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条鱼，生活在广阔的远洋。海的柔波哺育了我坚实的心，在风浪的激励下我慢慢成长。我喜欢海，它包容了我的调皮，我的无理，我的追求和命运。但有一天，我会离开海，做一件让自己终生铭记的事。人生能无悔地放弃某些追求，游离即定的命运，我相信我的世界大于海。

“想什么，老大？”我回过头，小桑徐徐地扇动着美丽的双耆问。

小桑，我的小“尾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她心中的偶像。可惜是个傻丫头，老念着破璃樽里飘来的字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她说那是诗，道破了人生最简短的情意。

“老大，你又在出神了！”小桑涨着粉红的腮帮，游到我面前说。

“哦！”我转动着眼珠，漠不关心的回答，不愿意被这小丫头死缠着，迎着波澜向海面游去。

海上的天空，一望无际。醉心的蓝洒下了无极的遐想，洁白的云温柔得如同妈妈的眼神。偶尔有海鸟掠过，他们的速度像箭一样快，爪子比刀还要利。但我每次总是吐几个泡骗他们在海上胡乱折腾一通，却一无所获。想到这，我得意地吹起了哨子。一只海鸟垂直而下，凶猛地爪子对准了我。

“老大，快下沉！”小桑居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档在我的上面。

“你干什么，你？傻丫头，你这样更危险！”我愤怒指责她。

小桑默然地听着，有一滴泪静静地划过她的脸颊，海变得安静无比。

“我是担心你嘛。”我无奈的摇头。

小桑轻轻的游到我面前，泪眼婆娑。

“我一直喜欢你，你知道的！”她说。

“呵，这小丫头……”

“我不是什么小丫头。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照片上的小女孩。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是人，你是鱼。”小桑一口气把所有的伤都狠狠地揭开。

我不知所措，心痛像流星锤袭向我,超出了心脏承受范围。我顾不得小桑，一直向海的深处游去。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岩洞里，她的照片清晰可见。她带着轻灵的微笑，嘟着小小的嘴巴……·

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大群孩子在这里玩捉迷藏，无意间我发现了这张照片。那一刻，我就喜欢上她，她是我记挂外面世界的媒介，宿命的感觉。

从此，我隔些日子就会来这里看看她，我们在不同的世界同样地成长，我的成长里满是她的印记，而她的成长里没有我的影子，多么可怕的隔离。

造化弄人，我叹息着……

“老大，我什么都明白，让我们在一起。忘记她吧，或者一辈子记住她在心里。我不在乎！”小桑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海底，那么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展开双耆，幽绿的光盈满了岩洞。我会发光，除了小桑和爸妈，谁也不知道。在所有的海鱼面前我是最普通的。

照片上她的微笑也散发出了幽绿的颜色，随着海波渐渐荡开，有一种超越诱惑的魅力，我无法抵挡，一辈子都不打算忘记，反而会为了这笑奋不顾身。

“我会为她奋不顾身的！”我幽幽地说，对她，对我，对小桑作了明了的回答。

小桑寂然无语……

我们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小小空间停止了运动，好象被时光定格了。就像我是一条鱼，被上帝注定了的物种一样。“我为什么是一条鱼？”上帝总是用沉默支撑着威严，只有小桑的饮泣声频频传来。

之后，我和小桑都变得沉默。大概，她对我太失望了。

我却一直在计划着：当一只渔船来到远洋，我就有机会离开这里了……··

二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终于等到了机会。

那天，风平浪静。干脆的马达声音，由远而近，陌生又熟悉……··

我颤抖着，等着一张网，将我带到她的面前。即使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当我被网冷冷地网住那一刻，我不大叫，不挣扎。但我听到了小桑和爸妈的哭声。

“再见了，养育我的父母；再见了，小桑；再见了，大海！”我祈祷着，祈祷着命运像想象中一样发展下去。

我被重重地摔在船板上，众多的同类挣扎跳跃着，大家哭喊一片，直到筋疲力尽。只有我静静地等待着………

我看到了船员的笑，人类的微笑。我不讨厌，只是觉得可惜，可惜都比不上她的笑颜。

我被送到了码头，失去了海洋的滋润。淡水的味道，让我作呕。很多同类挤在一起，很不自在。但不管有多辛苦，我都认为是我找到她应当付出的代价。

听说，有的鱼被送去做了咸鱼干，有的被宰杀，这是被捕的鱼的命运。所以，在海里邻家老爷爷总是语重心长地教导：“千万要躲开网！”而我却是期盼被网住的鱼………

然而，我不愿意被做成咸鱼，我不要她看到我干瘪的尸体。

幸好，我被送上另一只渔船，不知道目的在那里。大家在铁箱里叹息，我一直和另一只鱼聊天。他说，他叫小凡。

他了解我的一切，都是生死线里的同类。听了我的故事，他泪流不止：“我已经离开了大海，离开了生命里所有的一切，希望你能达成所愿！”

