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很多的博物馆,这一回是最令人心头难受的。
去乌镇游玩,镇上有间博物馆很特别,专门展出“三寸金莲”。
如果不特别说明,这个在中国延续了1000多年,人称之为丑陋的国粹的东西,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更没有亲眼见过那双满目疮痍,不忍卒睹的可怜的小脚。现在的年轻人可能无法想象,在100年多之前,小脚是判断女人是否美丽的一种标准,那时,小脚成为一种时尚,以至于脚小得只有三寸,被冠以“三寸金莲”的美誉。
“三寸金莲”也还是对中国缠足妇女所穿的绣花鞋的美称。
三寸金莲,听起来很美,很神秘,有尺寸,有形状,比作莲花,自然还有一种香艳的意思在里面,可是又有谁知,这美艳的背后是多少古代女人痛苦的泪水堆积而成。俗语说的“小脚一双,眼泪一缸”,足以表达出缠足为当时的女性带来难以想像的痛楚。
我那早已过世的外婆是个缠过足的,她如果还在世的话已经是过百的人了。在她们那个时代,女孩一般从四、五岁就开始缠足。缠了足脚无法长大,变形,直缠到“小瘦尖弯香软正”才算大功告成。缠足虽然痛苦,但一双金莲不仅受人夸赞,还可能带给她一生的荣华富贵,所以,那些泪水和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脚越小越美、越性感,这是当时整个社会的共识。女孩子如果不缠足,长大是没有人愿意娶的,因此,脚缠得好不好看,直接影响这女孩的一生,有一双漂亮的三寸金莲是女人出嫁的本钱也是幸福生活的本钱。
外婆说她的外婆帮她缠足之前,先准备好各种用具,包括缠脚布、缠足时用的针线、棉花、木盆、温水、剪刀、明矾等。把她的脚洗干净、修剪趾甲、涂上明矾,一条长长的裹脚布把她的脚缠得紧紧的,使大脚趾往下折,其余4趾向脚掌下压用布紧包紧扎,包扎好后,再用针线逢住布头,再穿上小鞋,这样的罪每天要受一次。白日的疼痛她还能忍,到了夜里还得穿上软底套鞋睡觉,以免脚形复原,钻心的痛使她成夜不能入睡……那时,她每天晚上都痛得哇哇大叫,直至她的外婆心疼她才放弃了让她成为美人的目标,才免去了这以“酷刑”,因此也没有使她得到一双真正的三寸金莲。但是经过残酷的裹缠,外婆的一双脚几乎从皮肤到肌肉、韧关节、骨骼也都差不多都变了形。我小时侯每当见到外婆那双十趾扭曲并拢,形状模糊,蜷起如三角粽子的畸形弓脚,再听她描述当年缠脚时的惨境都会不寒而立,同时也激起我对外婆那个时代女性深深的怜悯。
于是,在展厅看见那些五言六色,小瞧玲珑的“三寸金莲”时,非但没有美的感受,反而令我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和心痛。
说实话,如果不与旧时女性那种悲惨的缠足经历联想起来的话,这些做工精美五花八门的三寸金莲的确算得上是很不错的工艺品。
展厅分几个区域,形形色色摆放了270多双小巧玲珑的“金莲”。小小三寸,里面藏有女人一生的血泪史,也藏有很多的学问。有专门的喜鞋、丧鞋、还有睡鞋、套鞋、雨鞋和那些专门为歌伎特制的走一步脚后跟底下可以留下一朵朵莲花的“粉鞋”,还有一种在鞋底弯曲处安置小金铃的金铃鞋,行走时叮当有声,人未出现,清韵先闻。不禁令我想到,旧时的女性的脚纯粹是一种男人的玩物,清代文人李笠翁就曾说小脚最大的功用是叫人(男人)书间“怜惜”、夜间“抚摩”。更有那些病态审美的文人士大夫,在他们的笔下竟深究细玩之。如清代的方绚,专门著书《香莲品藻》,将女人的小脚冠以各种名称,列出许多等级。在他的审美中认为“小脚妇人应该是风一吹就倒才佳,吹不倒,则不够柔弱,过于坚固。”从中看出,女人的这双小脚已失去了站立行走的功能,有脚都不要她能站得住,也可谓奇怪和变态之极了。
