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山边的村落,不大,稀稀落落的房子散布在茂密的树杆下面,四季葱茏,夜的炊烟很早就飘在了天空,告诉我们今天又结束了,各自从地里田里归家,家里等着他们的有先一步回去的老婆弄的几个小青菜,安慰劳累了一天的肠胃。也只有把饭桌摆在了家门前的大树下,男人坐了下来,老婆才会把菜一一上桌,尽管孩子们跟在娘的屁股后面转了好多个圈,可是在这样的小山村里就是这样,男人是天,其实也就是劳动力是天了,那不需要马克思他老人家从坟墓里爬出来教的,是人都懂,连孩子都懂,知道父亲是天,天塌了,他们的桌子上面就不会有香喷喷的米饭吃了,所以孩子虽然跟着妈转,但是真的坐在了桌边,依然是知道谁是尊主,好东西应该先给谁吃。
粗壮的树干上面的树皮不知道被哪些孩子掰掉了,露出泛绿的光滑,看着很干净又舒服,高高的树上接着不知名的果子,反正不能吃,如果能吃的话,即使你成天坐在树下守着,也会让村里那些小机灵鬼一不小心钻了空子,保证你这颗树的主人没有吃到成熟的果子就已经是枝折果亡了,还不苦了这可怜的树的肢体和手脚?还好从前孩子们的味觉验证过这树上的果子,不然哪有这么茂密的树叶,给主人们遮荫挡雨啊!
“孩他妈,天英的野男人找着了吗?”看见孩子们把碗端到旁边去边玩边吃去了,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容国小声问他的女人。
“没有,今天还听天英她爹在家里摔盘子砸碗的,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女人下意识的望了望隔壁的那个屋子,小声回应着。
“天英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啊,挺好的孩子,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跟人怀了野孩子了,还不承认。”
“是啊,做了b*子还要立牌坊呢!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小小年龄不要脸不说,还嘴硬,这也是瞒得住的?都出怀了,怕不久就要生了。”
“天英她爹是个多要面子的人哦,一辈子要强,可临了毁到了孩子的身上,真是孩子不争气,大人再占强也没有用,看他还耀武扬威的,威风不了吧,还拿什么说别人。够丑他下半辈子的了。”容国夫妇两早就看天英她爹不顺眼了,邻里之间的小矛盾是时有发生的,这个时候正好发发心头的怨气。
“你说那孩子会不会是家宝的?我看他很喜欢天英的样子,每次看见天英出来就跟在她后面!”
“不像!”
“天英这丫头心高气傲的,可没正眼看过他一眼。她不会瞧得上他,不会!”女人咬着筷子,摇着头。
“真是的啊,天英这孩子怎么不说出来呢?她爹那脾气,天天冲着她发,她就是说没有,说她没有和男人在一起过。”
“真不要脸,肚子都搞大了,还嘴硬!”女人似乎为有这样的女孩子而感到耻辱,她们那代人,结婚的时候连男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是现在的女孩子,真没有廉耻感,小小年龄没结婚就挺着个大肚子。
二
“说!这野种是谁的?”天英爹气急败坏的在天英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双手背在后面,一脸的恼怒。
“呜……”天英捂着眼哭得头一点一点的,梨花带雨的容颜依然漂亮,一双大眼睛红肿着。
“哭!你就会哭!我们梁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还哭!”
“孩她爹,别难为孩子了,也许真的是病呢?”
“病?什么病啊?喜病!能吃能睡的,就是成天的闹肚子疼,现在疼的好吧?疼出孩子来了!搁外面去你跟人家解释去呀,你一个个跟人家说去,我们家孩子是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肚子大了,要生了?你不嫌臊的慌,我的这张老脸还没有地方放呢。我一世英名都毁在你这个小王巴羔子身上!唉!”天英爹提起自己的名声和脸面,登觉自己矮人一截!他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面,唉声叹气起来!
天英娘在一边搓着手,既心疼女儿又心疼男人,不知道该安慰谁,其实她自己都需要个人安慰,想着家现在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她的心也难受啊。她知道天英是她爹的掌上明珠,爹爱这个掌上明珠是,捧在手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天英长到十八岁,她爹都没有说过她一句重话呢。她爹说指着这个独苗苗嫁个好男人,以后年年给自己送酒喝的。可是眼看到了出嫁的年龄,长的是如花似玉的,可是怎么闹这么个丑事搁着犯堵!
