边,我一边同三弟聊着家里的情况,一边看着小侄女开心的样子。此刻,我全然被他们父子感染了,也被三弟感动了。三弟的每一举止都可谓舔犊深情般的殷殷父爱跃然眼前。
忽然间,我愣住了。只见三弟的手粗糙得很,手指上满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纹络。特别醒目,也特别让我触目惊心的是,三弟的手指甲的中间部分都已凹下去了,四边朝上翘着,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这是三弟的手?一个还不到三十岁人的手?我禁不住伸开自己的手看了一下。尽管我的皮肤不是很好,整只手虽不是细腻,但比起三弟的手来,要比他的手细腻了许多。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来。虽然现在农民的命运已经改观了很多,早已不再同于鲁迅先生所描述的那个年代,但毕竟在农村生活还是有着几分艰辛,特别是在那些偏远而又落后的地方。而我家现在所在的地方就属于偏远而又落后的草原深处,没有公路可以通车,没有电可以照明。经过几年的努力和辛苦,三弟的小日子虽然过得也不错,自己有几百只羊,而且在城里买了房子,但毕竟在草原上牧羊是十分累人的,一年四季到头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总是要忙碌个不停:春季接羔整夜都不能合眼白日还要继续干活,夏季清理厩棚整修打草工具,秋季打完草还要拉回家里贮藏,冬季除了喂好大群的羊还要精心饲养好留在家里的老、弱、小、病之类的羊。
想到这里,再看看三弟的手,我的眼里禁不住有几些湿润了。我怕三弟看见,忙将头扭到了一边。
给孩子看完病已是下午三点多,因为第二天还要有课,我必须赶回去备课。本来想让三弟一家到学校那里去住,但由于我所在的学校距离市区很远,不是很方便。而他妻子的表哥家离城铁站很近,一出来就可坐城铁到西直门,然后在西直门坐公交车可直接到北京儿童医院门口下车,十分的方便。所以三弟一家还是要住在他妻子的表哥家里。
于是,从儿童医院出来,我与三弟一家在西直门告别。然后,三弟一家坐城铁回去了,而我则要坐地铁到东直门去换车。但就在我刚刚迈开步子的一刹那间,我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去默默地看着人流中的三弟一家。直到三弟一家随着涌动的人流进入站内,实在看不见了,我才转过身向前走去。
在回来的路上,坐在地铁的车厢里,我的脑海里一直都是三弟的那双手。
可以说,在草原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沧桑的岁月已把三弟变成了地地道道的草原牧人。
其实,我一直都在为三弟惋惜。三弟初中毕业之时,适逢我家搬迁到草原深处。当时的交通很不便利,上学便也成了问题,因而本该读高中的三弟便把学业搁置了下来。从此,只有十六岁的三弟就同父亲与二弟一起扛起了家中的重担。而那时,我则正在郑州读书。
可以说,命运对于三弟是不公平的,但由于三弟的性格比较内向,给人的印象十分的老实,平日里也没有太多的话,一天到晚只是默默地做活,从不与别人争什么,也从未抱怨过什么。
大学毕业之后,我留在郑州工作。说句心里话,我打心底感谢三弟,感谢三弟用自己柔嫩的肩膀同父亲一起撑起了这个家,而能够让我无忧无虑地安心读书。如果没有三弟与父亲的劳作,就不会有我读完大学,也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所以,每每想到三弟正是读书的时间而过早的弃学,然后一直是在偏远而落后的草原上生活,既看不到高楼大厦,也感受不到时代变革,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机械性的一日重复着一日,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我的心头就不是滋味。
随着父母的身体越来越差,照料父母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三弟除去与父母一起养羊之外,由于母亲的身体不好,还要替母亲做一些杂七杂八的家务,比如挑水、买面。再加之孩子的出生,已为人父的三弟肩头的担子自然就更重了。
从东直门地铁站出来时,想想三弟的手,想想三弟的生活,我的双眼禁不住再一次湿润了,甚至我明显的感觉到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没有去擦拭,就一任这泪水流了下去。以至于从我身边走过的一位女孩子可能看到了我脸上的泪水,从我身边走过时不停地回过头看我。即便如此,我也没有顾忌。
周四的时候,我没有课,急急忙忙赶到儿童医院去看检查结果。等我赶到医院时,三弟一家已经在那里了。一见到我,三弟与他的妻子就高兴得告诉我,检查结果出来了,孩子没什么问题。
看着这个刚来到世界上才七个月的小生命终于平安无事,几天来一直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我也高兴得笑了。
我一直相信,善有善报。果然,善良的三弟与他的妻子获得了好的报应。
孩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这是我们一直所期待的结果,上苍终于没有负于我们。我们三个人围着这个小生命高兴的说着话,特别是三弟与他的妻子,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一刻,可以看得出他们的激动,也可以看得出他们的幸福。还不谙世事的孩子虽然读不懂我们脸上的笑容,但看着我们大人在笑,她也笑了。
三弟一家来北京时,家里只有父母两个人养着近千只的羊。自来北京后,三弟与他的妻子一直牵挂着家里,担心变天。冬季是草原上最让人担心的季节,白毛风雪一刮起来,家里没有人是不行的。不仅要弄草喂羊,还要清理羊圈的积雪。这些都是力气活,而且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干得来了得。特别是对于现在身体已经很差的父母,一旦遇到这样的天气,后果简直无法想象。所以看孩子没事了,他们就张罗着要赶快回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北京,我极力挽留,劝他们多住几天,准备想在周六和周日带他们在北京转转。但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决定周六回去,而且三弟已经买好了回去的车票。
就这样,三弟一家匆匆来又匆匆回去了。我算了一下,总共只有六天的时间。
对于三弟一家的北京之行,我不知道三弟与他的妻子感觉怎样,我的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甚至有几分内疚。由于教了四门课,忙碌得很,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们,常常都是他们自己带着孩子在这个陌生的大都市里奔走。
在他们回去的那天,经我再三劝说,把东西寄存到车站后,带着他们到天安门广场看看。但非常遗憾,时逢中非论坛会议,整个广场正在戒严,只是在边上转了转。于是,让我有了一份遗憾。但三弟和他妻子却安慰我说:没啥,以后有的是机会。
折回车站,在我把三弟一家送上火车时,看到孩子脸上甜甜的酒窝,看着三弟与他妻子满面的笑容,我唯有在心底默默祝福三弟一家,希望孩子健健康康成长,也希望三弟一家幸福平安!
2006年10月28日初草
2007年01月19日修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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