最为变态的还有如何赏玩小脚的研究。方绚在《香莲品藻》中认为香莲在九种地方最好,即所谓“香莲三上三中三下”:三上——掌上,肩上,千秋板上;三中——被中,灯中,雪中;三下——帘下,屏下,篱下。他说在这九种地方,最能显示香莲的娇柔可爱,足见病态封建士大夫对金莲的怜惜、抚摩。而到了李渔笔下,竟总结出多种玩小脚的方法,他将小脚视作“性感带”,从而引导男人、嫖客挑逗女性的情欲,最终目的则是满足男人的性欲需要。
正因如此,小小的三寸之上做足了文章,鞋的花样层出不穷,什么葫芦底、松糕底、坡跟、高跟、还有低邦高邦,圆口,尖头等等,五花八门。我惊讶凡是现代社会出现过的款式花样在那时都早已出现了。鞋面用上乘的锻面锈着各式漂亮的图案,有表现美丽的花卉、也有显示大富大贵的龙凤呈祥之类的。看见这些做工精美如工艺品般的鞋,令我对制作这些“工艺品”的主人心生几分敬佩又惋惜,如此巧的手,如此名美妙绝伦的工艺,可惜用错了地方。我从这含泪带血的“金莲”中看到了当时的女人在男人的心目中的地位,看到了男人们是如何将之作为供其取乐的玩物,也看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奴役。
令我啼笑皆非的是两双产自30年代的三寸皮鞋。众所周知,皮鞋工艺是从西方传入的,当高度的文明与千年的封建结为一体是多么地滑稽可笑。想象那些穿着这样的皮鞋的时髦妇人走在路上怎么样一幅光景,我禁不住哑然失笑。但是我更多的时候是心情沉重,特别是当我看见那双鞋头细如笋尖的“笋尖鞋”时,心头有种莫名的疼痛,甚至似乎感到自己的双脚也随之疼痛了起来。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幸好我的一双天然的脚好好地穿着舒舒服服的鞋子站在那里。
曾在中国延续了千年的女人缠足陋习,给人们留下了许多思索。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三寸金莲入土之后,我们女人又用高跟鞋折磨自己的脚。
也许世界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但归根结底是男人的。从某些男人的眼光来看,高跟鞋是女人的性特征吧,它能满足男人对女人所有性的想象:丰乳肥臀、纤细的腰肢和更加纤细的脚裸。穿着细细高高的鞋,带上精致的脸和精致的表情,总是妩媚动人,婀娜多姿。在有些人眼里,如果你没有一双高跟鞋,你在男人的世界里将一无所有,于是高跟鞋女人是男人世界里的主流女人,高跟鞋永远是进入男人世界的一张入场券。过去裹小脚是封建社会的畸形产物,女人是被迫的。今天松了绑,女人却掂起了脚,没有胁迫,是自愿的,自愿用肉体受折磨的方式来换取精神上被男人的青睐。
如这般自愿用肉体受折磨的方式来换取精神上被男人的青睐,何止是脚。
看看当今社会,越来越让人读不懂。今人思想开而放之,早已逾越了数千年中国封建社会的樊篱,古人最为称道的“三寸金莲”已成为历史,“足不出户,笑不露齿”的古典式淑女亦已绝迹,取而代之的便是超短裙、恨天高、画眼描眉、口红唇膏。更进而甚之,割眼纹眉、去皮隆胸。或许也是为了迎合当今社会的所谓的“审美”吧?女人们千姿百态、千变万化、千颜万色令人目不暇接,似乎为旧中国在新世纪里带来了一道令人眼花缭乱和迷惑的人文风景线。
对我而言,更喜欢自然的生活,自由自在地生存。
喜欢素面朝天,这也是一种美,自然的美。喜欢穿适度的高跟鞋,更喜欢穿舒适的平跟鞋。我知道,或许放弃画眼描眉、口红唇膏,放弃高跟鞋意味放弃了取悦。那又怎么样?要取悦,也是取悦自己——这才是真正的“为悦己者容”。
鞋子是否舒服只有脚知道,因此,让自己舒服,才会令自己自信,我相信自信更是女人的魅力。
穿鞋,不为他人,只为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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