“好了,不说了,吃饭吧!”天英娘怯怯的眼神哀求着丈夫,她怕她一不小心也挨男人一顿吼。
三人围在闷热的饭桌前,一言不发,以前在外面吃饭的,现在躲在屋里喂蚊子,享受火热,汗水在额头,后背流着,继而全身都是冒出的一颗颗汗珠,一会集结起来随着皮肤滚落下去,被衣服挡住,湿在了纤维里!只听见蚊子的嗡嗡声,在那里奏着乐。嘴里咀嚼着食物的声音,被自己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都不知道是在吃东西,还是在听声音。
“天英!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告诉爹,那男人是谁?爹不怪你,也不怪他,你告诉我,我成全你们,赶紧把婚事办了,爹不管那男人长什么样,也不管他有没有钱,只要你愿意,爹成全你们,啊!”天英爹几乎是在哀求女儿。
“爹!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和男人牵过手啊,我怎么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天英也觉得委屈,她知道如果和男人牵过手就会有孩子跑到肚子里面去。这是娘很久以前就教了她的。她懂,所以她见了男孩子向她献殷勤,她都躲的远远的,别的女孩和那些男孩,嬉笑怒骂的时候,她总是远远的看着,可是别的男孩牵女孩的手,那女孩也没有弄大了肚子。
“你还嘴硬!小祖宗,爹求你了,你十八了,不小了,你告诉我,那男的是谁,爹把你嫁给他,别让爹接着丢人了。”
“没有!我真没有和男人牵过手,真的,从来都没有!爹我肚子又疼了!啊……”天英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
“天英!”娘扶着天英,看着天英痛苦得变形的脸,可是也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帮她分担。每天一到晚上吃完饭,天英的肚子就会定时的疼起来。
“唉!”天英爹气急败坏的拣着手,望外面走去。
三
“家宝!家宝!你给我出来!”天英爹走到村东头家宝家门口大喊大叫,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女儿不愿意说,就只有自己不要这张老脸来一个个问了。
“梁叔!您找我干什么?”家宝从屋里走出来。
“你告诉我,天英的肚子是不是你弄大的?”
“没有啊!我碰都没有碰你们家英!我喜欢她可是她都不正眼看我一眼!”
“你小子还不承认,这村里只有你总是爱跟在家英后面!还不承认,老子今天打死你!”说着扬起手中的木棍一下打过去,家宝本能的一闪而过,这时家宝的娘冲了出来,一把把儿子拦在身后。
“梁队长!您打人总得有个说法吧,我们家家宝哪里不好轮不到您来教训,您告诉我,我替您教育他。”家宝娘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一张刀子嘴,冷嘲热讽的把天英爹咽在了那里。
“没事,我和孩子闹着玩的,走进去说!”天英爹这时候一点底都没有了,只有求人家了。
“您看,嫂子!我们家天英都成了全村人的笑柄了,我只是想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们家宝的,如果是的,我也不要你们家的彩礼了,直接把她送你们家来给您当儿媳,您看成吗?”天英爹感觉自己在把女儿当一堆垃圾丢。
“天宝!当着你梁叔和娘的面把这话说清楚,天英肚子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如果是的,我们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来,当我自己的闺女养,娘知道你喜欢天英!”
“我愿意娶天英!”家宝红着脸说,“我也愿意养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问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家宝娘又提醒家宝。
“我喜欢天英,只要是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犯痴了?”家宝娘望着红着脸说胡话的儿子。
“我明白了,大嫂!今天当我没来过,家宝是个好孩子!我错怪他了!我谢谢他,也谢谢你,嫂子啊,平时你是嘴巴厉害,可这个时候才发觉你是豆腐心啊。走了,走了!”天英爹的腰比来的时候更加弯了,背着的手这时候好像是重物压在腰上。
“梁叔,我愿意娶家英!真的!只要她愿意,我斥候她一辈子!”平时憨头憨脑的家宝现在比什么时候都可爱,都灵活,天英爹感觉自己怎么这么没福气呢?有一个这样的女婿也不错啊。
“家宝啊,梁叔心领了,谢谢你!”
四
夜空的星星在一闪一闪的,把光从树梢间投射下来,夜很深了,月光下可以看见地上的路,天英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听着蛐蛐的叫声,本来很慢的步子,在心情的影响下越来越满了,村里的夜总是很安静,人们吃过饭就睡了,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节约灯油,也要养好精神,明天一大早好下地干活。
“汪!汪!”听见了脚步声的狗,警觉的叫了起来,接着不叫了,村子不大,狗的脑袋聪明知道不是陌生人。回头又躺在地上睡去了。
天英爹掏出烟袋,用火柴点燃,狠狠的吸了两口,火星子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的,像是死人的骨头自燃出的飞着的磷火。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生活就这样变了,自己在这个小村里是一队之长,人们都尊敬他,他呢,也知道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把一切都处理的妥妥当当的,迎来了自己的人格尊严,自己有一个善良的妻子,温柔贤惠,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女儿出落的如花似玉的,就等着嫁人了。以前多么的幸福完美圆满的家庭啊,可现在?