其实，我根本没有把握见到照片上的她，小凡也心知肚明。他说我很傻，傻的白痴，傻的坚定，傻到了否定了鱼类生存的意义，傻到了不知所谓。但所有的事之于我却是那么的理直气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和退缩。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被放在了鱼市场。那里是鱼的地狱，四处弥漫着血腥气味，斩杀鱼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看到的天空变了颜色，是灰黑的，聚集了死亡的哀愁。

坚强的小凡，面对既定的结局还不时的开玩笑说：“你要是金鱼就好了，她可以养你一辈子！”

是啊，用我的一辈子换取她点滴快乐，那是怎样的幸福呢？可惜，我不是金鱼！

小凡叮嘱，我一定要等到她，因为我是为她而来的。

下午时分，有个矮矮的中年妇人来买鱼，她恰好看中了我，指着我说：“就是它！”

我并不介意，或许我就能见到心中的人了。

小凡却一下挡在了我前面。老板的铁爪顺手捞起他，放在了鲜血淋淋的菜板上。“等着她，直到最后一刻！”小凡微笑着说。我流着泪，无言地看着小凡，谁可以救他啊，谁？

没有谁救他，只有撕心裂肺的痛楚捣碎了我的心，那刀落在了小凡的身上，也落在我的心里。爱是一场空，却不得不付出，小凡曾经这样评价爱。我哭了，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怖和生命的无奈。死亡带走了小凡，带走了患难的朋友。

记得小凡说过，或许我死后和她就是一样的灵魂，可以相知，可以相爱。但现在，我只能博她一面，博她一笑，而失去生命。甚至可能只为了寻找的意念而死，但我不后悔。

突然，我想到了父母和小桑。我对不起他们，但已经无路可退。

三

同伴越来越少了，那把粘有小凡血液的刀很快就要落在我身上，而她一直不出现。上帝啊，难道我真的见不到她？这一次上帝光辉闪现了，他的眼眸隐含着神圣的旨意，他说我很快就能见到她了。我惊喜地大叫，却发现原来是南柯一梦。

夜，漆黑无底。我点亮了幽绿的光，满眼泪水，带着海水的咸味。不多的同伴都不曾睡着，他们游到我的身边，无声地看着我，像一场无言的告别……·

我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周围的同伴也是。

天亮了！

鱼市在小贩的吆喝声中活跃起来，熙熙攘攘的集市，没有她的气息。我想，我等不到明天了。如果今天见不到她，我只能带着遗憾化着灵魂了。

“哈！哈！哈！”我突然傻笑起来，好象听到小凡在说话，他在提示我什么。

是脚步声，平稳而有条不紊。带着期待中的神秘，幻想里的熟悉。是她吗？是她吗？我游到箱前，我看见了她。

身着蓝色衣服的女孩，带来了海上蔚蓝的天空和梦里千转百回思念的颜色。她走向了我……·

是的，是她了。

黑黑的短发，温柔的微笑，天真的面孔，她要到这里买鱼，我相信！上帝啊，你的安排让我感激不尽，即使生生世世再也见不到她，我也心满意足，只要有这一刻，一切已经完美。

然而，她不像要停留在我面前。她只是要经过这里。在她经过的一刻，我使出最大的力气，在浅浅的箱水里奋力一跃。我居然高高地跃出了水箱，水溅了起来，刚好溅到她的裤子上。而我重重地摔在了她的面前。

她大吃一惊，低头看着湿了一大片的裤子，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那是我喜欢的声音，那是我想要问上帝的问题：“怎么会这样？”

她轻轻地经过我的身边，我挣扎着想更靠近她，而她却从我的身边轻巧地跃了过去。“我喜欢你！”我不停地向她喊着。

但她听不懂我的话。

只是奇怪地看着自己湿了的裤子。那其实是我的眼泪，还有一片鱼鳞，爱她的见证。而她却挥手将我的鳞抖落了。

我泪流满面，爱的意义已经完整，我将离去，带着我曾经的骄傲和我的生命………··

而她会有她的幸福，我愿她幸福！

刀就在她还没有走远的时候落了下来。我没有感觉到痛，只是听见小贩惊异地说：“鱼会流眼泪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