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正是暖阳媚照时,闲散间走过隍庙,那些真真假假的古钱币以斑驳陆离的姿态闯入眼帘,没来由地,心竟然突地一跳。
从来,对这些背负了历史刻蚀了岁月的铜铜铁铁,我都是以敬畏的心态远远避开的。那种避离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着一身粗衣陋衫的乡下女子,眼帘里突然闯入了雍容华贵的诰命夫人,便要急急地逃开,即使逃不掉,也百般地垂首遮颜。那是被压榨出来的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
不知怎地,今次,竟莫名地就有了想要走近些的感觉。
心里头兀自挣扎着,脚步却不由自己的靠近。
那些粗犷的纹路里刻满了细腻的绣斑,一片一片,眩在眼前。豪爽的老板大喇喇招呼,我竟恍恍然回到了那刀币通流的原始古镇,惴惴的心慢吞吞地跌回腔子,一下一下拧成了慢三的节奏。
苍白的手指伸出去,又疾快的缩回。
那一身伤痕的钱币,那不知走了多少朝多少代,又经了多少人多少事的古钱币,我竟不敢伸手触碰!
此刻,我就站在它们的面前,那是我这一生离它们最近的时刻——小小的时候,也有同伴拿了它们做毽子的,母亲也曾试图交几枚给我,让我拿了去玩儿,我都是闪开身,躲开手,连正眼瞅瞅都有些发怯!一晃三十多年,至今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小小的一枚古铜钱竟让我如此的怯且怕?
此刻,我就站在它们面前。
此刻,我伸出了手,苍白的指尖悬在那满目的斑驳上空,迟疑着不敢落下——我为什么会站到它的面前呢?一直以来,不是躲犹且不及么?
对,是他!
无意中,在一个极不起眼的网站论坛里,看到过几篇老辣厚重的文字,那里面载满了博学与智慧,还有历经沧桑的通达。
于是,每每夜静更深时,每每卷缠于红尘的喧嚣里拔不出身时,便幽灵一样细细游走于那些文字之间。一天天,一遍遍,那有限的几篇烂熟于心了。文字一格格沉淀,文字背后的那个人却一点点莫名的清晰。
竹是他的最爱。我熟知他的一切,因为我熟悉那些藏在网络角落里的文字,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舞蹈。常常,暗自汗颜,为自己的单薄,为自己已经失散了已经被岁月砺糙了的那份柔软。而他不同,他有的,竟真正是我所缺的!
常常,会在某个下弦月的夜里,半梦半醒间看到一张沧桑斑驳却智慧练达的脸,又隐约间是一枚跋涉在古丝绸路上的古钱币,陆离的伤痕里是他对古钱币抽丝剥茧娓娓述说的文字……常常,会惊醒,披了衣,在寒夜窗棂的冰花里,一下一下,用指甲划出一团团隐隐绰绰的竹影,那古钱币样生动的面孔便浮在细碎的竹影深处。
他却从来不知,网络的背后,竟然有一个人熟悉他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
那些文字的后面,也有他留下的联系方式。每一次,我只是看看,静静地看着那一串数字,猜测着那冰冷的数字背后,藏了怎么样鲜活如一丛竹的人。
就只是看看,却从不会拨打那个电话,或者加了那个qq。那是一种怯且怕的感觉,就像打小就无缘无故的对古钱币敬而远之一样。
在这个冬雪映照着的暖阳午后,我走近隍庙,走进古玩店,站在了古钱币的柜台前,伸出苍白的手指,斑驳鲜活地伸向那魅惑了我半生的古钱——
“冷的风暖的风付之潮汐——”这样的旋律,是新近设置的手机铃声。
我缩回手,不情愿的,却似乎如释重负似的吐了一口气。
“喂,你好——”
“我是竹影——”一个很好听的磁性的女声。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竹影?”
“我看过你的文,也看到了你的评。我是竹影!”她的语气里有欣喜和些微的无措。
我疑惑着,茫然应对着的瞬间,一枚趟在古丝绸路上的古币辣辣的挤过来——“你,是竹影?”
“是的,我是竹影!”磁性的女声荡气回肠。
摇曳在竹林深处的那个他,正堪堪地走来,走成柔媚的她。
那枚坐在我身体阴影里的古币,从老板的指间,正堪堪地落在我的手心里……
2007年1月17日零点为卿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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