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对于地理位置相当茫然的人，不知道我每日行走的路在湖南地图上的那一个部位，我饮的水在河流的那一段流域。

不是第一次与湘江亲近，在我的心里，澧水，沅水、洞庭水，潇水它们都是要汇合在一起的，汇成“三湘四水”。与水的亲近源于大自然的恩赐，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欢喜，甚至成为一种本能。我本布衣，从未真正远离故乡，几十年一直固守着自己的尘土，一直饮着湘水，一直喜欢着自己的喜欢。

“潇湘”在古书《红楼梦》中是一个充满沧桑的词，如今在湖南境地人们却赋予它诗画一样的情怀。“空灵寺”乃是“潇湘”八景之一，坐落于湘江以西的空灵岸。

客居株洲，然后驱车前行，半小时的路程就见到了湘江。“湘江”曾经在我的诗歌里频繁出现，我把它安放在我心脏的南方。我说南方横行，一个词唱了那么久，如果风雪肯迟些降临，我一定惜取他唇间的芬芳。如果湘江肯将春天运回，我与他一定要在燃烧的渔火中谈一场丰收的爱情。

不需要有太多的如果，我只是想在绝望的时候，想象湘江一直在身旁，南方一直在窗前安睡，雪花一直在唇间盛开，透着薄荷的清凉……

伫立。湘江的水，有没有一滴是澧水遗落的眼泪？湘江的空灵岸有没有一缕风来自远古，驮着我前世的疑惑今生的答案？

风过。我走动在湘江岸边，聍听岁月深处的声音。

诗人杜甫曾在这里说：“空灵霞石峻，枫栝隐奔峭。青春犹无私，白日亦偏照。”湘江空灵岸，想必因诗人的诗词得来。我喜欢这个充满禅意的名字。“空灵”是一种意境之美，我将它理解成“灵的空间”，它是立体的、无边的，也就是庄子所描写的那种“无极之境”。

只见湘江之上，“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物霜天竞自由。”入境，“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伟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毛泽东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个伟大的人，更是一个圣人。我在他的诗词里读得“湘江”，读得自由的渴望，读得英雄气概，读得豪情满怀。

我在岸边踟躇，欲觅透明澄澈的灵魂，想象它玲珑剔透，宛如镜中花水中月。灵魂里住着神仙眷侣，住着得道高僧。风是踏着水声而来，水含着幽远而来，香火顺风而燃，木鱼逆水风而去，钟声迎风而鸣……寺庙，就在空灵岸边上。

诗有空灵，便会给人无穷的遐想。寺有空灵，轻易就让人心接近了佛心。

空灵寺的雄伟自然有前人详情叙说。我去寺庙已经好多年，这次来到空灵寺也不是为了欣赏寺庙的宏观而来，不是为了栖居自己疲倦的身心，或者让灵魂深藏于某个有莲花的角落而来，不是为了逃避红尘做一个飘然超逸的隐者，或者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而来。我并非是一个极端厌世的女子，虽然渴望空灵岸湘水那种超然脱俗的气韵，但我身在红尘，怎会有那飘逸高古的情怀？

我来到空灵寺庙，为崇信神圣的佛教而来，为祈求众佛的庇护而来，为了企求来生少些苦难而来。

我喜欢寺庙那长长的石阶，曲折而悠远，放眼望去，稀落在丛林中的寺庙隐约可见，袅绕于上空的想必是寺庙的香火。

我喜欢寺庙临江而落，喜欢寺庙掩映着丛林，喜欢寺庙阁角悬挂的风铃，风铃碰撞的声音带着水质的梵音，不染一丝尘埃。同行的晓俐让我给她拍照，一定要拍出寺庙的阁角，那高高挑起的寺庙的象龙尾的棱角。我将高高翘起的“尾巴”定格于我的镜头，我定格的仿佛不是一个固定的“棱角”，而是被岁月侵蚀后沧桑。

我喜欢寺庙那高深的石墙。然，那深院高墙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万丈深渊？一入佛门深似海，说的是佛门的清苦。寺庙虽是谱渡苦难的地方，而谱渡者本身，需要经历多少寂寞与冷清。我愿意多飞鸟，却做不了佛门弟子，滚滚红尘虽苦，却苦不过佛门境地。飞鸟也许来过寺庙，但只是暂时的栖息，它们最终都要带着轻松的心展翅飞翔。

喜欢寺庙那厚重的门槛。迈过去门里一个世界，迈出来门外一个世界。喜欢寺庙那朱红色的木门，那木门，一定是丛林间的楠木做的，要不不会发着古典的悠香，也不会那样结实厚重。重门深掩，推开，轻风拂尘，还佛门一个清新干净的世界。谁说世间没有一方净土？僧客厢房里那一方独有的清净，便是心灵净土的所在。

喜欢错落于寺庙前的菩提树。我曾写过，“我愿意做菩提树下的小沙弥，静扫青石阶梯的落叶，擦拭佛陀身上的尘埃。”可是，六祖说：“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尘世本无物，何处惹尘埃？”我料定自己不能安稳地做菩提树下的小沙弥，我无法肯定一入寺院，从此可以不再离开。

寺庙究竟有几间，我忘了洗数，因去时身体不净，不能一一叩首，只是静立在叶落尽后的梧桐树下观来往的香客。拜佛，需得身心干净，即便是捐献香火钱，身心也一样要干净。没有告诉我那些，是我自己对佛的虔诚，对佛的敬仰。我拾起香客遗落的一柱香，去香炉点燃，并不插在佛前的香坛里，就那样双手捧着，看烟栩栩散去，明灭的火焰仿佛是我的生命，被我小心呵护在手心。同行的向摄给我拍下了手捧香火那极为珍贵的镜头，我喜欢香火在我身后璇起的烟云，喜欢香炉里燃烧的火光。

我最喜欢的是那些形象各异、姿态万千的菩萨。有一间寺庙专门供着大力菩萨，应该有上千个，呈阶梯状摆放，那些菩萨都有编号，一个编号代表着一个捐赠者，墙上贴着捐赠者的名字。那些为寺庙捐献财物的人其实他们本身就是一尊菩萨。在我的心里，对菩萨的信仰就是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一种真、善美的思想。

喜欢庙堂缥缈的云雾，喜欢踩着积雪听晨钟暮鼓的声音。喜欢僧人聚会庙堂研经讲禅，吸取那个大大的朱红色的“缘”字下的那泓清泉，煮清泉水烹清明铁观音。我掬一捧清泉于心，嘴是甜的，心是甜的。我知道自己今生尘缘未尽，所以我高举自己的手，试图触摸那个石刻的“缘”字。喜欢僧人们那种清兴的盈然。纵然生涯漫长，有烹茶品茗来消度光阴又有何惧？

我在湘江，我在红尘，我不是归人，我是过客。我原本就不是飘然淡远的仙者，我来过湘江，来过空灵岸，来过寺庙，安抚了自己稍微平静的心。

冬日的湘水默默向前流淌，与我此刻的时光、呼吸、香火、木鱼声一同流逝……其实，我更愿意做涉江而去之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