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里打吊针,就是感冒发烧的小病。我坐在注射室外的靠窗的一张椅子上,疲惫无聊地东张西望。只有几位病人,一个小孩子,轻轻地沮泣,发出微弱的哭声。我很少有不病的季节,可病了,就会很识趣的赶忙上医院,不敢耽误。为了省几十块钱而延误至花好几百去诊治的事,有过,记住了,不想重犯,以为自己可以象个医生对自己的身体作出医学上的判断,实在是过于自信的骄傲。
这是个阴沉沉的天气,北风很轻巧很冷淡地吹着,若是人活动开来,不会觉得冷,而你病了,坐着一动不动的吊针,那风会冷得你的骨头生疼。尽管穿够了衣服,可觉得吊针的手在微微发麻,冷风拂面,毕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的。两只吊瓶轻轻摇晃相碰,丁当作响。医生对病人的呼来唤去,那声音也同样的单调,枯燥,使人觉得的疾病的漫长和无声无息的存在。
就在此时,院门外进来了两位年轻的少女。一位是看医生的,是一副愁容,可愁得很轻微,从她的脚步看不出疾病的迹象。高跟的皮鞋踩在水泥路面上发出一种秘密的声音,一种由于我的漠然的耳朵听音辨声的能力下降而造成的奇怪的发出疑问的声音,而她走进诊室了。另一位留在了门外,她手上提了个蓝色的包,非常年轻,很漂亮,纤柔。不管怎么说,她很会穿着,时髦而得体,可从衣装的质料上来判断,又不是很贵,而是很实惠的,实惠里透着小巧,注满灵气,然而,由于记忆我无法确切形容,感觉这少女乃天赐于人间的尤物,不觉引得我双眼瞳孔放大,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起来。
男人的眼睛里也许是含着微量的里比多的,要不,男人们的眼睛看见清秀美丽的女人,怎会以直线的距离不断地注视,不由自主,想掩饰也掩饰不了,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她的眼睛,这种大胆对我而言是破天荒的,在漫长的过去的时光里,我何曾这样无所顾忌地注视过一双陌生女人的眼睛?我何曾拉直了我的眼光,在一个美丽的少女的眼中因为抗拒习惯的力量而投注如此的热情?我病了,这也许是一个理由,可不成其为理由,我矢口否认我是由于生病而使自己的眼光变得呆滞,变得硬生生的,因为,我的眼光是活跃的,专注的,绝不忽闪的,它追随,它不由自主地灌注了我的意志,它撕去了礼貌的伪装。我为自己这短暂突然的举动感到惊奇,来不及思考自己何以如此,我身后的历史,文化,习俗的动机。突然的行为会使寻找理由的思考变得多余,我总想使自己成为一个没有任何负担的人。
少女感觉到了我的盯视。她的回望也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她从我身边来回地走过几次,可每次,她都将她的目光投向了我,时间漫长,可那目光我猜不出它的含意。她走过了,我就看着天井之上的天空,仿佛天空里还存留着她眼睛里的余光,它那样的白,和我的心境奇怪地混合在一起。
我喜欢一切偶然的际遇,碰到了,我既不过于欣喜,走开了,也没有无谓的伤感。我尤爱平淡里的转折,起了个希望的苗头,却忽地灭了去,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那一刻,她站在注射室的门外等着,我将我的目光直射在她的眼睛里,用了我病中苍白的欲念,她的目光回应了,没有任何含义的交流,却似乎是一种纯粹的交流,是男人和女人的交流,是短暂陌生交流的拉长。这时我觉得自己的目不转睛真是很疯狂,却也感到很有趣,很奇特,这是我从未历经过的。其实,至那以后我也从没有如此将自己的眼光控制得如此专注,不是因为不由自主爱上了她的青春美貌,而是我意外地在她的主动回应里,融入了她的目光中,抵达了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她竟没有任何的慌乱,而是有点惊异,惊异中含着微微的莫名的高兴。
我没有企图在这眼光的交流里升华任何精神意义的渴望,我是病人,虽是轻微的病,可我的眼光里没有任何病,只有一种单纯,我发现我在那个偶然的时刻是单纯的,她来了,我有了,她走了,我失去了,我又回到了我灰蒙蒙看事物的境地里,可记忆里,我会想着那样一个时刻,我曾和一个陌生的少女目光,交流过,觉得非同寻常,忘不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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