他不敢回家,他怕看妻子那双怯懦的眼睛,自己这段时间表现的太暴躁了,动仄发脾气,摔东砸西的,妻子陪嫁的那几个碗都被他砸差不多了,他知道她心疼,可是她更心疼他和女儿,她夹在中间两头难啊。真是个好女人,他几乎忘了妻子嫁给他的时候是那么的漂亮迷人,就像现在的女儿。
唉!女儿!不提到还罢了,一提,他感觉到自己的头是乱的,心像掏空了一样,自己家教够严的,天英连男女之间的事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大了肚子呢?可是事实就在面前摆着,也不由你不信啊。究竟是谁呢?
长松?不像,这孩子虽然爱疯疯打打的,可是天英从没有和他打过交道。启明?也不是!家宝刚才自己都说了,不是。……
一个个的男孩子都排除掉了,可是依然没有头绪,他不可能一个个的去问,就和刚才在家宝家里一样,自己的老脸已经不值钱了,可是也不能这样让人羞辱啊。人言可畏啊!姑娘婆婆的嘴谁堵得住啊?天英爹把烟狠狠的吸,可心中的结依然无法解开。
他在河塘边坐了下来,闻着荷花的香气,想着心事,
“爹!里面的荷花好美啊,我下去采一朵吧!”他想到了两个月以前的事,那时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心里面的蚂蟥,吸血的蚂蟥很大的。”
“爹!不怕!我就采一朵并蒂莲,我看见了,在中间呢。”
从那天以后天英就开始闹肚子疼了,也没在意,怎么就有了身孕了呢?天英爹好像听见天英在河塘里采并蒂莲。孩子是谁的呢?她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呢?她要维护谁呢?难道是结了婚的男人的?
天英爹又把村里的男人一个个的从头脑里过了一遍,就连白了头发的也没有放过,可是依然不知道是谁。只有天英自己知道是谁,可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呢?那男人也真不是东西,看着天英这样受苦受辱,也不站出来承担,真不是个东西。天英爹有一种恨意难消。
烟灰依然在明明灭灭的,天英爹依然在思索着,月光依旧如水流泻!
五
“娘!好疼啊!”天英在床上来回滚动着,两手抱着肚子,额头上已经像淋了雨一般。
“是不是要生了?”娘一时手足无措。
“娘我感觉有东西从身下出来了!”说着褪掉了下衣,一滩血在内裤上,还有什么东西在爬着。
“娘!我疼!”
“啊!”娘手上拿着的内裤吓的丢在了地上。
天英娘看清了血里爬着的东西,那是几只撑得圆滚滚的蚂蟥!娘看得惊了一身的汗,她天生就怕这种吸血的动物,繁殖力极强,即使你把它用刀割开了,丢到水里,它都可以存活,而且一段可以长成一个,滑滑的,看着都让人心惊胆战的,胆小一点的根本碰都不敢碰,有的人看见了它吓的只会哭,叮在人的皮肤上必须让它吸足了血才会自己滚落的动物。
“天英你忍一忍!娘去拿个盆子!”也没有告诉女儿看见了什么,娘急匆匆的跑到厨房端了一盆装有开水的脸盆,把那内裤丢了进去,那蚂蟥在里面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这时床上还有蚂蟥在蠕动着。
“天英!起来!到脸盆这里来,蹲在这里!”天英这时候已经疼糊涂了,娘扶起她,走下床,把她扶着蹲在脸盆上,听见“咚咚”的声音,数不清的蚂蟥随着鲜血,在望脸盆里落,鲜血把水都染红了,娘连忙又去拿来一盆开水,把天英扶到了那里,天英的叫声已经慢慢的小了,疼痛也慢慢的随着腹部的平消而减缓,天英娘迷糊着泪眼,不停的换着水,已经换了四盆水了,也就是接了四盆的蚂蟥。
看见天英不哭了疼痛彻底的消了,也没有蚂蟥在从体内掉出来了,确认是没有了,娘才把天英弄到了另外一个床上睡着,把天英的床上的所有的东西都弄了起来丢在了开水里,她再也不能让这种可怕的东西再来危害自己的女儿了,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让她受了那么大的罪。
夜色在一阵折腾中,消失了,天英安静的躺在床上,睡着了,可是天英娘的眼泪却停不了,女儿受了多少的痛苦和委屈啊!
天英爹回到家,看见地上的四个装满血和蚂蟥的盆子,看见沉睡的消瘦的天英,看着依然在痛哭的妻子,什么都明白了,他抱着妻子和女儿放声大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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