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弟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坐，坐。那么远，辛苦呵。

不，我不抽烟了，很长时间了。人老了，老年支气管炎。

黄酒啊？这个东西好，不能让你阿叔和婶婶知道，他们要骂的，不让我喝。老白开太霸，冬天了，晚上冷，暖暖身子。你等一下，我先放起来。

会的，我就喝一口暖暖身子，你真有心。

就我一个，各忙各的了，都有得忙。

麻将？那个东西我不会玩啊。这辈子爱抽点小烟喝点小酒，烟现在不能抽咯……赌不好。自从我老子赌败家里的几十亩田地，怕了，家里没人敢沾那个。

娱乐是可以。走不动了，没有那个力气。能走的时候我也会去看看他们打的。几个老头，都老咯。几毛钱坐下一天半天，好去时间。

现在啊？天气好就出去晒晒太阳，阴天就在家里守着火盆咯。没得地方去，走不动咯。几个老家伙经常也会来说说话，都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

你读书的地方离北京远不远？

要坐火车啊？早几十年你五伯搞红卫兵去过，听说耳朵都要冻掉的。

冷也不要紧，我们那时都想去看毛主[xi]，闹得可火热咯。你五伯回来英雄了好一阵。

你听说过了啊？呵呵，老头子总爱唠叨……

像你这样，愿意跟我这老头子说说话的，很少拉。都忙着打工，在家的就整天赌博，没得想。读书是正途。

你说得很对，管不来了，自己都是个麻烦。你阿叔和婶婶，成日忙，不见得闲过。几张口，吃饭读书，也难。

都老了。这又不像城里，有老人院。走不动了，能吃得下饭都算本事了。前两个星期，一餐就喝一碗粥。

好了一点，吃得半碗饭。

药有，一个本地老医生开的，中药，一天吃两付。

捱了好久了，就这样捱。城里医院贵啊，吃不起，眼闭了就好了。山村野岭，哎，难……

阿一阿二都到县城念初中了。学校经常补课的，难得回来两天。

还行，那边，墙上贴的都是他们拿的奖状，能像你出去就好咯。旧年，老婆子病了，由我看着她。捱不过冬天，去了。我也病了。各忙各的，顾不了了。我怕这个冬天也难捱……

自己事自己清楚的。大冷天火盆没火了，隔壁三弟经常帮忙添添柴，三弟心地好。

是啊，很有心，很乖的娃儿。都不用我叫他的，经常来。

年轻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怕冷的。鬼子来那年，也是冬天，我和你三叔公偷摸到鬼子的炮楼——那时鬼子的枪值钱，能换两千斤谷子——每人摸了一支。后来鬼子知道了，进村抓人。你三叔公躲进粪坑里，我埋水沟，只剩得鼻孔眼出来。大半天，鬼子抢地主东西，不理我们了。我们出来，就打了几个喷嚏，没啥事。你三叔公得了皮肤病，后来也好了。现在老咯，受天欺咯。

呵呵，是啊，我们的英雄史，你们这一代人是没得见了。

还早嘛，多坐回，急什么。他们一会就回来，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去。

这羽绒衣好几百块啊，你穿着，我老头子了，不穿这么年轻的，使不得，得空多来看看我就好了……

那谢谢你拉，你真有心，得空多来坐坐……

好，会的。那你慢走了，得空来多来坐坐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